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賤人自有天收
回到城裏後,席晔接到公司內部的電話。他昨天回來後就往曹家村趕去,這邊還有不少工作落下了。陳秘書給他打電話時,聽到他的口氣,想起他近來的情緒不太對勁,還雲裏霧裏的。
不過席晔一向公私分明,工作從來都是第一位,他也就沒放在心上。
将車開到平安巷後,母子倆便下去了。臨走時,席晔告訴西瓜,說明天會給他送一套遙控汽車過來。說完這一切,他又朝李绮橙看去,語氣正經:“我會等着你的答案。”
他的眼裏有她看不懂的東西。這個男人她一直都看不懂,不論什麽時候。
李绮橙歪過頭去不理會,抱起兒子轉身往巷子裏走。席晔站在原地,盯着那母子倆的背影看了半天,直到兩人消失在拐角處,這才上車。
司機啓動車後,見席晔心情還不錯,猶豫了半天,開口問他:“先生……不打算把這件事和老太爺說嗎?”
席晔朝車內的後視鏡瞥了眼,“你覺得呢?”
“……那位小姐,是先生以前的戀人嗎?”司機見他語氣懶散,便大着膽子問了句。
“不是。”
聞言,那司機一副恍然大悟的表情,“難怪我看她……”下面半句話,他覺得不妥,生生給咽了下去。
“繼續說。”
“我看她對,對您沒有那個意思……”
席晔按了按額角,“所以呢?”
“……沒什麽了。”司機最會察言觀色,見席晔的表情變得不太好,立刻閉嘴。這個時候捋虎須可不是聰明人的做法。
席晔心裏也明白,那小啞巴對他避之唯恐不及。不過,女人都是要哄的,他自知理虧,這些年又欠了母子倆不少,不管是出于同情或者補償,抑或是對那個女人的愧疚,他都不能再坐視不理。
車窗外閃過五花八門的商店,在路過一家飾品店時,席晔突然讓司機把車停了下來。
Advertisement
剛才那一瞬,他想起了在資料上看過李绮橙的生日,就在下個月的八號。如今也到了月末,離那天不遠了。他下了車,鬼使神差地走進那家店裏,挑了一款樣式簡單的紫水晶手鏈。紫色很适合那個女人,他這麽想。
最後,當席晔提着袋子回到停車的地方時,無意間遠遠地看見兩個女人挽着手一齊從對面的咖啡店裏出來。他凝了視線,片刻後,面無表情地重新上了車。
車子重新駛上馬路,漸漸融入車流中。
曾蘿正準備拉着旁邊的女人去朋友新開的服裝店去看看,卻發現她有點出神:“阿芸?”
女人晃了晃神,“我剛才,好像遠遠地看見席晔了。”
“那個大忙人哪有時間整天在外面閑逛?”曾蘿笑她,“再說,男人都是賤骨頭,你越表現出想他,他就越不在乎你。”
楊芸轉頭,平靜地看着她:“我和席晔,已經不可能了。”
她的臉上出現了一種很哀傷的表情。曾蘿知道這裏面的恩恩怨怨,于是拍拍她的背,道:“下個月去醫院檢查一下,沒有什麽不可能的。”
“我……不太确定。”
曾蘿嘆了口氣:“時間哪裏經得起蹉跎?阿芸,席晔一直在等你,你還不明白?他平時的重心都放在事業上,可哪個男人心頭沒有顆朱砂痣?”
“或許他是……”
“我當了他這麽久的幌子,他身邊有多少女人我還看得不分明?”
聽到這話,楊芸攢緊手裏的包包,低着頭,不再言語。
或許曾蘿是對的,不管怎樣,她都要賭一把。
***
李绮橙回到平安巷後,連午飯都沒來得及煮,門就被敲響了。
她正在洗菜,聽到敲門聲,擦擦手趕緊跑去開門。門外站着一臉頹敗的沈忠國。她還沒來得及将他迎進來,“撲通”一聲,沈忠國就跪在了她面前。
路過的人不少,李绮橙手足無措,根本不明白發生了什麽,可這長輩給晚輩下跪,她可是要遭天譴的。她趕緊上去,要扶起舅舅。沈忠國卻固執地跪在地上,不論她怎麽拉都不肯起來。
一連串淩亂的腳步聲從巷子那邊傳來,李绮橙擡頭,只見高文秀、沈碧晨急急忙忙地趕了過來。高文秀的臉不再像以前那般刻薄,眼睛也紅着,一邊臉還腫得老高。
她跑到沈忠國面前,哭也不是,鬧也不是,就在旁邊抹眼淚跺腳,“這不是丢人丢大發,白白讓人看了笑話……嗚嗚……”
西瓜聽到動靜,從屋裏跑了出來,李绮橙沉着臉把他趕回去,關上了房門。
她繼續去扶沈忠國,無意間看到高文秀又恨又怕地看着她,眼神複雜得很。她來不及去想那眼神的含義,低頭繼續拉着沈忠國的手臂。
“橙子,舅舅對不起你。”沈忠國抹了一把老淚,“對不起你啊……”
“你和她說對不起有什麽用?”高文秀在旁邊邊哭邊喊。
路過的人一個個駐足,看熱鬧來了。
這時,沈忠國抓起一旁的石頭就砸到高文秀身上,死死盯着她:“死婆娘,給老子閉嘴!”
高文秀被砸中了腹部,幸好大冷天衣服穿得厚,沒受傷。這麽一出,她哭得愈發厲害,真真是如喪考妣。
沈碧晨臉色看起來也不太好。她還是比較冷靜,大致把事情和李绮橙說了下。原來最近這高文秀學那些個炒股的,偷偷把錢拿去打了水漂,整整十五萬都沒了。那股票在她這個沒有文化的鄉下人面前,就是個吃人不吐骨頭的無底洞,人心不足蛇吞象,在她身上發揮得真真切切。再者沈家之前看中了一套二手房,這錢是拿來付首付的,眼看着就要擺脫這個城中村了,卻在一夜之間,回到了一窮二白的時候。
錢,對于在底層生活的人來說,有時候比任何東西都重要。
李绮橙聽完,神情麻木。
沈忠國依舊在不停和她道歉。她知道那道歉是什麽意思,她的舅舅,辛辛苦苦賺了這麽多年的錢,供出了兩個學生,穿得破破爛爛,近幾年的風濕病還越來越嚴重。那些錢,卻在一夜之間,化成了泡沫。這種打擊,對于一個老老實實不分日夜工作的男人來說,有多麽深多麽大,李绮橙很清楚。
她想起自己變成啞巴那段時間,舅舅忍受着高文秀不滿的眼神,帶她四處看醫生的場景。
高文秀尖利的哭喊聲和沈忠國渾濁的淚,并沒有讓李绮橙左右為難。她站在原地,周圍人投射過來異樣的眼神,她被那些眼神刺慣了,所以也不覺得有什麽。然後她動作機械地走進屋內,把昨天從村政府領的那張卡拿出來,遞到沈忠國手上。
裏面有二十三萬左右,她的舅舅,救過她一命,她理應報答。
然後,高文秀呢?
見到那張卡的高文秀眼睛微微一亮,下颌微顫,正要從沈忠國手裏拿過卡仔細瞧瞧。就在這時,另外一邊臉卻被人狠狠甩了一巴掌。
火辣辣的疼痛襲來。高文秀被打愣了,半天都沒反應過來是怎麽回事。
李绮橙站在她面前,手還保持着放在空中的姿勢。她睨着高文秀,就像在看一坨垃圾、一團淤泥。
這就是她的親戚,狗屁不如——視財如命,不懂尊重!
這一巴掌,她給得問心無愧。不管高文秀炒股的事情是不是真的,她的目标就是自己的錢,李绮橙深谙這個道理。既然這樣,她就拿出來,還舅舅一個人情。
高文秀一驚,被人打了一耳刮子的恥辱感鋪天蓋地地襲來。她正要撲上去和她李绮橙厮打,卻被沈忠國給攔住。
“你還想作什麽孽?丢人現眼!”
李绮橙回到屋內,将門緊緊關上,努力将那些聲音隔絕在外。
西瓜坐在凳子上寫作業,見她回來後,咧開嘴笑了下。孩子還沉浸在父親說要送他遙控車的巨大喜悅氛圍中,并不知道發生了什麽。
李绮橙一愣,捂着嘴跑進廁所,偷偷哭了起來。
這些年來,父母雙亡,讀書時因為太胖被周圍人排擠,懷孕時辛苦打工差點流産,她嘗遍了人世間的艱辛,受夠了周圍人投來的別樣目光。這些委屈,在舅舅向她下跪那一刻,徹底包圍住她,漫天的酸楚化成源源不斷的眼淚,她蹲在地上,壓抑地抹着淚水。
有的時候,人生就是這麽不公平。李绮橙想,她真是占完了世上所有的黴運,不過好在最艱難的時刻都挺過來了。現在,她不為那筆錢而心痛,而是為舅舅、為自己早逝的父母、為這個從小跟着自己受苦的孩子心痛……
半個小時後,李绮橙紅腫着眼睛從浴室裏出來。外面已經沒有任何動靜,她失魂落魄地坐到床上,想起還沒做飯,收拾收拾心情,準備去洗菜。
這時,床上的手機震動了兩下,她拿起一看,是席晔發過來的。
“你生日快到了,到時候一起吃個飯。”
她對這個男人沒有任何想法,又正在氣頭上,于是回他——
“你滾得遠遠的,我讨厭你!”
那邊,收到短信的席晔眉頭一皺,內心極度不舒服。他準備打個電話過去,卻猛然想起那女人不會說話,于是只得作罷。
席晔不死心,繼續給她發短信——
“發生什麽了?”
李绮橙看了,将他手機號碼和短信全部删除,最後關機,不再理他。
沒有收到短信的男人最後還是打了過去,卻得知她的電話已經關機。他也氣了,咬牙把冒冒失失闖進來的部門經理給罵得狗血淋頭。
部門經理當了次沙包,委屈得不能再委屈。等到室內又只剩他一個人,席晔郁悶地拿出一根煙點燃。
小啞巴,脾氣還挺大,他惹她了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