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棕色駿馬躺在地上, 孟念念按照七爺爺教她的手法給馬按摩。
孟念念拉拉七爺爺的袖子, 滿眼委屈。
她按摩了好久, 高粱腿上的肉還是硬邦邦的。
老太監：“你的手勁小。”
孟念念把自己揉面的力氣都用上了, 臉蛋通紅。
高粱甩一下尾巴，催小宮女再多加點力氣。
孟念念扁嘴, 兩眼含着水汽。
她已經用了全部的力氣。
高粱聽見抽泣聲，扭頭, 慌張地噴氣。
它也沒欺負小宮女呀，怎麽就哭了？
難道是小宮女累哭了？
太弱了。
高粱起身, 用尾巴拍拍小宮女的背, 慢慢地繞着馬場轉圈, 自己給自己放松肌肉。
孟念念像棉花一樣綿綿軟軟地趴在它的背上，用頭蹭蹭它的脖子。
高粱長長地嘶鳴一聲, 背着小宮女踢踢踏踏地走。
其他馬也不讓老太監按摩了，紛紛站起身, 去馬場慢慢轉圈。
Advertisement
老太監背着手，臉上全是皺巴巴的笑。
孟念念趴在高粱背上，眼睛緩緩地閉上，呼吸變的清淺綿長。
高粱放慢腳步，輕輕地走。
其他馬也不再嬉鬧嘶鳴, 輕輕地擡腳，輕輕地放下。
馬場安靜無聲。
老太監躺在草料上, 聞着草青味, 聽着冷風聲, 看着天上大片大片的雲。
入宮六十年，如果不是小丫頭寫字問他名字，他都忘記了他的名字，也快忘記了家裏人。
家裏八個孩子，養不活，他自賣自身入了宮，自此斷了聯系，也不知道他的這七個兄弟能不能活下來。
人老了喜歡回憶，他竟然想起了在他入宮時，兄弟們對他說的話。
他一輩子就這樣的，念丫頭還小，也許還有機會出宮。
念丫頭在宮裏，有一群老家夥照應，出了宮，念丫頭靠什麽活？
他得好好地想一想。
廚娘過來送飯，看見趴在馬背上睡覺的念念，走過去想要叫醒她。
高粱噴氣。
一群馬迅速圍過來，把廚娘擋在外面。
廚娘失笑，轉身回到草料旁，等着念念睡醒。
廚娘：“它們這就這樣護上了？”
老太監：“馬講眼緣，喜歡就護着。”
廚娘：“有了念念，你可不用擔心你走後，其他人照顧不好這群馬了。”
老太監笑。
廚娘小聲，“我聽侍衛說，北面打了起來，沒了七個城。”
老太監嘆氣：“現在的這位和前朝的那位有什麽區別，可惜了先皇打下來的天下。”
廚娘：“亂來亂去，沒個休養生息的時間，宮裏的人隔着一堵牆蒙住眼睛自欺欺人，外面的百姓早沒了盼頭。”
老太監:“這宮裏也不安全，打過來了，免不了血洗皇宮。你我一把老骨頭，活一天算一天，得給念丫頭找條路。”
廚娘：“怎麽找？這位怕死，重兵把守皇宮，外面的人進不來，裏面的人也出不去。”
老太監輕聲，“從我聽到的消息來看，北面的那位北疆王是有成算的，似乎想徹底鏟除地方世家，一點一點穩紮穩打地包圍着過來，如果北疆王不急躁，攻下皇城也要兩年後。”
廚娘耳語，“這些都是小四說的？”
老太監微微點頭，心裏為小四遺憾。
小四如果沒有去根入宮，現在說不定是北疆王的幕僚，即使死在戰場上，也比在貴妃宮裏不人不鬼的好。
老太監開始在四周無人的馬棚裏給念丫頭講他知道的所有可能保命的秘密。
孟念念長長的眼睫毛微顫，眼睛裏全是驚訝。
容妃宮竟然有地下宮，裏面放着金銀珠寶。
世人贊譽的清貧廉潔的王氏大族竟然貪了這麽多的錢。
後妃娘娘們常吃的駐顏丸是有毒的，擺放的花瓶是有毒的，屏風是有毒的，玉珠簾是有毒的。
後宮好危險。
難怪一朝飛上枝頭當鳳凰的，平均壽命只有六個月。
太危險了。
孟念念拍拍自己的小心髒。
幸虧她聽姑姑的話，悄悄地學樂器，努力地學規矩，時刻警惕，做一個沒有存在感的小宮女。
老太監用幹草敲下她的頭，“怕什麽怕，有我們這群老家夥看着，還能讓你出事？”
孟念念捧臉，擠出一個甜甜的笑。
老太監繼續說。
孟念念努力記。
這些都是可以保命的。
老太監：“在宮裏，知道的秘密越多，才能避開危險，好好地活下來。其他老家夥都老的走不動路，躺在床上等死，藏着一肚子的事兒。明兒我帶你挨個去找找。”
孟念念連連點頭，給七爺爺指指她算出來的錢數。
把她知道的藏銀全部找出來，能養将士二十年。
老太監：“這些世族不在意誰當皇帝。皇帝換來換去，他們百年不變。”
孟念念點頭。
老太監：“如果你有生命危險的時候，就把這些藏銀地點說出來，不要一下子說出來，吊着他們一個一個地說才能留住一條命。不要犯傻，該說讨饒的話就說，該跪地磕頭的就跪地磕頭，保住了命，才有機會報仇。”
孟念念使勁點頭。
廚娘準備好幹淨的衣服和易消化的食物，帶着念念，低頭跟在老太監身後，找那些活到現在的老家夥們。
躺在床上只剩下最後一口氣的老太監揮揮手，趕走伺候他們的小太監。
“臨死了，折騰個什麽勁兒呢。”
“你沒惦念的人，我有。不給念丫頭多鋪幾條活路，就是死也不安心。”
“以前讓你收個小徒弟，你死活不收，嫌麻煩，現在都一只腳進棺材了，你又收了個小啞巴，你這是自找罪受。”
“我養的馬喜歡念丫頭，為了這群馬，我也要念丫頭平平安安的。”
“那群馬都是好馬，好馬性子傲，你養了這麽多年，也沒見它們喜歡你，現在怎麽喜歡個小丫頭？”
“眼緣。”
老太監對孟念念招招手，一直站在廚娘身後的孟念念樂颠颠地過來。
老太監看向癱在床上的老家夥，“死了一波又一波的人，你能活到現在，也會看人了吧。”
“是個幹淨的好孩子。”
老太監：“我死後，念丫頭給我燒香送錢。”
孟念念使勁點頭，她折的金元寶都可好看。
老太監：“你要能給念丫頭多留條路走，你死後，我讓念丫頭多燒一根香。”
“你個老東西，還和以前一樣氣人，掐着人的軟肉要挾。”
老太監：“這不是要挾，我最擅長的是利誘。”
“行行行，我受了你這份利誘。”
老太監看向身後，“念丫頭，以後給我燒香送錢的時候給他也送一份一模一樣的。”
孟念念鄭重其事地點頭。
躺在床上的人眼裏透出一股輕松，“好丫頭。”
老太監耳語：“老孟他們護着長大的，能不好？不好的，早死在後宮裏了。”
孟念念歪頭，七爺爺似乎在背着她說悄悄話。
想了想，孟念念退後，給七爺爺說悄悄話的空間。
廚娘看懂了她的用意，笑着揉了揉她的頭。
孟念念眯眼笑。
這種說悄悄話的小刺激，她特別懂。
躺在床上老太監手抖，聲音虛弱無力，輕不可聞，“是三少夫人肚子裏的那個孩子？”
老太監輕微地點了點頭。
病入膏肓的老太監大笑，“善，大善！”
老太監不再刻意壓低聲音，“你有什麽給念丫頭的嗎？”
“有。”
孟念念腦子裏裝着滿當當的秘密回來。
廚娘憐愛地摸摸她的頭，“都記住了嗎？”
孟念念點頭。
她是下凡渡劫小仙女，雖然沒有了其他的法力，但她的慧根還留着，她過目不忘。
廚娘和老太監對視一眼，藏住心裏的震驚和遺憾。
不愧是孟家人。
如果孟氏一門沒滅門，朝廷大概不會這般的死氣沉沉。
天下學子皆出孟氏，不是一句空話。
孟氏通敵叛國的罪證究竟是真是假只有先皇知曉。
殊不知，先皇為集中皇權，做出的重重血案，加速了君臣離心。
老太監從獄司老太監這裏聽到的種種冤假錯案，讓他明悟了當年孟氏案內有蹊跷，也明白了為何北疆王會逆反。
老太監長長地嘆一口氣，“念丫頭，這些事情牢牢地封死在腦子裏，不是生死大關，一句話都不可以說。”
孟念念點頭。
廚娘：“累了一天，我去煮水，咱們燙個腳，早點入睡。”
孟念念颠兒颠兒地跟着進入廚房，坐到小板凳上燒柴。
廚娘從井裏打水。
廚娘一手提着一大桶水進來廚房。
孟念念滿眼豔羨。
她也想有這麽大的力氣，可惜她只有慧根，沒有仙骨，一桶水都提不起來，唉——
廚娘把水倒入鍋中，回頭看見這個羨慕的眼神，笑出了聲。
念念嘴巴不能說話，但眼睛會說話。
只看一眼她的眼睛，就知道她在想什麽。
廚娘：“你還小，骨架沒有長開，再長兩年就有力氣了。”
孟念念滿眼信任地點頭，掰着手指頭數日子，每天都試着提水搬草料。
兩年匆匆地過去，孟念念滿眼濕潤地看着廚娘。
廚娘心虛，“念念，男孩子和女孩子不一樣，男孩子沒力氣會被人嘲笑，女孩子沒力氣沒關系，嬌嬌弱弱的小姑娘也招人喜歡。”
老太監收到廚娘的眼色，也開始哄這個快要掉淚的小可憐，“念丫頭，不怪你不努力，你是先天的身體不好。”
孟念念眼裏的水花更多了。
廚娘瞪一眼老太監，“瞎說什麽。”
廚娘安撫地拍拍孟念念的背，“咱身體沒問題，主要是咱們沒找對方法。我聽說武功越高的人力氣越大，咱們練武。”
孟念念看着廚娘。
練武？
廚娘被這水汪汪的眼睛一看，心都軟成了一灘水，“下午我就去找小四問一問怎麽練武。”
孟念念擦擦眼睛，點頭。
老太監下午帶着焖糕離開馬場，傍晚回來廚房，從懷裏掏出一本書給孟念念，“這是基本功，學透了，再學下一本。”
孟念念拿着書，如獲至寶，笑的燦爛。
孟念念把書小心翼翼地藏進袖口裏，歡快地跑去馬棚，安安靜靜地看書。
廚娘目送走念念，看向老太監，小聲：“你和小四不要命了！這些書在宮裏都不允許流傳，一旦被發現，碰過書的人都要掉腦袋！念念不懂這些，你還不懂！”
老太監：“不是學武之書，醫書。”
廚娘愣了愣。
老太監：“裏面講穴位筋脈，學透了，也長力氣。”
廚娘：“小四出的主意？”
老太監點頭，“如果念丫頭學會了這個，在北疆王打進皇宮後，念丫頭這種會治病治傷的能被善待。”
廚娘：“還是小四想的周到，你們這些老家夥給念念說的那些東西，一旦說出來，念念就沒辦法平平靜靜地活着。”
宮裏的氣氛緊張，北疆王一步一步逼近，皇帝在五日前的一次縱酒時中風，後宮人人自危。
廚娘緊張，“已經兩日沒有侍衛來領幹糧，他們要偷偷跑了嗎？他們跑了，誰來看守皇宮？”
老太監咳嗽，“如若沒有猜錯，侍衛已随着家族投奔北疆王。”
廚娘：“咱們怎麽辦？也跑走？”
老太監：“小四沒有跑，宮裏的侍衛也是世家出身，他們擁有私兵和錢財，有這兩樣開路，他們能平安地達到北疆王的領地。我們一旦出宮，只有死路一條。”
廚娘按捺下惶恐的心，把所有能想到的全準備上。
也許是世族的投奔，也許是皇帝即将駕崩的消息，也許是南方大旱大澇的自然災害，改變了北疆王的計劃，攻城之勢漸緩。
又是一年，廚娘在夜裏喊醒孟念念。
孟念念揉揉眼睛，抱着被子坐起來，歪頭看。梅姑姑
廚娘嘆息一聲，“念念，我侄子來接我回去了。”
孟念念眉眼彎彎地握住廚娘的手輕輕地晃一晃。
梅姑姑能離開這個地方是好事情，梅姑姑這一年擔驚受怕，憔悴了很多。
廚娘揉揉孟念念的頭，不舍，“真的不跟我走？”
孟念念指指七爺爺的房間，再指指馬棚的方向。
她要留下陪七爺爺和馬。
廚娘：“留在這裏很危險。”
孟念念眉開眼笑。
有危險也不怕，七爺爺給她找了很多的後路，而且她是小仙女，即使不小心死了，也是渡完死劫回天上，故事裏都是這麽寫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