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1)
“體寒脾虛,濕氣重, 平常是不是手腳發冷, 總愛有小毛病?多喝點枸杞山藥粥,我給你調個驅寒的藥方, 你每天叫丫鬟煮來泡腳。”徐青青道。
徐妙書愣了又愣, 才忙道謝。
次日她就得到了方子, 并着一盤酸蘿蔔炒粉送過來,聽說不止她, 老夫人和兄嫂們都得了這道菜。
徐達本就是貧寒出身,蔡老夫人也是苦日子過來的,府裏最尊貴的二位都吃得,便沒人敢嫌棄。再去試着嘗一口, 竟發現好吃得不得了, 開胃爽口。
于是, 阖府上下上下都在誇贊。
徐達在第二日進宮面聖, 被皇帝留下來一起用午膳。
如今陛下主張憶苦,每天的飯桌上必有一道豆腐。徐達就禁不住提及酸蘿蔔炒粉,這也是素菜,卻味道極好,粉兒咬起來還有幾分肉皮的感覺。
“這苦倒也可以當成小小的美味來品嘗了。”徐達笑嘆道。
朱元璋這兩日正沒胃口, 聽徐達這麽一說也想嘗嘗, 命禦廚立刻做來。
徐達是跟着朱元璋一起在泥地裏滾過打天下的老人了, 在小事上說話不需要太忌諱, 他嘗完這道菜後就坦率直說沒他女兒做得好吃。
“那還不獻上來。”朱元璋不服氣了。
不多時, 快馬加鞭運來的菜,熱乎地端上桌。
朱元璋一嘗,這味道果然不錯。本已經用膳完畢,特意多要了半碗飯吃。
“看來是朕的禦廚無能了。”
“這酸蘿蔔是臣女在道觀時和同門一起親手腌制,特意從鳳陽帶回。一方土養一方蘿蔔,在道觀也算沾了仙氣兒,自然就不同了。”
徐達美滋滋地說道,講這些其實都是謙虛的借口,其實他還是想誇自己女兒手藝好,禦廚當然比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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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元璋聽說蘿蔔來自鳳陽祖地,連連點頭。那裏自然是好地方,不然怎麽會龍興鳳陽,出了他們朱家。
不過徐達那點小心思,他明白得很。瞧他那張瘦得跟猴子似的臉,笑得滿臉堆褶子的得意樣子,覺得自己女兒很好是不是?本想等幾日來着……
“你這女兒倒不錯,才剛進門,沒被國公府的榮華富貴迷了眼,更不怕做這鄉土菜肴被笑話,落落大方。”朱元璋悠悠嘆畢,就打聽年齡如何,樣貌如何。
“十六,像極了她娘,不像臣。”
“不像你好啊,你顴骨高,不好看。”朱元璋笑着拍拍腿,“朕與你為布衣之交。古君臣相契者,率為婚姻。你看你有這麽好的女兒,朕剛好也有不錯的兒子。”
話止于此,再明顯不過。
徐達惶恐,“陛下,這……臣剛認回女兒,臣……”
“怎麽,覺得朕的兒子配不上你女兒?”
“臣不敢!”徐達忙跪地請罪,“臣榮幸之至,臣開心至極!”
“朕聽清和說,你女兒在鳳陽做道姑可有些名聲,借着作法的名義,讓地方那些富戶鄉紳出米出藥赈濟百姓,幹了不少好事兒呢。”
徐達這才明白過來,怪不得皇帝突然就有結親的意思,原來是早有耳聞。陛下尚簡樸,極為喜歡馬皇後那般節儉樸實又吃苦耐勞的女子。青青吃苦長大,不僅有一雙巧手,加之她深明大義,曉得體恤百姓疾苦,做坤道時又侍奉過仙神,更是有福之人,如今成了他徐達的女兒,身份也有了,年紀還合适。
思量過這些後,徐達深以為自己的大女兒确實出類拔萃,以至于這人剛領回家,陛下都開始出手搶了。如今陛下提這一嘴,算是預訂下了,他以後就甭想動心思,琢磨着把女兒配跟別人。
徐達心裏有種說不出來的失落感,空落落的,剛認下的女兒,這關系還沒熱乎,就被別人認成兒媳婦兒拐跑了。
不爽,太不爽了!
其實徐達确曾有考慮過女婿人選,在同徐青青一起坐車回京的時候,他閑來無聊,就琢磨着以徐青青的性子會和什麽樣的兒郎相配。當時他在心裏挑來選去,覺得陛下的義子西平侯沐英的長子最合适。沐景春這孩子文才武勇,自小就随從征戰,頗有其父之風,他是看着這孩子長大的,覺得可靠。
但如今——
陛下,可真是……
燕王,可真是……
他怎麽覺得這對父子倆是算計好了呢。
不過想想,以燕王那冷情兇厲的性子,不大可能會主動對他女兒感興趣。他應該只是把燕山護衛打聽來的消息,随手呈給陛下而已。畢竟他徐達認女,那也算是一樁大消息了。
得了,不想了,多想也沒用,都不是他能決定的事,且等着看吧。
徐達歸家後,便将他三日後啓程去邊關戍守的消息告知謝氏。謝氏剛喝了徐青青熬煮的青菜粟米粥,才緩了些精氣神兒,聽了這話,便禁不住有些失落。丈夫才回來沒幾日,又要和她分隔兩地了。
徐達見謝氏剛有好轉,怕她在因此傷心,忙提起大女兒,“她剛回來,諸多事務不懂,還得你多教教她。将來出嫁,做了別人家的主母,可不能給我們徐家丢人,更不能讓孩子在夫家吃虧。”
“老爺放心,我省得。青青這孩子聰明,定然一教就會。”謝氏笑道。
“早點教吧。”徐達無奈地嘆口氣。
謝氏察覺不對,問他是否有事。徐達便将今日在宮中與陛下的對話經過講了。
“那這是好事兒啊,咱們青青将來一定會是王妃了,可說是哪一位王爺沒有?”
徐達搖頭,“聽陛下的意思,人是預定下了,至于配給哪一位卻沒提。”
“那老爺覺得會是誰?”謝氏再問。
徐達謹慎思慮後,說道:“燕王吳王只差一歲,如今都到了婚配年紀,且皆為皇後嫡出,必他二人選一了。”
“我看像是吳王。”謝氏道,“若為燕王,便直接點名了就是,因顧及長幼有序,燕王未定,如何能定其弟?故才要等一段時間。可巧吳王也喜專研醫術,與青青有同好,正合适。”
徐達聽這妻子此番分析倒是松了口氣,不是燕王最好,他可不想要個多智近妖、叫人永遠琢磨不透的活閻王做女婿。
徐達在走之前,特意來和徐青青聊了兩句,問他對家中諸人諸事都有什麽看法,可有什麽不懂或不如意的地方,大可以都說出來。
“一切皆好。”
徐青青知道徐達每次去邊關都有硬仗要打,面對這位為國為民,即将上戰場抛頭顱灑熱血的中年老父親,她如果為家裏這點雞毛蒜皮的小事兒絮叨,未免太沒格局了。
再說家裏真沒什麽特別大的事兒讓她操心,除了大哥徐輝祖傲慢無禮了點,大嫂矯情了點,府裏有幾個丫鬟婆子沒眼力之外,再沒別的事了。這些小問題都不是問題,她勾勾手指便能解決,用不着告訴任何人。
徐達繼續囑咐道:“好孩子,你雖然進這個家沒多久,但父親能感覺到你是個能撐住事兒的人。以後多幫幫你母親,也多跟你母親學着點管家,以後都用得着。”
徐青青應承得幹脆利落,“爹爹為國為民,一馬當先,女兒很為爹爹驕傲。此去必定不久後便會凱旋,女兒會在家好好陪着娘,等爹回來。”
徐達欣慰點點頭,轉而叫來大兒子徐輝祖和徐妙書,同樣做了交代囑咐,另外還讓他們多照顧些徐青青,畢竟她剛進家門有諸多不熟悉。
二人應承之後,一個臉上沉悶着,另一個直接哭了,半點笑容都沒有。
以前徐達見這光景都會心酸一陣兒,曉得孩子們舍不得他,以至于他離開時的心情特別沉重。但今天他忽然覺得不對了,每次都是他考慮這些孩子們的感受,其實真正冒險打仗的人是他,孩子們似乎從沒有想過多笑笑,多說些開心的話祝福他,好讓他放寬心走。
徐達不禁嘆口氣,這人啊,就怕比,不比不知道。
二兒子徐膺緒、三兒子徐增壽以及二女兒徐妙華都尚且年幼,徐達去看看就罷了,說不得什麽道理給他們。不過這三孩子聽說他要走,也都哭鬧了一陣,弄得徐達更頭疼。
臨行前,徐達收到了徐青青送來的一包鼓鼓囊囊的東西。細聞着有肉香,打開瞧竟是牛肉幹。這東西到了邊關确實不容易弄到,耕牛禁殺,京城這邊國公府倒是有份例,也可買些從衙門過了手續的傷死或老死的牛肉。她在三天之內,能做出這樣一包牛肉幹,着實用心了。
徐達心裏暖融融的,大女兒對他的孺慕之情,他深切感受到了。想他在邊關困苦的時候,嚼一口牛肉幹,嘴裏心裏都能得到慰藉了,真是她的好女兒。
如果說他當初進平安觀認女的時候,還有所保留,存着半信半疑的态度帶回徐青青。此時,徐達是真真地把徐青青當成自己的女兒了。她一定是他的女兒,非是不可,只有他徐達的女兒才會這麽貼心。
徐達激動地差點老淚縱橫,為了維持自己穩重長輩的形象,可費了好大的功夫憋着。他拍拍徐青青肩膀,欣慰一笑,然後對衆家眷點了點頭,利落帶人離去了。
蔡老夫人哭了,徐妙書在她身邊跟着一起哭。蔡老夫人體龐,徐妙書纖細袅袅,祖孫倆互相依偎在一起的畫面,像極了老母雞摟着脆弱毛絨絨的小雞崽兒。
徐青青左手牽着三歲的二妹徐妙華,右手牽着四歲的幼弟徐增壽,也跟個護崽子的老母雞差不多。謝氏身子不好,無法親自送徐達,徐青青就去告知其徐達離開的情況,讓她寬心。
“這個家如今只剩下我們娘四個最親近了。我病着,照顧不到你,你弟弟妹妹都小,幫襯不了你,你若受了委屈,定要和春香說。”
春香是謝氏身邊的大丫鬟,一直協助謝氏管理內宅。
徐青青點點頭,明白謝氏的意思。這就是家宅裏常有的複雜鬥争戲碼。謝氏是徐達的繼室,徐達在她之前已有一位原配,生長子徐輝祖,向來跟她不親。二子徐膺緒為小妾孫氏所生,親娘還在,又怎麽可能跟她這個嫡母交心。上面還有蔡老夫人硬要養着讓她覺得紮心的徐妙書,謝氏這日子過得不鬧心才怪。
“娘,這都不是事兒,女兒能應付來。我以前管道觀的時候麻煩事更多,就怕在家太無聊呢。”徐青青撫慰地拍拍謝氏的手,眼裏透足了機靈勁兒,目的就為讓謝氏放寬心。
謝氏笑着嘆口氣,“你這孩子在外面養得倒是皮實,我竟不知該遺憾該感激了。”
“一切都是最好的安排。”徐青青也把徐妙華和徐增壽兩個小家夥的手拉過來,大家的手放在一起。
謝氏噗嗤又笑了,眼裏含着淚,又具體問了徐青青在道觀的生活,也關心起她道觀的小姐妹們。随即讓春香安排一下,多送些東西去平安觀,“順便也告訴你的同門姐妹們,你在這裏一切都好。”
“希望以後還有機會能看到她們。”徐青青知道自己這親認下了,怕是就不好出門了,略有些低落。
“自然有機會,有娘在呢,再說你以後嫁了人,指不定也要回鳳陽呢。”謝氏無意間就把話透露了出去。
徐青青敏銳地察覺到這話裏有暗示,忙追問謝氏何意。
謝氏命人帶走年幼的一雙兒女,便告知徐青青前幾天陛下暗示給他父親的話。
徐青青呆呆地睜大眼:“也就是說,我注定要嫁給一位王爺?”
“對。”
謝氏滿意地笑着,告訴她很可能是燕王吳王二人中之一。
“燕……燕王?”
徐青青臉色白了一分,她差點忘了,她現在是徐達的大女兒。不知道這書中的世界如何,但是按照歷史上的情況她會婚配給燕王。
徐青青心虛地斜眸,想起她之前犯下的放孔明燈的壞事來。
從她目前所獲已知的情況來總結,這位書中世界裏的燕王多智而暴戾,且很喜歡神操作,總之很瘆人。
當初女主不過是無心撞見他,根本不想得罪他,真心只想逃命,難得三觀不正的女主對人這麽‘友好’過,燕王分分鐘死追着不放,愣是把人追得幾度差點沒命了。
如果說燕王單純只要女主死,好歹說明他性格直截了當,叫人能一眼看透。偏偏男主去求他的時候,他原諒了,答應不殺了。既然原諒了就真心原諒呗,不,一定要和男主絕交才行。那絕交了,也把人放了,從此井水不犯河水呗。不不,他又開始暗中使手段為難男主,要搞死男主,搞得男主最後不得不死遁了,才跟女主雙宿雙飛。
這操作徐青青從讀者角度來看,覺得有點爽,有點霸道總裁邪魅王爺。但如果輪到自己真實處在這種環境中,徐青青只想說:太騷操作了,太特麽有病了。完全叫人搞不明白他在想什麽,真有病。
而且對于燕王爺的兇厲名聲,徐青青獲取的來源早已經不僅僅從書裏。早在鳳陽的時候,羅通判曾跟她閑聊,給她傳達過一份燕王暴戾加強版的故事。
燕王剛到鳳陽的第一天,當着衆地方官員的面,就在鳳陽府大堂,突然揪出一個官吏,冷眼看着屬下用飛镖把人紮得如刺猬一般,令其一邊血流而盡一邊毒發身亡,生生把人折磨了一早上,連求死都是奢望。在場所有的官員都被迫安靜如雞地看着,燕王則從容而坐,從頭至尾一句話沒話,臉色都沒變一下,只玩扇子呢,玩高興了還笑一下。
這得多有病的人才能幹出這種事兒來?
這已經不是僅僅看書,兇殘畫面只是幾個文字堆砌而來的事兒了,現在這些都是現實,所有人都有血有肉。現實就是她連殺雞都不敢看,更不要說看血淋淋的人了。
再說,她蒙面畫像還在丘福手裏,指不定燕王也看過。
如果被燕王知道當初放孔明燈算計他、寫着‘燕王萬歲’反話誣陷他的人就是她,她會有活路麽?即便看在徐達的面子上,她能活命,憑燕王記仇的性子,參照他對付男女主的手段,他會舍得讓她高質量的好好活着麽?據目前客觀情況來看,燕王絕不可能那麽慈悲。
這仇家若只是一般人家,徐青青尚且脫身有術,但親王府卻不一樣,僅護衛數量就幾萬,裏裏外外戒備森嚴,且全憑王爺一聲命令行動。她一點蹦跶的機會都沒有了。而且燕王府邸那可是元朝遺留下來的皇宮,面積更大,牆更高,爬牆跑的可能性等于零。
哭了,不要燕王。
有接觸就有暴露的危險,若想孔明燈的事不被燕王發現,最安全的辦法就是早早遠離他,堅決不嫁他。
謝氏見徐青青吓壞了的樣子,還以為她惶恐自己居然可以嫁給親王,拍拍她的手告訴她,以他父親如今的身份,徐家女兒配皇子正合适不過,不單單是她,将來她妹妹必定也一樣。
“娘,我才回來沒幾天,鄉野出身,人粗鄙不懂規矩,連大字都識不了幾個,怎麽能配給王爺呢,硬配過去了只會給徐家丢人。再說我還想多留在家裏陪爹娘一段時間。”徐青青晃着謝氏的胳膊,懇求她等徐達回來的時候勸一勸他。
“君無戲言,陛下定下來的事情,咱們可改變不了。識字少不怕,女子無才便是德,只要陛下不挑你,王爺們是做兒子的,絕不敢随便挑你。”謝氏讓徐青青放寬心。
徐青青更不寬心了,她不能聽天由命,她得保證自己處在絕對安全範圍內。
既然謝夫人說了,她注定要嫁給一位王爺,那專注醫學研究的吳王也挺好,他參與編寫的《保生餘錄》、《袖珍方》、《普濟方》和《救荒本草》至今都重要的中醫學參考價值。跟這樣的人成婚,倆人即便聊不來,也可以當同事相處,沒事兒一起搞中醫研究,寫個論文什麽的,也算志趣相投了。
徐青青思來想去,她不能坐以待斃,趁着事情還沒定下來之前,主動出擊,努力把燕王那邊的可能性掐死,這樣她就徹底安全了。
徐青青開始暗中搜集有關于吳王的情況,越查他越發現,吳王竟比她想象中的還要喜歡醫學。過兩日就是她大哥徐輝祖的二十弱冠之禮,吳王也會參加。
這一日,徐青青召喚丫鬟擺了一些中藥在院外晾曬,自己帶着幾名丫鬟在院子裏煮藥。藥香味兒順着微風就飄了出去。沒多久,徐青青就聽到那邊有游園的聲音,徐青青入了丁香的黃酒煮好之後,倒入碗中,命丫鬟端給徐輝祖。
徐輝祖帶着吳王和衆勳貴子弟一起游園吃酒,正準備行酒令,就見一丫鬟端了一碗散發着香味和酒味的東西來。
“這是何物?”
衆子弟味道香味兒也都好奇,湊了過來。
“大小姐聽說大公子今早感寒腹痛,特煮了此酒給大公子,說是喝了可有緩解,便不耽擱大公子與諸位貴客吃宴了。”碧螺依照徐青青的吩咐回道。
衆子弟一聽都問候徐輝祖身體如何,徐輝祖倒有不好意思起來,點頭應承是如此。衆人紛紛起哄,直嘆徐輝祖有個好妹妹。
“大妹妹胡鬧罷了,哪有肚子疼喝酒就不疼的道理。”徐輝祖打發碧螺快下去。
碧螺尴尬了下,低頭領命,欲這就退下。
“既是感寒腹痛,喝它确有效用。”吳王朱橚突然出言,聲音清朗。
大家都看向吳王,曉得他懂醫術,便問何解。
“聞這香味,酒中必定加了丁香,觀其色澤,黃中略顯朱色,想來也加了些許山楂。此酒正适合治療寒實內結、脹滿腹痛者。”朱橚徐徐答道。
衆人紛紛恍然點頭。
徐輝祖聽了這話,自然要把這碗酒喝幹淨了,随即打發那丫鬟代自己致謝。
“你這大妹妹可是前段日子你父親認回來的那位?”有好事者問。
徐輝祖應承,心裏卻覺得納悶,這個妹妹這段日子鮮少跟她來往,當然他也不願搭理她。今天卻奇怪,突然關心起他來了,也不知她有什麽目的。
“她懂醫?”朱橚眼底閃着亮色,似無意地随口一問。
“懂點,聽說她以前在道觀的時候,學了些。”徐輝祖回道。
……
傍晚朱橚歸來,聽說宮人說四哥回來了,正在堂內等他,立刻高興地邁大步去見他。
“四哥不是在鳳陽歷練麽,怎麽忽然回來了?”朱橚笑問。
“有事交代,過兩日就回。”想到胡惟庸在朝恃寵驕縱、投機鑽營,朱棣扯起一邊嘴角,疏懶地飲一口茶,轉而發現朱橚今日神色鮮活,問他,“有喜事?”
“弟弟今兒個碰見一位妙人,嗯……也不能說碰見,人還沒見着,只是聽說。”朱橚想到魏國公新認回的千金竟懂醫術,就有種覓得知音的感覺,要知道京中這些勳貴出身的千金小姐,多數都通琴棋書畫,可鮮少會有通醫術的,能發現這樣一位可太不容易了。
朱棣只輕笑了一聲,沒再多問,臨走時囑咐朱橚少熬夜鑽研醫藥,當以身體重。
朱橚乖乖應承,讓朱棣下次回來的時候,好歹給他帶一包鳳陽藤茶或一張鳳畫回來,別再兩手空空來找他。
朱棣又笑一聲,也不反駁。下次再來,他照樣會兩手空空,半根毛都不會帶。朱橚身為皇子親王,想要什麽東西自然會有最好的供給他。讓他帶那些沒用的哄小孩的東西,朱棣不會做。
臨出門時,朱棣狀似無意地問門口的護衛,“你家王爺今日去哪兒了?”
“今日正逢魏國公長子弱冠禮,王爺去喝了一杯小酒。”護衛如實答道。
朱棣沒再說話,轉身去了。
徐青青聽說吳王在徐輝祖跟前問起過自己,曉得這事兒有戲了,心情放松了不少。
謝氏這段日子身體恢複得很好,徐青青沒事兒就陪她去後花園走走,透一透氣。
“娘的病可好些了?都怪女兒不孝,女兒讓……”徐妙書突然從園子裏現身,匆匆過來請安。
“別說了!”
謝氏從看見徐妙書後,臉色頓時冷下來,不客氣地打斷徐妙書的話。
對于這個她一直當親生女兒對待,養了十幾年的孩子,若說沒有感情是不可能的。可若說有感情,心裏那根刺紮生疼,看到她,謝氏就忍不住想起她的生母王氏對自己所做的一切,想到王氏害自己可憐女兒流落在外十六年,當初若非有好心人将她撿回,她甚至早死在荒野,屍骨不寒了。
“這個家不會少你一份飯吃,以後老夫人自會照顧好你,但別出現在我面前。養了你這麽多年,我不欠你什麽了。”
“娘——”徐妙書哭起來,跪在謝氏跟前不停地賠錯,随即被丫鬟硬拉了下去。
徐青青給謝氏順氣,勸她寬心些,“女兒當下好好的便可以了,為已經發生過的事再生氣傷身,不值當。”
謝氏的身體剛剛恢複,實在經不起複發折騰,少生氣最為上。
“你——”謝氏訝異地看徐青青,“不怪她?”
“怪一個人可是要花費很多精力,她還不配。她這人很沒眼力,明知道娘親瞧見她鬧心,卻還是硬往跟前湊,又愛哭了點,但哭起來的樣子挺好看,女兒有點喜歡。”後面的話,徐青青湊到謝氏耳邊小聲說,畢竟外人聽了不太合适。
謝氏被逗得噗嗤笑了一聲,倒是不知道徐青青這是喜歡徐妙書還是讨厭了,不過女兒這種玩鬧的态度反倒輕松,也看得明白透徹,可比她厲害多了。
“你若不計較便與她來往也無妨,但娘親這裏還需要緩緩。”
“我保證讓她以後不出現在娘親跟前。”徐青青道。
謝氏更寬心了,抱着女兒的胳膊覺得心裏特踏實,便是府中有諸多煩心事,如今也覺得前路光明了。
不久後,徐青青将金匮腎氣丸的方子推到徐妙書跟前。
徐妙書見了後,詫異地望着她。
“你經常流淚,與腎陰虛有很大的幹系,這病常伴有腰膝酸軟、畏寒肢冷症狀。”
徐妙書點點頭,她确實符合這些症狀,而且她的眼淚确實比別人更容易愛流。她本來以為這是天生的,原來竟是腎虛導致的。
“知道我為何只給你開方子讓你自己抓藥,而非配好了藥拿來給你吃麽,我可以自己配藥的。”徐青青道。
“為何?”徐妙書不解問。
“怕配好了的藥丸放你這,回頭吃出了問題,算在我頭上。我這方子白紙黑字寫得明明白白,字跡有特點,誰也造不了假。”
這等後宅的陰私被擺在明面上坦率說出來,讓徐妙書很驚訝,又很生氣。
“你怕我會陷害你?”
“怕,防人之心不可無。我給你這方子,想必你也懷疑過,去向大夫确認過否對症,是否有害人的東西吧?”
徐妙書低下頭,不說話了。
“這再正常不過,我們彼此位處的身份有利益沖突,存在着很大的結仇可能。所以短時間內,再沒有建立完全互信的關系前,不管你或我表達出多大的善意,都無法消除對方的警惕心。所以同理,不管你現在多麽迫切想在娘親跟前緩和關系,賠罪賠錯,都不可能化解掉她心裏的那根刺,懂麽?”
徐妙書這才意識到徐青青說話的重點在後一句,她的舉例很貼切,她明白了,讪讪地點點頭。
“你想道歉,想把憋在你自己心裏的話都說出來。可你有沒有想過,被迫接受你這一切情緒的人,是否願意聽你這些話?你這不是道歉,你是在通過哭泣道歉的方式,來滿足自己的情緒發洩。”
徐青青繼續道:“人想滿足自己沒有錯,但錯在你不能為了一己私欲,而去傷害她人。想個辦法,自己發洩,別影響娘親可好?”
徐妙書含着眼淚繼續點點頭,“對不起,我錯了,是我自私了,只顧着自己,都怪我。”
“你要是想哭,想賠罪,來找我。反正流落在外的人是我,你找我可算是找對人了。在我跟前,你可勁兒哭,我一點不介意,還會好好哄你的。”徐青青挑着眉毛,愉悅地對徐妙書發出邀請,順便伸手摸她光滑的臉蛋,給她擦眼淚。
徐妙書呆呆地看着徐青青,委屈憋着的嘴角漸漸放松,眼睛裏的眼淚也沒有以前多了。
“我給你準備了潤喉糖,嘗嘗?”徐青青從袖子裏掏出一個精致的小木盒,打開後,裏面放有幾塊棕褐色的糖。
徐青青拿起一塊塞進徐妙書的嘴裏,那櫻桃小口呆懵張開的樣子既漂亮又可愛。
潤喉糖入口之後,絲絲涼意蹿到嗓子眼,她哭多了,嗓子确實有點啞,此刻竟真覺得舒服多了。
“怎麽樣?”徐青青笑問。
徐妙書直點頭,小聲稱贊好。
“那以後你哭了,我就喂你這糖吃,省得你嗓子啞了,哭聲不好聽。”徐青青眉眼彎彎一笑,善意滿滿。
徐妙書聽她這話微微有點別扭,隐約感覺她好像在諷刺自己?可仔細分析這話,好像也沒毛病。是她自己愛哭的,人家還特意做了潤喉糖保護她嗓子。
要不,以後還是少哭一點吧。
徐妙書回頭就讓丫鬟去給她抓藥,給她做金匮腎氣丸吃。可能腎好了,她就不會那麽愛哭了。
徐妙書想完此事,便從小木盒裏取出一塊潤喉糖送進嘴裏。
……
一月有餘,徐青青發現吳王已頻繁來魏國公府六次。
她問過守門的小厮,往年吳王上門,一整年也不超過三次,可見這一月頻繁很多。
徐青青打發丫鬟碧螺去徐輝祖那裏探消息,徐輝祖與吳王閑聊時,吳王确實會偶爾向徐輝祖打聽關于她的事。
這下徐青青心裏徹底有底了,只要吳王主動出擊,有這個意向去求皇帝,皇帝沒道理舍了他,将同一個女人轉而賜給另一個兒子。那豈不是讓他們兄弟之間生了嫌隙,再傻的皇帝都不會這麽幹。
又半月後,徐達捷勝歸來,阖府上下喜氣洋洋。
徐達見謝氏身體大好了,十分開心,将此功勞歸功于徐青青。
徐達又關心問起徐妙書的情況,依照他對徐妙書性子的了解,這丫頭怕是不會消停,少不得鬧騰幾次。這所謂的鬧騰就是指她哭暈過了過去,或跪在哪兒一天一夜不吃不喝地賠罪。沒想到詢問之下,這徐妙書倒是乖巧了,如今只安分守在蔡老夫人的身邊,伺候陪伴着老夫人,府裏別處地方已經不常走動了,甚至謝氏去蔡老夫人那裏請安的時候,她都懂得回避。
徐達随後得知這也是他乖乖大女兒的功勞,心裏對徐青青的喜愛更增添了一個高度。
徐達拾掇一下就要進宮面聖,徐青青在這時候來找他和謝氏,表情猶猶豫豫似有話要說。徐達很少看到這孩子還有扭捏的時候,叫她有何事但說無妨,父女之間何需忌諱。
徐青青聽此言便不裝了,立刻道:“爹爹,我聽娘說陛下打算将我許配給二王之一。”
徐達愣了下,凝眸盯着徐青青:“怎麽,你有想法?”
“有啊,能不能不是燕王。”徐青青悻悻地低下頭,打蔫地說道。
“為何?”徐達是武将出身,倒是不計較跟未婚女兒讨論這個,大家敞亮着把話說明白再好不過。
“女兒在鳳陽就聽說他的性情有點……”直接說王爺壞話不好,徐青青點到為止,她知道徐達能領悟明白,“女兒還聽說吳王喜愛鑽研醫藥,女兒也鑽研醫藥。”
“嗯,懂了。”徐達笑看一眼徐青青,覺得自己女兒的想法倒是跟他不謀而合,用手指點了點她的額頭,“爹爹自會努力幫你争取。”
徐青青松了口氣,雙重保障了,這事兒應該可以轉變。
徐達觐見皇帝,領了賞賜之後,聽皇帝要留他小敘一番,便知道陛下另有事情要說,而且很可能是孩子們的婚事。
徐達落座之後,正琢磨着該如何跟皇帝表達自己女兒和吳王相配,就聽朱元璋先開口了,問他大女兒從認回家後适應得如何。
“托陛下洪福,一切安好。”徐達謝恩後,忙說道,“小女很愛鑽研醫藥,在家調理了姊妹兄弟的身體,頗見成效——”
“這點倒和老五很像,看來朕的朱家将來不會缺治病救人的大夫了。”朱元璋哈哈笑道。
徐達一聽自己引導對了,連忙笑着應和,稱贊吳王對醫藥的鑽研頗有建樹,他的大女兒萬萬無法與之相比。
“宮裏頭書多,待你女兒嫁了,朕便賞她天下醫術,供她随意覽閱,将來她自會有出息。”朱元璋再道,“婚事宜早不宜遲,既然你回來了,孩子們的事兒就早點辦了。”
徐達忙謝恩,心想這青青和吳王的婚事算是定下來了,他也算滿足了女兒的要求,他可真是一位舉世無雙貼心的好慈父呢!
“過兩日便召老四回來,讓他們早日成婚。”朱元璋繼續道。
徐達差點打個趔趄,整個人栽在地上。
等等,為何是燕、燕王?咱們不說好是吳王麽?
“來人,拟旨。”
徐達腦子嗡嗡地,以至于叩首謝恩之後,差點分不清東西南北。
“朕仰承天德,封建諸王必擇賢女,魏國公徐達之長女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