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軍令

第26章 半更

“？！”驚異之餘，冷烨将視線落在自己手腕，一點點移動目光最終落在韓蕭臉上，卻見對方正張着眼睛，雖然漆黑的眸子還是沒有焦點，但氣色明顯比之前好了太多。

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他顫聲喚道:“韓蕭……？”

“我聽到了……”緊緊握住冷烨的手腕，韓蕭将他握着發簪的手拉下來，他還是很虛弱，因着之前咬舌未遂落下的傷，所以聲音很輕:“我聽到你說的話……”

“韓蕭……”冷烨終于确定對方真的是沒有死而且醒過來了，才發覺雖然韓蕭已經“死過去”近四個時辰，身體卻一直是軟的，體溫也沒有冰冷。

死而不僵，分明就是因為窒息而呈現的假死狀态。

反握住韓蕭無力的手拉進懷裏，冷烨喜極而涕:“太好了，你沒事……太好了……”

濕涼的淚水滴落在韓蕭的手背，他抱住韓蕭癡癡的笑。

“我沒睡着……”韓蕭輕聲道，他擡起虛弱的手臂摸索着觸到冷烨的臉頰，輕輕用指腹抹去對方不斷滴落的淚珠，“你說的話我都能聽到……咳……感覺自己像做了一場很長的夢……夢到了師父，還有黃泉路……奈何橋……最後我聽到你在叫我……”

“別說了，韓蕭……別說了……你醒來就好……”捉住韓蕭的指尖放在唇邊親吻，冷烨哽咽道。

韓蕭的聲音矮了幾分，他弱聲道:“別哭……”又昏昏沉沉地睡了過去。

“韓蕭？韓蕭？”冷烨叫了他幾聲沒有回應，忙用手探了下他的呼吸，感受到他清淺安穩的呼吸後才放下心來。

小心翼翼地将人平放到床上扯過被子蓋好，冷烨坐在床邊看着他笑，手緊緊攥住韓蕭的不放。

過了好一會兒，冷烨打了個呵欠。已經四更天了，折騰了一夜，不說韓蕭有傷在身需要休息，就是冷烨也疲累的緊。

遲疑了一下，他還是輕手輕腳地爬上床側身躺在了床外側不大的一點空間，伸臂将熟睡的人摟在懷裏。好幾次閉上眼睛後又睜開，看着韓蕭安靜的睡顏舍不得移開眼。

天亮時小李子見冷烨還未回去，終是不放心地跑來長慶宮找他，卻看到冷烨躺在床上一動不動，懷裏摟着韓蕭側身而卧。還以為冷烨發生不測，怎麽大白天的還在睡覺，而且韓蕭已死，摟着個死人着實不正常。于是他擔心的上前查看，卻見冷烨是睜着眼睛，目光溫柔的看着懷裏的韓蕭，連他何時進屋都沒有發現。

“皇上……”小李子小心翼翼地喚了一聲，道：“您昨晚不是說一早回去嗎，怎麽……”

“噓——”話未說完就被冷烨一個噤聲的手勢打斷，冷烨動作放輕地轉過頭把手放在唇邊對小李子做了個噤聲的姿勢，又指了指正在熟睡的韓蕭，輕聲道：“你小點聲，他才剛睡下不到兩個時辰。”

“……”小李子的臉瞬間就垮下來了，幾乎掉下眼淚，他抹着眼角哭喪道：“皇上，您可不要吓奴才啊，您快清醒清醒吧！！！”

“閉嘴！”見小李子號喪似得大哭，冷烨臉色一黑，怕吵到韓蕭睡覺于是伸手去捂韓蕭的耳朵，結果還是慢了一步，韓蕭皺皺眉，迷迷糊糊睜開了眼睛。

看到韓蕭被吵醒，冷烨更加不悅，将滑下去的被子向上扯了扯為韓蕭掖好，對小李子呵斥道：“出去，人都被你吵醒了。”

“……”發覺自己正躺在冷烨懷裏，韓蕭不易察覺的顫了一下，他用手撐住床板不動聲色地向裏側挪了挪身子，才淡淡道：“我沒事，你不要責備李公公了。”

發覺韓蕭刻意的疏離，冷烨心頭漫上絲絲痛意，他知道就算韓蕭醒來了，就算對方親口說不恨自己，但他們之間的關系也回不到從前。

韓蕭不會恨他，但也不會再愛他了。那扇一直為自己敞開的心門，終于在經歷了青峰崖那件事後，徹底關上了。

“啊啊啊！！！”聽到韓蕭說話，小李子先是一愣，然後見鬼似的大叫起來，看到冷烨越發冰冷的臉色他才住嘴，然後哆嗦着手指着韓蕭道：“韓……韓将軍昨日不是已經……已經……”

“吓到你了罷……”韓蕭輕聲道，聽起來雖然虛弱不過已經有些底氣了。

小李子搖頭：“沒、沒吓到，我就說嘛，韓将軍福大命大，肯定不會這麽容易就……”

“就什麽？”冷烨皺眉，臉色一沉。

小李子也是個伶俐人，忙改口道：“人醒過來是好事，不過最好還是讓張太醫看一看，別落下什麽毛病日後才發現就晚了。”

冷烨低頭看了眼韓蕭，他的臉色還是有些蒼白，不過看起來還算有精神，想到韓蕭昨日呈假死狀态一整天，呼吸微弱到常人根本感覺不到的程度，身體各器官都處在缺氧狀态，難免會落下隐疾，于是道：“你去傳張太醫過來。”

“是，皇上。”小李子應了聲，又朝床上的韓蕭看了兩眼，心中直犯嘀咕：明明已經死了的人，怎麽又活過來了？

“你現在感覺怎麽樣，還有哪裏不舒服嗎？”知道韓蕭不想與他太親密，冷烨輕輕挪出了被窩，穿上鞋子下了床。

昨日也是他自己欠考慮，看到韓蕭死而複生興奮過了頭，而且他自己一整天也精神高度緊張，突然放松下來就困得要命，忍不住摟着韓蕭小睡了一會兒。想到昨天韓蕭只在早晨吃了一碗豆腐腦，而且還拉了肚子，現在肯定很餓，于是他道：“我去讓他們傳膳，你想吃什麽？嗯？”

話的尾音不自覺上揚，帶着說不出的寵溺與縱容。

“我還不餓……”韓蕭輕聲道。

“沒事，不餓也可以吃點兒啊。”冷烨笑道，說着就要往外走。

“冷烨！”此時韓蕭卻胡亂一抓攥住了他的衣角，知道自己成功阻止了冷烨，韓蕭才弱聲道：“謝謝你，把師父的銀簪還我……”

“……”冷烨動作一頓，眼中酸澀，自己偷藏了對方的這根簪子長達七年，終于在昨晚把它還給韓蕭了。他希望韓蕭能懂得他的心意，但同時他也明白，就算韓蕭懂了也不會再對他做出回應。強忍着眸中越來越重的濕意，冷烨強笑着回頭：“早就該還你了，我就是……” 話還沒說完，卻被眼前看到的堵回口中。

只見韓蕭向他所在的方位伸出攤開的右手，掌心躺着的是半塊金線拼湊的翠綠色玉佩，韓蕭的雙眸依舊沒有神采，雖然漆黑卻好像蒙了一層霧霭，沒有絲毫感情。

他道：“這塊玉佩我已經用不到了，還是還給你罷，或者你也不想留着……”靜默片刻，韓蕭嘆了口氣，“丢了也好……”

丢了也好……丢了也好……丢了也好……

冷烨沒有動，他滿心滿眼回蕩的都是對方毫無感情的一句:“丢了也好……”

不覺得尴尬，只是喉頭似有什麽堵着，喉結滾動卻讓冷烨發不出一個字來，肺腔裏的空氣似被一點點抽空，冷烨捂住心口抑制住那股蔓延開來的痛意。

良久，他才找回自己的聲音，啞聲道:“既然是曾經給你的……你就拿着罷……”

不要還給我，不要連最後一絲讓我愛你的機會都要拒絕。

兩人就那樣僵持着，韓蕭一直托着那塊玉佩，而冷烨則一直站在離他不過一尺的距離，眼中是濃濃的悲傷。

誰也沒有退讓。

若不是張太醫刻進來打破了屋內的沉寂，冷烨以為他們就要這樣靜默到天荒地老了。

其實，真能一起等待天荒地老，也很好。

“皇上。”張太醫進來後請了個安。

冷烨不好讓韓蕭一直拿着那塊玉佩，最終還是從他手裏接了過去。指尖不經意碰到韓蕭的掌心，感受到對方的手極輕微的顫了一下。擡眼向韓蕭看去，他卻依舊沒什麽表情，淡漠而疏離，仿佛自己跟張太醫小李子等一樣，談不上陌生，卻也絕非親密。

冷烨心中酸澀，不過還是朝床頭的位置靠了靠，為張太醫騰出個地方，掏出原先的絲絨盒子小心翼翼地重新把玉佩放進去收好，他才對張太醫道:“你快看看他現在身體狀況怎麽樣，還有無大礙。”

來的路上小李子已經将韓蕭死而複生的事添油加醋的對張太醫說了個大概，而且假死之症也并非史無前例，所以張太醫并沒有顯得特別意外。

知道冷烨着急，張太醫也省去了諸多虛禮，對冷烨點頭示意後就上前為韓蕭把脈。

“咦？”手搭在韓蕭腕上後不久他就像發現什麽古怪似的，張太醫驚疑不定地一下把手從韓蕭腕上彈開，同時嘀咕了一聲。

冷烨見張太醫皺眉，一顆心也跟着提起來，往前湊了湊，他道:“怎麽樣？是有什麽不妥嗎？”

韓蕭并看不到張太醫驚訝的表情，但從冷烨焦急的語氣中也聽出幾分端倪，雖然沒有像冷烨一樣失了鎮定，不過內心還是有些忐忑。

張太醫搖着頭，把手搭在韓蕭額頭上試了試溫度，又翻開他的眼睑看了看，臉色更加凝重。

“怪了……不應該是這樣……”他低着頭自言自語般，再次把手搭在韓蕭腕上為他號脈。

冷烨在一邊看得越發心焦，緊緊攢住的手心出了一層汗。

“張愛卿，韓蕭的情況如何，你怎麽這種表情？”

韓蕭也忍不住道:“有什麽你就說罷，不用避諱我。”

“這個……”張太醫還是有些無法相信，他一邊為韓蕭把脈，一邊道:“韓将軍脈象平穩，跳躍有力，體溫也正常，似乎是已五大礙……”

“什麽叫似乎已無大礙？”冷烨道，關于韓蕭的病情，他不想聽到“似乎”之類不确定地字眼。

張太醫道:“臣的意思是……如果三日內韓将軍的毒瘾不再發作，便是痊愈了……”

“真的？！”冷烨大喜，再次向張太醫确定。

張太醫點點頭，收回手對冷烨行禮道:“恭喜皇上，恭喜韓将軍，這次雖然毒瘾發作比之前都要激烈，但韓将軍因禍得福，忍過去這一次，以後便不會再受此折磨了。”

“真的……”冷烨喃喃，心情已經不能用喜悅來形容了。顧不得張太醫還在屋裏，他蹲下身攥住了韓蕭搭在床邊的手，聲音因為激動而發抖:“韓蕭，你聽到了嗎？你沒事了……你沒事了……”

“嗯。”韓蕭輕輕點了下頭，無神的眸子張望着，其中甚至有了幾分笑意，多日淡漠的表情在一瞬間鮮活起來。

“……”看到韓蕭不經意流露出來的笑意，冷烨一怔，有多久……對方都沒有笑過了？這還是二人重逢後韓蕭第一次露出如此輕松的表情罷。

不知不覺心中生出一片柔軟，幾乎化出水來。他緊緊握住韓蕭的手，放在唇邊親吻:“過不久你的腿也會好起來，你就會恢複到和以前一樣了！”

在冷烨吻他的時候，韓蕭臉色有些僵硬，不過并沒有抽回手，斂起笑，他輕聲道:“我有些餓了。”

“……”冷烨一怔，随即笑道:“好，我命人給你傳膳。”

“我想吃雞腿……”韓蕭道，聲音因為虛弱格外輕柔，聽起來有點像撒嬌。

冷烨将他的手塞回被子裏，眸中含笑:“好，雞腿就雞腿。”

“不不不，皇上，韓将軍現在還不能吃太油膩的東西。”張太醫在一旁搖搖頭:“他之前的膳食大多數是清淡的藥膳，突然吃油膩的東西腸胃會受不了。”

“……”聽聞此言，冷烨有些為難，但為了韓蕭的身體只得退讓一步:“還是熬些粥來罷。”又對韓蕭歉然道:“雞腿等過幾日你身子更好些再吃，行麽？”

“嗯……”韓蕭點了下頭，不過一閃而過的失望神色還是出賣了他。

張太醫見沒有他什麽事了于是請安告退，冷烨則命小李子去差人傳膳。

不多時一陣嘻嘻索索的腳步聲在屋內響起，是傳膳的宮女。

冷烨把韓蕭扶起來讓他靠在枕頭上坐着，端了藥粥到床前要喂給他吃。

“張嘴。”暖暖的聲音，帶着幾分誘哄的意味。

韓蕭的臉色有些不自然，他撇過頭淡淡道:“我自己來罷，只是腿不能動而已，手還是好的。”

“不行，你剛醒來身子弱而且一天沒吃飯，肯定端不住碗。”冷烨道，說了一大推他必須親自喂韓蕭的理由，然後再次道:“張嘴。”這次語氣裏帶了分不容反駁的強勢。

韓蕭無奈，但冷烨說的是事實。他現在只是坐了會兒就已經累到脊背發酸，一碗粥端起來确實費力，于是不得不由着冷烨喂他。

“唔唔……”誰知剛張開嘴巴，送到嘴裏的卻不是藥粥，而是一小條肉絲，一條不算太粗的雞腿肉。

“哪……先吃一口解解饞，等你好了想要多少有多少……”冷烨解釋道，笑着用指腹抹去韓蕭嘴角粘上的一點油漬，道:“怎麽樣，好吃吧？”

“……”細細咀嚼着被突然塞進嘴裏的雞腿肉，肥而不膩，帶着荷葉淡淡的清香，韓蕭的表情有些呆滞，食不知味是他此刻的真實寫照。

對方的溫柔和寵溺來得太突然，韓蕭還沒有做好心理準備，一點都沒有。而冷烨以這種柔軟的方式不停攻擊着他的內心防線，讓就算擁有十足的作戰經驗，韓蕭還是有些應接不暇，這種感覺讓他心生抵觸，他不能再讓冷烨這樣下去了。

韓蕭沒有回答他，冷烨也不在意，等韓蕭吞咽完畢，他才用小勺盛了藥粥送到韓蕭嘴邊。看着對方一口一口吃着自己喂得藥粥，冷烨心中溢滿濃濃的甜蜜，雖然甜中還有些苦澀，但知道韓蕭還需要自己，他就已經很滿足了。

“小心些吃，別噎着……”冷烨道，每次都将藥粥在唇邊試試溫度才喂給韓蕭，眼見得一碗粥喝下去了大半，比他之前的胃口好太多，冷烨越發開心。

看來毒瘾已經戒除的消息讓韓蕭心情大好，連對冷烨的态度都有所改善。

“我吃飽了……”輕輕推開冷烨的手，韓蕭拭了下嘴角。

一碗粥幾乎見了底兒，确實該飽了。既然對方不想再吃，冷烨也不逼他，笑着起身道:“我去把碗放桌上，一會兒扶你躺下再睡會兒罷，你現在就該多休息把腿傷養好了就……”

“冷烨……”沒等冷烨說完，韓蕭開口打斷他的話，雖然聲音不大，語氣卻很堅持:“你還是送我回将軍府罷，我想回家。”

“啪！”

笑容僵在臉上，手一抖，沒來及送出的粥碗摔在地上，應聲而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