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歸觀
走之前這兩日,燕王似乎很忙, 徐青青在府裏基本見不到他。
大通鐵鋪那邊倒是有消息了, 王鐵匠私買鐵礦,私打大量兵器, 暗中接許多江湖生意。徐青青推測, 劉靈秀應該是也跟王鐵匠做了一單這樣的生意。
徐青青沒讓人打草驚蛇, 等王鐵匠交貨的時候再一舉緝拿。
從劉靈秀聯系王鐵匠的舉動來看,劉靈秀很可能跟江湖人仍有瓜葛。這不禁讓人想到那群膽大妄為地冒死為她劫獄的‘山匪’。
方洪卓已被斬立決, 劉靈秀身在牢獄之中,能有什麽機緣結識‘貴人’,願意為她劫獄冒險?
徐青青想到了兩種可能,一是劉靈秀在獄中結識了一位厲害的獄友, 剛好這位獄友幫了她。府衙大牢男女犯人分開羁押, 并且同類型的重刑犯才會羁押在一起。與劉靈秀一同流放的兩名女犯人都沒有江湖背景, 所以這種可能排除。
那只剩下另一種可能了——方洪卓的朋友。方洪卓是老江湖人, 江湖朋友不在少數,他被歐判刑斬立決,實在難救,但方洪卓完全可以請求朋友們幫忙,把劉靈秀救出。當初在公堂上, 方洪卓肯為劉靈秀一力擔下所有的罪名, 肯為她做這件事也很正常。
徐青青讓丘福查了方洪卓的江湖關系。
随後, 徐青青得到了一條讓她略感意外的消息, 方洪卓與胡百天竟是世交好兄弟。
方洪卓和胡百天的母親當年是手帕交, 倆人在懷孕的時候甚至曾指腹為婚,怎料生下的孩子都是帶把的。二人長大後關系依舊親厚,勝過親兄弟,且都在江湖上胡作非為,一個偷盜一絕,一個搶劫一絕,對彼此十分講義氣。
看來劫獄的那幫‘山匪’,說很可能是逃走的胡百天東山再起,重新發展起來的流匪勢力。
随着馬車不規律的颠簸,徐青青将這些情況一一向朱棣講明,結果去見朱棣坐在對面一直閉着眼睛,好像睡着了。徐青青伸手在他面前晃了晃,沒反應,果然睡了。
白講這麽多了。
徐青青靠在側窗邊,望着外面向後飛跑的綠樹景象。
越到荒郊野外,這空氣越好,周圍滿眼皆是綠色,空氣中彌漫着一股泥土和花香的味道。
徐青青深吸口氣,正心情大好地翹起嘴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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馬車驟然急剎!
徐青青身體猛地前傾,狠狠地撲向朱棣身側的車廂板上。
徐青青吓得閉眼,已經做好了摔一臉血的準備,忽然頭撞在了一處不太硬的地方,整個人被撈起翻轉,靠在了朱棣身邊。
徐青青擡眼看朱棣,眨動的睫毛剛好可以擦過他的下颚,距離近得可以感受到他的呼吸。徐青青忙垂下眼眸,掙紮着要從朱棣懷裏起身。
外頭突然傳來雜亂聲,接着,就聽見刀劍相撞的脆響。侍衛們大喊有刺客,保護王爺和王妃。
一隊侍衛迅速圍住了他們所乘坐的馬車。
咚!
似有什麽東西射中了車廂板。
咚!咚!
緊接着又來了兩聲。
朱棣迅速扯回欲起身的徐青青,将她緊摟在身側。
徐青青正疑惑着,一支箭飛快地穿透窗紗,從她面前掠過,直直地插在側窗下的箱板上。
徐青青身體僵硬了片刻,馬上撲進了朱棣的懷裏。半路遇刺這種事,電視劇小說裏的情節沒少見,但實戰她可是第一次遭遇。按照剛才那箭射入的力道,那硬邦邦的鐵箭頭如果真刺進人的身體裏,說不定都能把骨頭都給紮碎了,分分鐘感覺會沒命。
徐青青不光怕死,她還怕疼,受傷後長疤什麽的更加不能忍。身邊人可是未來天子,有九龍之氣護身,她窩在朱棣身邊肯定比較安全些。
徐青青緊緊摟着朱棣的胳膊,過于緊張外面戰況的她,全完沒有注意到她摟胳膊的方式過于緊貼,以至于令對方能明顯感覺到她的那兩團柔軟。
朱棣睨一眼徐青青,唇微動,終究沒出聲。他迅速抽手,把胳膊搭在徐青青的肩膀上,以此方式護她在懷裏。徐青青感謝看一眼朱棣,乖巧地往他懷裏湊了湊,像只受驚後緊縮成一團的小白兔。
片刻後,丘福在車外恭敬禀告:“逃走兩個,餘下的都解決了。”
朱棣下了車,徐青青想了想,也跟着下車。朱棣淡淡掃一眼地上的屍體,感覺徐青青也出來後,回頭睨她一眼。
地上橫七豎八躺着九具屍體,血濺四處,有被砍得肉皮翻卷的,有被削掉一邊腦袋的,着實血腥,死相慘不忍睹。
徐青青臉色轉白,忍住吐意和懼意,湊到一具屍體旁邊仔細看了看。這人被割了脖頸,滿臉血污,這樣看五官不是很清楚。
丘福在燕王的眼色示意下,取來水囊,澆在那屍體的臉上,将屍體臉上的血污沖去大半。
“這人我認識,是鳳陽城的流匪。”
徐青青确認後,告訴朱棣,她之前和師姐楚秋去鳳陽城作法的時候,曾被兩個流匪盯過,其中的一位就是這個人。
丘福有些吃驚,“想不到刺殺王爺的江湖人,竟跟胡百天有關系。”
“或許跟我有關。”徐青青欲跟朱棣再解釋一遍她的推測,畢竟之前她在車上解釋的時候,他睡着了沒聽見。
朱棣先開口:“胡百天此人兇狠狡猾,雖重義氣,卻不至于為一個女人,冒這種風險。”
原來燕王在車上聽見她說的話了。
劉靈秀是胡百天好兄弟要保護的女人,為給她報仇,冒險在半路截殺親王的車駕,的确不太符合邏輯。
“這麽說來,這些人真沖王爺而來?因為王爺在鳳陽幾乎全滅了他的屬下才來報仇?”提及這個,徐青青不禁愧疚了,當初可是她挑撥燕王去殺流匪。
丘福撿起刺客使用過的劍,檢查道:“所用的兵器皆為同一種手法打造,武功路數也很相似,确系為同一夥人。王爺在去鳳陽之前,便被這夥人偷襲過兩次,那時王爺與胡百天并無瓜葛。”
他們還曾抓到過兩個活口,卻只是受命辦事的喽啰,知情甚少。
“莫非是有人花重金雇胡百天殺人?那王爺以前都得罪過什麽人?”徐青青關心地再問。
朱棣用‘別說廢話’的眼神涼涼瞥一眼徐青青,率先上車。
丘福默默小聲地對徐青青道:“太多了。”
徐青青恍然大悟,跟着上車了。
馬車穩妥地行駛一段時間後,剛才那一場刺殺所帶來的受驚感才漸漸消散。
徐青青從座位下的抽屜裏掏出一盒早準備好的點心,吃之前禮貌地送朱棣跟前謙讓一下,見他沒有吃的意思,她立刻高興地把點心盒捧在懷裏,吃獨食。
朱棣看着她鼓着兩腮的醜陋吃相,不禁想到她曾說她學過禮儀的話。
女人的嘴,才是騙人的鬼。
“為何會讀《資治通鑒》?”
朱棣突然一聲詢問,令徐青青嗆着了。她捂着嘴咳嗽了兩聲,然後眼珠兒亂轉地瞄他,慢慢地把嘴裏鼓起的食物咀嚼掉。
“師父有一道友,出身書香,她雲游之前便将藏書贈予了師父,其中剛好有一本《資治通鑒》。我閑來無事,就讀了讀。”
徐青青沒想到居然過了這麽久,燕王才想起來問。本來這借口她早準備好了,還以為用不上了。
朱棣鳳目微眯,凝看了徐青青片刻,見她撒完謊後毫無負擔地繼續鼓着兩腮吃東西,也懶得和她計較,不過是讀本書罷了。
幾日後到了鳳陽地界,徐青青征詢朱棣的意思,她想直接去道觀安置,左右大家随後都要來道觀安置。
徐青青有三個多月沒見到自己的小姐妹了,着實想念得緊,她可準備了很多禮物送給她們。
朱棣便與徐青青分為兩路,他去鳳陽将皇帝的旨意轉達給兩位兄長,于明日帶秦王、晉王來道觀與她彙合。
徐青青乘坐馬車抵達道觀的門口的時候,天色漸晚,道觀的香客已經散得差不多了。
馨兒正拿着掃帚在門口掃地,看到門口突然來了很多侍衛還有馬車。思及幾月前魏國公來的時候,就這陣仗,然後便把她最愛的住持師姐給帶走了。馨兒吓得丢了掃帚,眼裏含着一圈淚,趕緊去叫師姐們,該不會是這次又有哪一位貴人要把她的一位師姐給搶走吧。
楚秋馬上帶着人來,大家一起緊張地看向馬車,轉眼見一名婦人打扮模樣的女子,低頭從車內跳下來。她身穿湖藍三領窄袖,下身着白色裙,以金線鑲邊,繡着的花鳥魚紋在白底的裙裾上栩栩如生。
再看她發髻,雖只梳着簡單的牡丹頭,插着兩根簡單的簪子,但簪子為一珍珠,一為紅寶石,每一樣都精致不菲,彰顯富貴。更不要說她乘坐的這輛寬敞豪華的大馬車,以及衆多随行的護衛了。這些護衛的衣着比上一次魏國公帶來的人更氣派,個個錦衣加身,打眼一看就知道不是一般的護衛。
楚秋等人正納悶這位年輕婦人到底是何等富貴人物的時候,就見那女子擡頭,露出一張明麗的笑臉來,是她們所有人最熟悉的臉。
衆道姑們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愣了片刻,聽見徐青青用熟悉的聲音喚她們,她們才敢确認了,紛紛沖上來打量徐青青。馨兒見到徐青青後,更是哭了,哇哇叫着抱住徐青青的大腿。
“住持師姐,馨兒總算看到您了,嗚嗚……”
徐青青笑拉住馨兒的手,帶着大家一起回道觀。
一盞茶的功夫,她便将自己認親國公府嫁給燕王的經過簡單明了地敘述完畢。
屋子裏安靜極了。
大家都因震驚而緩不過神兒來。
這未免太快了,太讓人意想不到了,三個多月前,眼前的這位尚且還是她們的住持師姐,三個月後,竟已然成了尊貴無比的燕王妃。便是做夢,她們都不敢這樣做。
徐青青命人将她帶來的建州茶、溫州柑和姚坊門幹棗擡上來,另有三大箱在京城置辦的很多土特産和姑娘們喜歡的小玩意兒。
平安觀裏的道姑們都年輕,當初都是雲塵師父或撿來或收養回來的孩子。雲塵師父甚至都沒把這些孩子當道姑養,對起道號其實并不怎麽上心,反倒是給幾個沒有俗家名的孩子特意起了名字,說是每個孩子都應當有屬于自己的名字。等着孩子們大些,有自己有主意了,再讓她們自己決定是否真的出家為道。所以這平安觀說是道觀,其實更像是孤兒院,由雲塵道姑一力撐起的孤兒院。
大家吃起來溫州柑,嘆柑多汁甘甜,越笑越熱鬧起來,你一言我一語問了徐青青許多問題。比如國公府都有什麽親戚,皇帝長什麽樣,燕王對她好不好等等。
徐青青都一一答了,打發這些姐妹先去吃飯,便單獨跟楚秋說話,将她贊來的銀票和鳳陽地界的幾處田産交給楚秋。
“日後這道觀只能麻煩師姐來打理了,道觀香火越來越好,吃穿該是不用愁,不過這些錢和地留着算是個保障。”
“這怎麽能行,這麽多錢,還有地,都是你的嫁妝吧,可不能亂用。我記得好像富貴人家女兒家嫁過去,這嫁妝是有單子的,将來還要留給兒女,可有講究了。你本就出身在鄉野道觀,容易被人輕瞧了去,若再這樣肆意往外撒財,只怕會惹燕王不快。道觀一切用度足夠了,切莫再給了。”楚秋連忙拒絕道。
“當我不知?只這擴建道觀一樣要多少銀子呢,這本就是我答應師父的,是我的責任。”
徐青青讓楚秋不必推脫,且不說這些錢不是她的嫁妝,是謝氏另外給她的私房錢。即便是她的嫁妝,她舍了出去一部分,以燕王那性子也根本不會拿金錢俗物跟她計較。
楚秋這才慢吞吞地收下東西,忽然一笑,謹慎瞄了眼四周,确認沒外人偷聽後,湊到徐青青跟前小聲問她。
“自家姐妹,師姐就不客氣了。我聽說燕王脾氣兇厲又冷性,那你跟燕王有沒有……嗯?”
徐青青連騰地紅了,“聽不懂你在說什麽。”
“那他對你好麽?”楚秋關切地繼續問。
“湊合吧,各取所需。其實好不好不打緊,反正我是正妃,娘家靠山大,地位穩着呢。不過可能過幾年,或許更短,我就會回來陪你們了。”徐青青暢想了一下未來,心情大好。
“回來?為什麽?”楚秋越聽越糊塗了。
“留在這為王爺祈福什麽的,既有賢惠的名聲,又能和你們熱鬧,我還可以自由自在,多好呀。”徐青青低聲對楚秋道,“不管是王府還是皇宮都規矩大,終究不過是個大點的鳥籠子罷了。”
“師妹,你可不能玩火啊,燕王可比火厲害。”楚秋狠狠點了點徐青青的鼻尖,警告她。
“你還不知道燕王是誰吧,”徐青青湊到楚秋耳邊嘀咕一句,就見楚秋眼睛倏地瞪大,差點把眼珠子瞪了出去。
“書生?是書生?”
“噓——”徐青青囑咐楚秋,一定不能把書生曾經自盡過的事說出去。
“那他當時為何要自盡?”楚秋追問。
徐青青斟酌了下,覺得這秘密很危險,還是只有自己知道比較妥當,一旦燕王得知楚秋知道他的致命弱點,指不定會殺她滅口。前幾日他那些屬下殺刺客的手段,徐青青可親眼見識過了,穩、準、狠又快。
“根本不是什麽自盡,他是為了來我們道觀潛伏,故意裝自殺。”徐青青嘆道,“他早就懷疑是我放的孔明燈。不過這種事兒如果随便穿出去,丢他的臉,他肯定會計較。”
“原來如此,放心,我絕不敢說。”
這解釋糊果然弄住了楚秋,徐青青很滿意。
楚秋則很憂心。
燕王裝書生的樣子可是一點破綻的都沒有,再聯想他在外的名聲,那得是一個多可怕難捉摸的人物啊。
這樣的人物知道了她師妹放孔明燈冒犯過他,難怪師妹剛才說或許過不了多久她就會回道觀為燕王‘祈福’。這哪裏是祈福,這分明是被燕王冷落了,過不了多久就會落得伴青燈枯老的下場。師妹怕她擔心,便報喜不報憂,把話往好聽了說。
師妹實在是太慘了!
楚秋低頭看着自己手裏剝開一半的黃橙橙溫州柑,忽然覺得不甜了。這都是她師妹用苦痛和隐忍換來的東西,她怎麽能吃得下。
楚秋思來想去覺得這樣不行,她們不能就這樣憑着師妹為她們付出,而眼睜睜看着師妹陷入痛苦。
傍晚,楚秋哄着徐青青先睡。
出門後,她便将觀內的師妹都召集起來。
衆人一聽明從天開始,便會有三名親王奉旨入住平安觀,吓得魂兒都飛了。
“本來這事兒五師妹意思明天說,讓你們今晚睡個好覺,但我覺得咱們不能事事都讓五師妹護着,我們得自己站起來,更要幫一幫五師妹……”
……
一大早,平安觀外便熱鬧起來。
徐青青剛睡眼惺忪地起身,還以為燕王、秦王和晉王這麽早就到了。她匆匆洗漱完畢,跑出去迎接,卻見春虛道長帶着一幫人來了道觀。
有不少趕早來平安觀上香的香客,瞧這架勢都站在邊上看熱鬧,好奇怎麽回事。
春虛道長手持拂塵,大搖大擺地站在香爐前。他身後的一群弟子,也都跟他一樣站着。
春虛道長半眯着眼不說話,一切事宜都有他的大弟子與觀內的道姑們溝通。
徐青青突然出現,出虛道長才睜開眼,狠狠地打量一番徐青青,臉上便得意的嗤笑起來。
“昨日聽弟子們說,你們平安觀的住持穿着一身婦人裝回來,貧道還不信。今日貧道特意帶弟子來平安觀,想為你正名。可沒想到,還真是如此。”
說到最後一句的時候,春虛道長故意湊近了徐青青一些,眼色誇張地打量徐青青一番。
衆香客們這時都認出來徐青青,見她那副婦人打扮,也都覺得不對,小聲嘀咕起來。
“聽說你閉關了三月,就是這麽在外閉關的?瞧你發髻攏起,怕是早已經嫁為人婦了吧?”
春虛道長說罷,又掃一眼徐青青頭上的發簪,臉色微變。
“想不到你一個道姑竟居然能進了富貴人家。倒也是,以徐仙人的能耐,随便做一場法事便能有上千兩的油水錢可撈,若非對方出身富貴,徐仙人怎可能委身于他呢。不過出家人終究是出家人,幹出這種事情,實在是……”
“你休要胡說!你自個兒做的丹藥吃得人家暴斃,你怎麽不說?”楚秋怒道,當即便要命師妹們将他打出去,被徐青青攔了下來。這麽多人在場,如果再動手打人,有理也會變沒理。
春虛道長一聽楚秋提這話,馬上憤怒辯解:“那是他身體本就有宿疾,剛好犯病時吃了我的藥罷了,卻跟我的丹藥半點幹系都沒有。”
“正是如此,春虛道長的丹藥可是遠近聞名,誰人不知其好處?”徐青青附和。
此言一出,衆人倒摸不着頭腦了。明明春虛道長在揭發徐仙人的醜事,徐仙人怎麽反生幫春虛道長說話?
春虛道長也奇怪,卻還是得意地揚起下巴,冷哼一聲:“算你識相,知道說真話。但若想憑此讓我放過你,卻不可能。你身為道門中人,竟擅自挽發嫁人,實乃失德。你身為平安觀住持,帶頭做此等不德之事,更是罪加一等。這平安觀該趁早散了好,免得污了世人的眼,寒了虔誠香客們的心。”
香客們聽了春虛道長的話,加之打量過徐青青如今的打扮,自然是都覺得春虛道長所言有理。枉他們這段日子一直敬重徐仙人,甚至日日趕早虔誠來平安觀上香,原來根本不是什麽徐仙人,是徐婦人罷了。
徐青青仿佛沒有聽到春虛道長的指責,更沒有看到大家的指指點點一般。
“早聽說道長曾貢獻靈藥給魏國公,令魏國公得以及時救母。當年道長正是憑此,才在鳳陽地界聲名鵲起。”
“承蒙魏國公厚愛。”春虛道長言簡意赅地回應,似有意低調,但臉上流露出很明顯的得意之色,提到魏國公時特意拱手以表敬仰。
楚秋等人聽到徐青青提到魏國公,終于明白其意圖,再不着急了,等着看春虛道長笑話。
“為此我特意詢問了家父和祖母,可他們卻說從沒有這回事。”徐青青仍舊用平常語調敘述道。
春虛道長嗤笑,“你問你父親祖母作甚,他們——”
話說一半,春虛道長這才反應過來哪裏好像不對。在場圍觀的香客們也都疑惑了,有膽大的詢問徐仙人才剛的話到底何意。
楚秋哼笑:“何意?自然是我五師妹是魏國公女兒的意思!你們可知如今站在你們面前的人是誰,當今的燕王妃!”
什麽?什麽?什麽?
徐仙姑居然是魏國公的女兒,燕王爺的正妃?
所有人目瞪口呆,如被五雷擊頂,跟半截木頭似得愣愣地戳在原地。
是了,前幾天是有消息傳來,說是燕王娶了魏國公的長女……
春虛道長更是石化在原地,難以相信自己的耳朵。平安觀的這個黃毛小丫頭,怎可能會是魏國公的女兒,還成了燕王妃?不可能,絕對不可能!
“師父,這魏國公不是早就有長女了麽,怎麽會是她?”大弟子湊到春虛道長耳邊,納悶地詢問。
他不敢大聲問,因為這事兒有點蹊跷。當着這麽多人的面,如果冒認身份,特別是皇親貴族的身份,那可是死罪。論道理,她一個姑娘家應該沒有這樣的膽量。
“是了,魏國公早就有長女,你怎麽可能是她的長女?”春虛道長情急之下沒多想,聽了大弟子話,立刻高聲質問徐青青。
他迫不及待想把這個克他的小道觀給踩在腳底下,從敷牛糞的事之後,他紫宸觀的香火便一落千丈,反倒是平安觀越來越旺。安靜一段時間後,春虛道長越回想當初的事越覺得蹊跷,便越加懷疑那件事跟平安觀有關。畢竟如今紫宸觀蕭條了,受益最大的就是平安觀。
春虛道長就派弟子暗中盯着平安觀的動向,一直沒能見到徐青青有所動作。直到昨天,弟子爬在平安觀外樹杈上,偶然得見徐青青婦人打扮的模樣,立刻禀告給了他。
“大膽!何人膽敢如此頂撞燕王妃!”一聲呵斥之下,數十名錦衣侍衛手執繡春刀,飛速地将春虛道長等人包圍。
這些侍衛們個個腰間挂着親軍的腰牌,領頭的那一位品級竟比鳳陽知府還要高。
衆人香客們見狀都曉得了,徐仙姑真真是燕王妃,不然那可能會有這麽多氣派的親軍保護她。這天下誰人不知親軍是皇帝禦前的人馬,能得皇帝陛下如此佛照的人物,那必然是皇親國戚無疑了。
所有人吓得紛紛跪下,給燕王妃請安。
紫宸觀的道士們也禁不住這樣恫吓,個個都跪了。春虛道長臉上血色全無,驚呆地望着徐青青。
“喲,這裏可真熱鬧,本王來晚了,可錯過什麽好戲沒有?”來人容貌明麗,穿着一身赤色盤領窄袖四團金織蟠龍服,這身衣裳明晃晃地昭示着其親王的尊貴身份。
這下本還有持懷疑态度,懷揣着一點點‘對方可能膽大假冒’希望的春虛道長,完全不敢再存有一絲僥幸了。在徐青青含笑的注視下,春虛道長絕望地雙腿打顫,最後一個噗通跪地,忙哆嗦磕頭賠罪,請燕王妃大人不記小人過。
衆人又再度給剛來的晉王行禮。
秦王、燕王緊随而至,大家忙繼續第三波行禮。
朱棣看見跪在徐青青跟前,哆嗦伏地的春虛道長,再看春虛道長身後跟來的那些弟子,多少猜測出事情的大概。畢竟上次他在道觀的時候,這紫宸觀弟子在觀門口潑糞一事,着實令他印象深刻。
有弟子如此,可見上梁不正。
在場的衆香客們今兒可算是見識到大場面了,足夠他們吹牛吹一輩子了,同一天見到三位親王外加一位親王妃,還有個二傻子道長特意不要命跑來挑釁。今天這位春虛道長,怕是要變成虛無道長了,誰人不知燕王兇戾,豈能随便放過他。
“四弟,你媳婦兒被欺負了。”秦王朱樉禁不住笑了一聲,覺得這場面有點趣兒,故意對燕王小聲說一嘴。
徐青青給兩位王爺見禮,叫了二哥三哥後,便道:“是弟媳欺負他。”
“哦?那就不用我們給你出氣了?”朱棡不爽地問。
“不過是誤會,不知者無罪。不過春虛道長借家父之名,沽名釣譽,所制丹藥有令人中毒暴斃的可能,還需要請當地官府來查清楚,進行處置。”徐青青說罷,便讓侍衛将春虛道長等人帶去府衙。
秦王她不了解,但晉王絕對是看熱鬧不嫌事兒大的人物。若讓他在平安觀把事兒攪和大了,鬧出了人命或什麽兇殘的事件,傳到皇帝耳朵裏,那她這位帶着三位王爺養鵝的風紀委員肯定會被揪出來負主責。
氣派耍一下就行了,分寸還要把握好。再說對付春虛道長這種沽名釣譽之徒,最狠的辦法就是讓他眼睜睜看自己的失去一切,當初被捧得有多高,現在就會被大家唾罵得有多狠。
朱棣看了眼丘福,便将手背到身後,不語一言。丘福随即就悄悄退下去了。
香客們識趣散了,衆道姑避嫌,也讓到一邊。
朱棡見沒樂子可看,禁不住嗤了一聲,對朱樉道:“二哥,我怎麽眼瞧着四弟不疼媳婦兒呢,倆人才剛新婚啊。”
“四弟什麽脾氣你還不清楚?”朱樉無奈回完朱棡的話,特意對徐青青道,“倒是委屈四弟妹了,多遷就他一些。”
徐青青聽這兄弟倆一唱一和,完全在排擠燕王。徐青青不禁看向朱棣,只見他面色無表,似乎對談話無感,但徐青青發現他背在身後的手似有收緊的趨勢。
“我倒想遷就他。”徐青青應和道。
“喲,聽四弟妹此言,反倒是遷就不了了?”朱棡頓時來了精神,這話裏有話啊,指不定有什麽趣聞。
朱棣默然平視前方,沒看徐青青一眼,但背在身後的手頓然握成拳頭。
“不瞞二哥三哥,我一個鄉野長大的姑子,能有多少見識,多少禮儀?少不得有許多做不好又失禮的時候,每次都是王爺在遷就我。我卻沒半點機會可以遷就王爺。”徐青青說罷,就眨着粼粼閃亮的眸子望向朱棣,似有說不盡的仰慕和愛意。
朱棣低眸看着徐青青,溫柔地将她鬓角落下的碎發別到耳後。
這一幕被秦王和晉王瞧得直覺得眼酸,本打算挑撥一下小夫妻倆的關系,結果被秀了一臉恩愛。
啧啧,這還讓不讓人活了!
徐青青随即引他們去了住處,是平安觀靠近後山的一處廢棄已久的三間瓦房。裏面沉灰已久,房頂還有點破,一應物什簡單得不能更簡單,舊得不能再舊。
朱樉和朱棡見狀,詫異地看向徐青青,簡直有點不敢相信。
“四弟妹,你不會讓我們住這種破舊的房子吧?”平安觀正在擴建,如今建好的寬敞房舍也有一批,起舒适程度不能和皇宮內內院比,但也可以将就。可這三間房破得連鬼都不住了,居然讓他們住。
“這是父皇陛下的旨意,還請二哥三哥見諒,我個人是萬萬不敢讓兩位兄長住這樣的屋子的。”徐青青歉意地行禮,然後看向身後跟随的親軍侍衛們。意思很明顯,她也是有人監督幹活的。
朱樉和朱棡一聽是‘聖旨’,沒話說了,只得忍下。
“房間要自己打掃,打掃的水也要自己打,東邊穿過菜田,再往前走一走,就有一口井。觀裏人都在那裏打水。等房間都打掃幹淨了,我便讓師妹們把幹淨的被褥搬來。”徐青青接着囑咐道。
“用得着這樣認真麽?”朱棡實在忍受不了,湊到朱棣身邊小聲詢問。
“等打掃完了,咱們還得去收蘿蔔,我會去附近的村民們商量,讓他們将鵝暫借過來給我們養,牛也是。”徐青青笑着說清楚自己的安排後,就對三位王爺行禮,讓他們先忙,她要去張鑼借鵝了。
眼見着四弟媳一路邁着歡快地步伐離開,朱樉和朱棡都覺得他們好像被報複了。
二人湊到朱棣身邊,一左一右搭上朱棣的肩膀。
“我說四弟,你媳婦兒這麽虐待我們,讓我們吃苦,能得什麽好處?”
“一家子人,擡頭不見低頭見的,是不是有點過了?”
“那邊有好房子,你們想去盡管去。”朱棣撥開二人的手,換了身素袍,拿起水桶便走了。
“他還真幹啊。”
“原來四弟早知道她的身世,故意提早來這道觀培養感情了。徐達長女,那可不是誰都能娶到呢。”朱棡嘆畢,納悶地看向朱樉,“咱們三兄弟以前正經能玩一塊去,從什麽時候開始,四弟非得跟我們別扭着來?”
朱樉哼笑一聲,“親兄弟不如一條狗,自然是從我們害死了他那條狗開始。”
徐青青打發師妹們去村子裏借鵝,琢磨着朱棣未必能打掃好房間,便折返要去幫忙,卻見朱棣匆匆走進了通達苑。
“怎麽來這了?”徐青青追過來問。
朱棣看着空蕩的桌子,又環顧幹幹淨淨似乎沒有他生活痕跡的房間,迷茫地望向徐青青。再打量徐青青這一身衣服,更加納悶。
“徐仙人怎生打扮成婦人模樣?”雙眼純淨至極,帶着許多疑惑,轉即再度盯看着空蕩桌子,“我記得我剛剛在吃酸蘿蔔炒粉,好像不知道怎麽就……我想不起來了,對了,酸蘿蔔炒粉呢?”
如此明顯的狀态,徐青青自然意識到了,燕王變成書生人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