第39章 (1)
“你最好這樣想。”聲音不再像之前那樣冰冷, 卻也不算有熱度。
先顧着倆丫鬟的性命再說, 所以徐青青又問一遍兩個丫鬟的去向。
“跟你沒關系。”朱棣冷淡道。
“好歹是我的陪嫁丫鬟,她們是好是壞,處置之前, 王爺總要通知我一聲。”徐青青再問朱棣,那倆丫鬟到底有沒有做錯事冒犯他。
朱棣卻突然沉默了, 他雖然蹙眉盯着徐青青,但似乎在專注于別的什麽東西。
徐青青被她看得有些發懵, 心虛地摸了摸自己的臉。難道她着急來找王爺, 沒洗臉的事兒都被看穿了?
“死了。”朱棣突然道。
“什麽?”
“你問的那倆丫鬟死了。”朱棣冷笑一聲, 突然捏住徐青青的下巴,“王妃還是安分些為好,若再多言,身邊所有的‘碧’字丫鬟都得死。”
徐青青怔住,眼睛噴火地瞪向朱棣, 有點不敢相信他居然能說出這種話來。即便知道他在外的名聲兇戾,可這段時間跟燕王相處下來, 徐青青覺得他并不是不講理的人。
朱棣随即他松開手, 冷漠地背過身去,吩咐丘福送王妃回去。
徐青青生氣地往山下走。
丘福跟着在後頭, 他幾度看着徐青青的背影, 欲言又止, 終究什麽都沒敢說。
到山腳下時, 徐青青突然止住腳步, 猛地轉身質問丘福:“剛剛在山上是不是有別人?”
這時,山上突然有一聲鳴镝響。
只有王爺遇到緊急情況的時候才會鳴镝,徐青青的猜測已然得到證實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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丘福忙垂首行禮:“屬下送王妃回去。”
“除了你,山上可還有侍衛護着王爺?”徐青青再問。
丘福點了下頭,不過從他的表情中,徐青青看到了擔心。
徐青青馬上提着裙子往山上跑,丘福連忙阻攔。
“王妃,王爺命令屬下護送您回去。”
“還啰嗦什麽,快去救人!”徐青青急急道,“若只是一般好對付的刺客,他大可不必故意支開我。”
丘福反應過來,馬上抽刀往山上跑。
徐青青緊随而至,在即将抵達之前地方的時候,她聽到了激烈的打鬥聲,還聞到了血腥味兒。徐青青看看四周,貓着腰前行,把自己隐蔽在樹叢後。徐青青很清楚自己不會武功,貿然現身只會拖累人,此刻她能把自己保護好就算是‘幫忙’了。
徐青青慢慢地扒開樹叢,手指上當即就沾了血污,再往前看,差點吓得驚叫一聲。一頭牛正倒在樹叢前面,眼瞪着她所在的方向,肚子上涓涓流血,身體正不停地抽搐着。
牛後尾處正躺着一人,穿着一身暗綠色衣裳,頭朝下,一動不動,具體哪兒受傷了看不清楚,但瞧這架勢應該是已經死了。
徐青青循着打鬥聲朝之前朱棣所在松樹的位置瞧,有幾名侍衛正跟綠衣蒙面刺客對打,卻沒有看到朱棣的身影。
丘福跑去解決了兩名刺客之後,也發現王爺不在,就往山林西側更深處追。徐青青其實很想追過去看看,奈何她一旦動起來很容易暴露,所以只能縮在這裏暫且躲着。
忽有一記口哨聲響起,有人高喊了一聲‘撤’,幾名在此纏鬥的綠衣刺客紛紛收手,往林子東側跑。
侍衛們緊跟着去追,徐青青也打算跟上,東側林子忽然射出無數箭矢,負責追捕刺客的五名侍衛皆被打中,倒在了地上。有的人并沒有傷及要害,卻立刻吐了黑血就暈死過去,顯然那箭矢上有毒。
來勢兇猛,且下手狠辣,這幫刺客必為了奪燕王的性命而來。
徐青青更加擔心燕王的安全,她思量了下,往東還是往西。最終決定朝東而去,為了避免被對方發現,徐青青走得不算快,是根據林子裏留下的新鮮踩踏痕跡和樹枝折斷的情況來追蹤。
痕跡最終在一處灌叢附近消失了。
徐青青仔細巡察四周一圈,沒有再找到其它的痕跡。她記住這個地方後,立刻折返,又往林子西側去。這時忽然聽到前頭有雜亂的腳步聲,她趕緊躲在樹叢後。
“真他娘的倒黴,眼看就能抓到人了,那個姓丘的侍衛居然跑回來了。”
“老大,你覺不覺得燕王剛才有些奇怪?打得好好地,突然丢了刀往林子裏跑。”
“正是,害得我們兄弟幾個還以為有什麽埋伏,沒敢使勁兒追,結果錯失了良機!”
“都閉嘴,快撤!”一記不耐煩的女聲,透着暴躁。
腳步聲漸漸遠去。
沒一會兒,又有一陣腳步聲傳來。
徐青青聽到了丘福的聲音,這才冒頭,趕緊指着東邊,讓他們快去追。
丘福把屬下們全都打發了過去,自己則留下來詢詢問徐青青的情況。
“我沒事。”徐青青拍了拍身上的土,轉即問丘福燕王在哪兒,她去找他。
丘福謹慎的看看四周,對徐青青小聲道:“事出緊急,屬下把王爺打暈了,這才特意來找王妃。”
結合才剛她聽到的刺客們的對話,徐青青反應過來,“王爺犯病了?”
丘福點頭。
朱棣人正靠在樹幹躺着,由四名侍衛在旁照料。徐青青抵達之後,确認朱棣的身體情況良好,才掐了穴位,将他刺激醒了。丘福這時已經把閑雜人等打發走了,以免有人發現王爺的異常。
書生睜開眼的那一剎那,徐青青就認出他來了。以前不了解情況的時候,還需要費心思辨認,現在徐青青清楚了,王爺和書生的眼神一個像嬰,一個像鷹,雖讀音相同,卻有迥然差別。
“可感覺好點沒有?”徐青青問。
“好疼。”
書生揉了揉後脖頸,突然反應過來什麽,警惕地看着四周,然後在對上徐青青眼睛的時候安定了不少。
“不知為何,我剛才突然被人追殺……”
“刺客,那幫人想奪王爺的性命,見我與你在一起,便以為你就是燕王。”徐青青把書生扶起來,先讓書生自己整理衣衫,轉即對丘福小聲道,“今天遇刺的事,一定會傳到秦王、晉王的耳中,他們難免想問候王爺,這事兒不好攔。”
“還請王妃想辦法。”丘福懇求道。
“去白雲觀,那裏觀小人少,住持與我師父曾是故交。你先帶王爺去那兒,我回去告訴兩位兄長,就說王爺帶着你追刺客去了,一時半會兒可能回不來。”
徐青青交代完這些,又問丘福可知今日的刺客是何來歷。胡百天已經被擒,莫非今天這波刺客還跟他有關?
丘福搖頭表示不知,“但他們确系有備而來,了解過王爺放牛的習慣。”
這時負責追刺客的侍衛們返回複命,表示他們搜遍了各處,都找不到那些人半點蹤跡。
丘福:“倒是奇怪,這山在王爺每日放牛之前都會清查一遍,他們怎麽藏身的,又是怎麽逃跑的?好像憑空來又憑空消失了一般。”
“是不是追到一片灌木叢附近,就開始找不着了?”徐青青問。
侍衛連連應承。
“我看那片地方有問題,再細查查看。”徐青青跟丘福建議道。
丘福忙應承,命人再去。
書生揉着脖子,略有些迷茫看着徐青青和丘福。人還算安靜清醒,能适應當下的情況。
徐青青發現了一個特點,書生蘇醒時對于時間和周圍環境的變化并不是很敏感,或許偶爾會有一點點小疑惑,但基本上他在醒來的時候,會自然而然地接受了時間上的斷層,适應當下的環境情況。比如書生上一次蘇醒的時候,外面的季節已經明顯由初夏變成了中秋,可書生對此并沒有特別疑惑。這說明在潛意識裏,至少在時間上,書生與燕王是相通的,但他們彼此并沒有意識到。
徐青青便跟書生解釋,為了他的安全着想,讓他去白雲觀暫住。
“那你怎麽辦?”書生忙不舍地看着徐青青,“我擔心你的安危。”
“我不會有事,那幫人只是針對王爺,但這會兒我得回去交代一聲,然後我就會去找你。”
書生不放心地點了點頭,随即他戒備地看向遠遠跟在他們身後的丘福等人,倒把丘福等侍衛都給看懵了。
“他們都知道我們的關系了?”書生壓低聲,特別小心翼翼地問徐青青。
“嗯,這些人都是我的親信,再說丘福可是你表弟,自然會為我們保密。放心吧,只要我們的奸情不被外人知道,王爺不會計較的,他肯定睜一只眼閉一只眼。”
徐青青說這話時腦海裏不禁想起燕王那張斤斤計較又陰鸷的臉,那厮不計較才怪,只是很不幸地因為書生是他的一部分,怎麽丢也丢不掉,只能忍下他的存在。
“可是我始終覺得奇怪,不該會有男人這樣大度,即便他不在乎你,可你好歹是他的正妻,算是他的臉面……”書生總覺得徐青青的解釋太輕松了,有點異于常理。之前他沒好意思提,是怕問多了徐青青會難受,但問題始終存在,終究還是要面對。
“當然還有別的緣故,因為我知道他的大秘密,其實他喜歡男人。總之你現在就乖乖聽我的話,先去白雲觀,盡量少見人,我随後就到。”徐青青送他上車後,再三囑咐道。
書生震驚地消化了徐青青所言的大秘密之後,點了點頭,見徐青青這就要走,突然伸手抓住了她的手。
“怎麽了?”徐青青不解地回頭,關切地打量書生的情況,還以為他有哪裏不舒服。
書生看一眼徐青青,便窘迫地低下頭,讪讪地收手,搖頭道沒事。
“你別害怕,我會保護你。”徐青青擔心書生的精神狀态不穩定,反握住他的手,輕聲安慰道。
“我不用你保護,你好好的就好。”聲音很低,透着十足的擔憂和關心。
徐青青怔住,看着書生半垂首,似在很努力地壓抑自己的情緒,怕給她增添麻煩,心裏禁不住一暖,覺得他好可愛。
“好啦,我肯定會好好地,你不用擔心。”徐青青禁不住摸了一把書生的臉蛋,對他笑了笑。
書生見狀也微微抿起嘴角,微微笑了下,卻更緊地握住徐青青的手。
“心心複心心,結愛務在深——”
“不許吟詩,許多古詩裏訴說的相思意大多都悲切,我們不會如此。”徐青青又摸了一下書生的臉蛋,親了他額頭一下,讓他到了平安觀之後一定要乖乖地等她來。
“嗯。”書生應承。
徐青青默默然觀察了一會兒,發現書生還是書生,并沒有因為她的深情表白和親吻而感到,幸福變回燕王。看來書生的本質其實跟燕王一個樣——詭谲。而且他似乎有很強大的免疫力,用過一次的招數在他身上再用就不好使了。
徐青青跳下馬車後,招呼來丘福,問他王爺到底是怎麽處置了碧月碧花兩丫鬟。
“真死了。”丘福道。
“什麽?”徐青青詫異不已,她本來還以為燕王之前是在吓唬她快走。
“二人在身上用了合歡香。”丘福對徐青青拱手道,“王爺最不喜別人算計他。”
徐青青抿起嘴角,轉眸往馬車的方向看。
“此二人身份好像也不幹淨。”丘福發現王妃的情緒似乎不對,馬上補充一句。
“不幹淨?”
“待屬下細查之後,便報給王妃。”丘福說罷再度行禮,方驅趕着馬車離開。
徐青青默然立在原地半晌,秦王朱樉和晉王朱棡這時候帶着大批人馬趕來。
他們看見站在山腳下發呆的徐青青,馬上下馬沖過來,詢問她情況怎麽樣,又問朱棣去了哪兒。
徐青青瞧他們二人真心着急,曉得這到了危急時刻,親兄弟間的血脈相連終于體現出來了。
“王爺沒事,他帶着丘福去追刺客了。”
“哎呦,這種事兒哪用得着他親自來,打發丘福去便罷。四弟可真是的,什麽時候都不忘逞強,若那些刺客在半路有埋伏可怎麽辦。”
朱棡又問徐青青,朱棣帶人往哪兒邊去了,随即招呼自己的人馬都跟上。朱樉也一樣。
剛剛負責搜尋灌木叢的侍衛,匆匆跑來回禀,他們在灌木叢旁邊的草皮下發現了一處新鮮挖掘的地洞。這地洞剛好通着山裏的洞穴,洞穴則剛好通向山那邊的金河村。
朱棡和朱樉立刻表示他們會負責派人去調查此事,讓徐青青先回道觀休息。
徐青青應承,“這幫刺客的領頭者是名女子,搜查的時候別忘了排查女人。”
“竟然是女人,新鮮。”朱棡讓徐青青放心,他一定會讓人掘地三尺,将這些刺客找出來。
徐青青回到道觀後就收拾了書生的衣物,又帶上了書生之前放書的木匣子。
“師姐,不好了,孟金枝自盡了!”方芳急急禀告道。
徐青青丢下手裏的東西,忙去給孟金枝診脈,查看了下她脖子上的勒痕。
“好在發現及時,只是暈了過去。”徐青青扭頭看挂在房梁上的繩子,問方芳哪兒弄來的繩子。
方芳搖頭表示不知。
“她平日連房門都不出,這繩子若不是你的,又會從哪兒來?”
徐青青讓人把繩子解下來,發現繩頭處似有樹皮碎末,繩子中斷則擦蹭了少許青苔。
別的東西她或許不了解,但對于經常爬牆頭的徐青青來說,這平安觀牆頭上的青苔特點她再熟悉不過了。
“取梯子來。”
徐青青順着梯子爬上院牆,果然在牆西苑東牆梧桐樹附近,找到了青苔被擦蹭過的痕跡。牆外面的梧桐樹枝上,也有被繩子捆綁後摩擦過的痕跡。
因為觀內住着不少男人,道姑們所住的西苑的院門每天從早到晚都會有人看守。西苑圍牆特意做了加高,一般人根本不好爬上去,除非有繩子輔助。
道姑們在早飯後,都會去前殿打坐念經,而後就開始接待香客,做各種打掃事宜。晌午前是她們最忙碌的時候,幾乎不太可能有機會回西苑。有人就趁着這空當,借助繩子從牆頭翻過來了,之後再借助繩子爬了回去。
了解道姑們的活動情況,再結合孟金枝現在受刺激的情形,不難猜出這用繩子爬牆的‘賊’是誰了。
徐青青找到柳原後,就把繩子丢在他面前。
柳原吓了一跳,知自己的所作所為被發現了,愧疚地低頭不敢作聲。
“她剛才就用這繩子差點把自己吊死。”徐青青道。
柳原大驚,立刻起身往西苑的方向沖,要去探望孟金枝。
楚秋等人連忙阻攔。
“讓他去,我看他巴不得見孟姑娘再死一次。”徐青青厲聲道。
柳原止住了腳步,随即沖到徐青青跟前跪下,磕頭懇請徐青青幫幫孟金枝。
“我一直在幫,眼見着要有成效了,你這一折騰,不僅前功盡棄,還把人吓得更厲害。”徐青青眯起眼睛,打量柳原,“我現在有點懷疑你的癡情了,若真心在乎一個人,豈會只顧着發洩自己的情感,全然不顧對方的情況如何。”
“我錯了,我錯了,我真不知我看望她一眼會害得她自盡。我實在是太擔心她的情況了,我想對她說說我的心裏話,我以為她知道了我的想法,便不會那麽害怕了。
可我萬萬沒想到,我一出現,她便跟瘋了一樣。我趕緊就爬牆跑了出來,卻沒想到解繩子的時候,被她從牆那頭一拽,就把繩子給拽了過去。我還以為她是讨厭我用繩子爬牆,不願我再去,才會拽繩子。我真的沒有想到,她會拿繩子去自盡。”
柳原抱頭痛哭,他好想知道他該怎樣做才能治好孟金枝的病。哪怕舍了他的命,他也願意。他受不了孟金枝不認他,還總是兀自地要去尋死。
“你每天來道觀,家裏人不管?”徐青青問。
“我暫住在姑母家,準備來年的春闱。這段日子家裏人都擔心表妹,倒沒人注意到我如何。我跟他們扯謊說,我白天去好友那裏讀書。”柳原解釋道。
難怪柳原對孟金枝的感情那樣深,原來他們住在同一屋檐下。
“你父母可知你對孟姑娘的情意?即便他們本來願意,在得知孟姑娘的遭遇後,可依舊會同意麽?”徐青青問。
柳原支吾了,低眸老實道:“尚且不知。”
“要麽就此放棄,要麽這就回去告知父母,得了二老的允準再來。若為後者,我必會想辦法将孟姑娘的病治好,讓你可以明媒正娶她。”徐青青道。
“好,我這邊回家懇求父母,讓他們準我娶表妹為妻。”柳原幹脆地對徐青青行禮,這便匆匆告辭。
楚秋張望着柳原離開的背影,充滿希冀地感慨道:“不知道要多久能回來?”
“八成回不來。”徐青青道。
楚秋詫異了,反問徐青青可否還記得當初的話,那會兒明明是她勸自己別那麽悲觀,說‘還沒到那步’。
“那會兒确實還沒到讓人最悲傷的那步,何必提前悲觀,但現在到了。”徐青青解釋道。
“師妹,你沒跟我開玩笑?他們真的不行?”楚秋才對二人的感情充滿信心。
“一個清白無辜的女孩,無端遭受身心雙重折磨,末了,還要忍受世人異樣的眼光,這些眼光裏雖有同情、可憐,但更多的是對她非清白之身的嫌棄。
即便柳原可以做到不在乎,他的父母、兄嫂和其他親戚朋友呢?他還想科舉出仕,将來到了官場,同僚官婦之間往來,若那些人得知了孟金枝的過往,又會以何種眼光看待?故而這柳原幾乎沒可能娶孟金枝為妻,在他父母那關就過不了。”徐青青分析道。
楚秋有被打擊到,像瞬間被霜打了的茄子,可憐巴巴地再問徐青青,“難道就沒有別的可能?”
“有啊,一切皆有可能,只是希望渺茫了點,但不代表一點沒有。所以你還是可以不必那麽悲觀,且先等着看看。”
聽說孟金枝醒了,徐青青立刻去查看她的情況。
孟金枝躺在榻上一動不動,眼睛呆呆地望着棚頂,淚水順着眼角一直往下淌。徐青青讓楚秋在屋子裏點了安神香,然後坐在孟金枝的身邊,輕聲問她感覺怎麽樣。
孟金枝仿佛沒聽到徐青青的話,連眼睛都不眨一下,依舊保持剛才狀态。
“我幫你把柳原趕走了,以後應該不會再來騷擾你了。”徐青青發現自己提到柳原的時候,孟金枝的眼皮動了一下,眼淚更洶湧。
“你既然寧肯死也不願見他,那我們就不見。這點能耐本王妃還是有的,你若實在不喜歡他,想他徹底在這世上消失也容易。我回頭就請王爺治他一個擅闖王府女眷宅院的罪名,砍了他的腦袋不過是一眨眼的事。”徐青青拍拍她的手背,故意囑咐她一定要安心。
“不,不要!”孟金枝慌了,忙爬起身給徐青青磕頭,懇請她饒過柳原一命。
這還是徐青青第一聽孟金枝正常說人話,她當即意識到現在很可能是個突破的好機會。
瞧她形銷骨立,槁項黃馘的模樣,徐青青深知再這樣折磨下去,孟金枝身子肯定熬不住。王爺那邊,只能耽誤些時候再去了。
“你既然來了道觀,做了這裏的道姑,還給我的同門師妹們做了那麽多合體的道袍,我自然是也把你當姐妹的。”徐青青說着就用帕子給孟金枝拭淚,“可叫我怎麽饒他?他擅闖西苑,差點逼死了我的好姐妹!”
楚秋收到徐青青的眼神示意,馬上應承道:“正是如此,他惹得孟妹妹差點沒了性命,該當受罰!”
大家都紛紛應承,支持王妃殺了他。
孟金枝大哭起來,使勁兒磕頭解釋:“不怪他,是我不想茍活于世,我不想讓他看到如此髒污的我。”
徐青青當即打發走其他人,輕聲問孟金枝:“你怎麽髒了?”
孟金枝眼淚嘩嘩往被子上落,“那些男人對我……我早就髒了,髒透了,我配不上他。”
“被男人那什麽了就髒了?那照你這麽說,我也不幹淨。”徐青青也算豁出去了。
孟金枝慌忙搖頭:“這怎麽能一樣,王妃那是嫁給了王爺,清清白白的,我卻不是——”
“你也是清清白白的,髒的是那些行惡的人。打個不太合适的比方,”徐青青從自己的荷包裏取出一枚紅寶石戒指,“這戒指被賊人偷了,或丢了糞坑裏去,再撈出來洗幹淨,它便不是寶貝了?就不值錢了?”
孟金枝搖頭。
“怎麽,你一個漂亮的大活人,連一樣東西都比不上?”徐青青再問。
孟金枝猶豫了,她淚水漸漸地流得少了,卻還是悶着頭,過不去心裏的那道坎。
傷害太大,豈能是幾句勸慰就能邁過去的,徐青青很清楚這點。
“你不要過于去在乎外人的壞看法,你看看觀內的這些小姐妹,哪個對你不是真心?你怎麽不把她們關心你的這些好,好生在乎一下?
人生而艱難,皆有各自的苦楚,可能有的人苦大一點,有的人苦小一點。
你運氣不好,受了大苦。但人來世間走一遭不容易,比起那些投胎成豬狗畜生的,為人是不是也算一種幸事?活着不好好珍惜,誰知死了會不會遭更大的罪?且不管男人了,還有四季更疊,花開花落,數不盡美景;還有姊妹們一同打掃做飯,嬉鬧的快樂……”
孟金枝再度淚水洶湧,這一次哭得比之前都兇狠。她抱着雙膝,仰着頭嚎啕大哭起來,嗓子幾乎喊破了。
這倒是個好現象,她終于在發洩情緒了。
“放棄總比堅持容易,但堅持下去,你一定會看到不曾見過的美景。”徐青青抱住孟金枝,拍着她的後背,輕聲問她是否願意堅持下去。
孟金枝抽泣着點點頭,應和着徐青青的話。
接着,徐青青就聽孟金枝斷斷續續聽講了她被擄走後,在流匪窩裏的遭遇。
“他們都不是人,一個接着一個,有時候還好幾個人一起……”
徐青青抱緊孟金枝,此刻她真覺得燕王當初砍下胡百天一條手臂太輕了,這種人千刀萬剮都不足以解恨。
“過兩日衙門審完胡百天的罪名,定會當衆行刑,少不了淩遲處死,曝屍于城門,到時候我帶你去看。”徐青青允諾道。
孟金枝感動地點點頭,“金枝何德何能,得王妃如此照料。王妃說得對,堅持下去,民女會看到不一樣的美景。”
“柳原被我打發走了,他若真心待你,不久後你自會看他的決心。但倘若他決心不足,正好不必再為此感傷,我看你本來也不想留希望給他。若來了,就當意外之喜,到時再給他一次機會。若不來,正好應了你原本的心意,讓他盡管過自己的日子去。”徐青青勸道。
孟金枝悶悶地應承,精神略有幾分恍惚。
徐青青知道她其實很在乎柳原,只是恥于自己這副模樣去面對他。真摯的感情難得,即便給人帶來不少悲傷和痛苦,可這就是人生該有的痕跡。徐青青倒不會用善言咒,把她這部分情感催眠淡化掉。只是減輕了她在流匪窩裏那些痛苦的經歷對孟金枝的精神傷害,讓她日後可以勉強像個正常人那樣生活。
善言咒并不會抹掉人的記憶,但會從精神上模糊掉原本所遭受的痛苦,令被施咒者擁有更多向前的動力。那些經歷和傷害仍然會是孟金枝的一部分,回憶起來仍然會給她帶來痛苦,但終究會有一道暖光帶領她邁過這道砍,讓她将傷痛埋在心底,繼續勇往直前地面對生活。
徐青青看着孟金枝終于可以面色平靜地入睡,緩緩地松了口氣。囑咐楚秋等人照顧好她,便騎馬直奔白雲觀。
白雲觀住持久安道長見到徐青青後,忙帶着弟子們前來迎接。
當初紫宸觀的春虛道長嚣張猖狂的時候,她因說了一句春虛道長無德的話,使得白雲觀遭到排擠,陷入困境。今夏的時候,日子更是艱難。當時多虧了徐青青暗中派人送了百兩銀票接濟她們,才令她這小小道觀得以熬了過去。所以徐青青于白雲觀來說,有再生父母之恩。
久安道長是個重情義懂感恩的人,再見徐青青時,勢必要親自下跪道謝。
“久安住持客氣了,我們道觀之間本就該互幫互助,如今你便幫到我了。”徐青青告訴久安道長,“我安排人在此的事不能多問,更不能外傳。”
“王妃請放心,貧道這點分寸還曉得。”
久安道長也算是看着徐青青長大的,這孩子什麽品性她再清楚不過。雖然她不知道如今身為王妃的徐青青,為何會派侍衛安排一名年輕的男子來她道觀住,但她相信徐青青一定有不得已的苦衷,而她一定不是在幹壞事。這兩點解釋就足夠了,她不需要的更多的解釋。
徐青青道謝後,就匆匆去見了朱棣。
丘福正在門外守着,瞧見王妃姍姍來遲,總算松了口氣。
“還請王妃盡快把王爺喚回來,這追查刺客的借口用不了多久。若一直沒信兒,秦王、晉王再問起來,不好解釋,回頭兩位王爺着急之下若調查起來,便更麻煩了。”丘福懇求道。
徐青青點點頭,她來的這一路也在想,能幹點什麽事兒才會讓書生覺得幸福。書生是個沒有過往的人,無從從他的經歷中推敲出來,徐青青對書生的了解也不過是有修養禮節、溫柔聰明、善解人意……但往往是這種對什麽人和事都溫柔的人,更叫人難以猜測出他真正的喜好。
“你平日裏都喜歡些什麽?”徐青青坐在桌邊,手托着下巴看書生作畫,似随口一問。
“讀書,寫字,作畫,”書生一邊垂眸認真描繪着松枝,一邊溫聲回答徐青青,“還有你。”
徐青青驚地托着下巴的胳膊瞬間軟了,腦袋猛朝桌面的方向點了一下。
“小心些。”書生慌張地丢下筆,伸手溫柔地托住徐青青的下巴,就此即将完成的一幅畫便毀了。
書生太溫柔了。
徐青青不禁想起今晨在山上,燕王捏自己下巴那一下,堪稱兇戾冷酷了,都不用太多餘用力,那冰涼的手指輕輕一捏,再配他那薄涼的眼神,讓她瞬間有種赤身沉于千年寒冰的錯覺。而書生則恰恰相反,如春日暖陽,溫柔似水,恨不得把人心都柔化了。
“這些都不算,你肯定還有喜歡的東西,再說說。”他所謂的幾樣喜歡現在都有,卻沒見書生覺得有多麽開心幸福,不然燕王早就回來了。
“我一直想,若有朝一日找到了意中人,便同她一起賞梅,掃雪煮茶。”書生接着道。
“可惜現在是秋天,還沒到寒梅綻放的時候。”徐青青嘆氣,轉即來了主意,“我們可以明早游湖,采蓮蓬,攢荷葉上的露珠煮茶喝。”
書生笑:“好主意。”
次日,天公不作美,一大早就下起了大雨。
傍晚的時候,雨仍然在下。徐青青坐在窗邊望着外頭的瓢潑大雨嘆息不已,這樣下去,豈不是到明天都沒辦法采露珠?那燕王要等到什麽時候才能恢複?
丘福穿着鬥笠,匆匆從外頭進門,告訴徐青青晉王和秦王那邊抓到了幾個刺客,把人折磨死了也沒問出個所以然來。
“二位王爺還問起王爺的下落,屬下說王爺得知了線索,往廬州那邊調查去了。”
“嗯。”徐青青知道這理由糊弄不了多久。
第三日清晨,雨還是淅淅瀝瀝下着,如徐青青昨晚所料那樣,她和書生肯定不能去游塘了。
書生見徐青青一臉喪氣,笑勸她不必急于這一時半刻,早晚有雨停的時候,會有他們游塘的機會。
“也是。”徐青青勉強一笑,卻見書生拿了一塊木頭,正用小刀雕刻着。
“這是?”
“公輸木匠給我的東西,他教我刻木人來着,從你拿來的裝書的木匣子裏找到的。”書生笑着解釋完,就仔細端詳徐青青的面容,試着雕刻。
“你要刻我?”徐青青高興地湊過來看。
“自然要是你,第一個刻出來必定要是我的意中人才行。”書生用理所應當的口氣解釋道,低眸十分專注地下刀。
徐青青聞言心漏跳了一拍,忽聽書生冷吸一口氣,再轉眼就見他食指指腹正冒血。
“割到手了!”徐青青馬上捉住書生的手指,送到嘴裏吸了一口。
二人随即四目相對,徐青青尴尬地松開嘴,讓書生等等,她這就去問久安道長要藥膏和包紮的紗布。
“不用了。”一記冰冷的男聲,令徐青青離開的腳步直接停滞。
徐青青回頭訝異地打量朱棣,确定他眼神夠涼薄後,遺憾地松口氣,“王爺終于回來了。”
同時她不禁在心裏感慨,書生感覺到幸福的點還真奇怪,破了手指舔一下就可以了。
朱棣看眼還在冒血的指尖,直接握拳背在了身後,命人丘福備馬。
三人趕回平安觀時,秦王和晉王都迎了出來。
“我說四弟,你追個刺客用得着這麽拼命麽?整整兩日不見人!那可追到什麽線索沒有?”
“追錯了。”
朱棣問刺客活口在哪兒,他要親自審問。
這時有侍衛過來丘福附耳說了兩句。
丘福馬上跟朱棣回禀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