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人稱

第8章

李可劫後餘生，又開始無風不起浪了。

王亦鳴懶得管他，過了不久李可說要帶他和新交往的對象一起吃飯。周五晚上燈光璀璨，一片歌舞升平。東城一到這個時候，就跟過節似的，勾肩搭背的大學生們全跑這裏來了，荷爾蒙摻雜在微風裏，随後在每一個網吧座椅和旅館房間裏落地。

啊，青春。

總結一句話就是，課業太少，而精力太多。

王亦鳴沒上大學之前總是在向往着一種浮于半空的生活。電視劇和電影的包裝讓他誤以為大學生活該是那種衆人矚目的精彩，聯誼、實驗室、與教授談笑風生等等。然而事實上等真正上了大學他才明白，小部分人的生活不可複制，多數人的生活都平淡無奇，這條定律宇宙通用，不管你上的學校是國內TOP幾。

大學的戀愛也是如此，畢竟很多人談戀愛的目的其實很簡單，那就是為了這四年裏不用一個人吃飯和自習。

王亦鳴不談戀愛，但李可總是逼他吃狗糧。

李可的新男友王亦鳴沒見過，據說是個大一的學弟。

學弟來了，見面，禮貌地跟王亦鳴打招呼，王亦鳴在握手的間隙想，現在的小孩不知道吃了什麽長大的，咋這麽壯！火鍋滾了，番茄鍋辣鍋各一邊，學弟體貼地給李可下了一碗蝦滑。王亦鳴眼睛被霧氣一熏，淚眼婆娑地給自己燙毛肚。

毛肚空運的，四十多一盤，一盤沒幾片，藝術品一樣陳列在冰塊上。王亦鳴吃的不客氣，反正不是自己掏錢。

三個人吃吃喝喝，聊聊天，趁着學弟去結賬的時候，李可問道：“你覺得怎麽樣？”

王亦鳴心下了然，怎麽樣，反正不可能是問火鍋了，火鍋不用問，肯定是天下第一好吃的。

王亦鳴說：“不咋樣，說是小奶狗也談不上，男朋友打籃球的？肌肉挺不錯。”

李可臉上表情微妙，有點自豪道：“籃球隊的，看起來壯，但性格還是比較黏人。”

王亦鳴理解地笑了笑，說道：“知道，熱戀期嘛，好好談吧，眼睛擦亮點。”

吃完飯，李可覺得時間還早，說要去喝酒。喝酒無非是個幌子嘛，王亦鳴知道他什麽套路，但是偏偏學弟一臉正氣地說要早點送李可回宿舍。王亦鳴目瞪口呆，差點沒笑死在火鍋店門口。

“那……你們先回去？太早了，我玩會兒再回去。”王亦鳴憋笑道。

李可看上去快要哭了，委委屈屈地裝小白兔，跟着男朋友去坐地鐵。

臨走前，李可做賊似的讓王亦鳴把他口袋裏的東西給掏出去，王亦鳴笑眯眯的，一下子摸出了六七個安全套。

“你大爺的。”王亦鳴咂舌道，“你要死了啊賤人，你是準備玩死你男朋友嗎？”

李可朝他飛了個飛吻，頭也不回地跑了。

王亦鳴把那堆安全套放衛衣口袋裏，去奶茶店裏點了杯奶茶，店裏剛走了一撥人，王亦鳴進去的時候還算空着。他坐在靠着窗的那一排長凳上，剛好可以看見外面來來往往的人群。

有時候王亦鳴極端地厭惡人。讨厭一切人類的聲音、味道和肉體散發出的熱量。有時候他又喜歡人。想看看他們是怎麽生活的，聽聽他們是怎麽說話的。

人是群居生物，王亦鳴喜歡游離在群居的圈子邊緣。

他時常會覺得孤獨。

這是王亦鳴始終沒有對李可說出的秘密，因為他拿不準，李可是不是同樣孤獨。

也許，每個人永遠都是孤獨的。李可應該也很孤獨，但他是至高無上的享樂主義者，活在當下，及時行樂。而王亦鳴呢，他是別扭、猙獰的小啞巴，只能一個人消化孤獨。

有時候他想讓自己變成李可，不斷地愛上別人。有時候又覺得害怕，怕自己不能很好地面對生活和感情，怕不能愛人，怕沒人愛他。

總之，王亦鳴的這些煩惱和念頭全都融化在一杯三分甜的芋圓奶茶裏了。

喝完奶茶，他便重新回到現實世界中。

王亦鳴對東城這一帶再熟悉不過。

酒吧街是他和李可常去的地方，但現在只有他一個人，王亦鳴就不喜歡喝酒了。

他蹲馬路邊上抽了根煙，煙盒皺巴巴的。王亦鳴一年到頭也抽不了幾根煙，但就是随時準備着，好像有個心理安慰似的。王亦鳴不知道抽煙這個行為到底酷不酷，他只知道有的時候只有煙草能讓他暫時忘記什麽似是而非的東西。

抽完煙，去網吧打游戲。

王亦鳴一進去就聽見幾個男人過于激昂的聲音。

前臺服務生認識王亦鳴，看他眼熟，于是對他笑了笑，道：“又來了。”

王亦鳴把身份證遞給她，她說：“還有五十多塊錢，要充值嗎？”

“下次吧。”王亦鳴說。

他找了個在角落的位置，沒開游戲，就是戴個耳機看電影。在他後面一個哥們跟他一樣，屏幕上還在放着電影，人卻已經睡得天昏地暗了。

李可總是嘲笑王亦鳴在網吧看電影這回事，但是王亦鳴在網吧幹過最喪心病狂的事情是寫作業，還足足寫了一整天，說出去都未必有人相信。

王亦鳴看了一會兒電影就覺得視線有點模糊。網吧的燈光調的不亮，暖暖的，他又在最裏面的角落，有種被世界隔離開的錯覺。王亦鳴摘了耳機，卻沒把電腦上的電影按下暫停。

少了聲音，只有無聲的畫面，看着更催眠了。

要不要回去？王亦鳴想。可今天放假，那麽早回宿舍不是他的習慣。

但是不回去呢？一個人在這裏頂多待到十一點，不然地鐵停運了又不知道去哪裏。

哎，愁。

王亦鳴百無聊賴地看了看天花板，心裏卻意外地想起了……陸文宇。

可他也不知道是心電感應，還是別的什麽神奇力量，他剛一想到這個名字，放桌上的手機就震動了起來，一條微信跟着進來，王亦鳴愣了片刻，拿過來看了看，還真是說曹操曹操到。

陸文宇：【你在哪兒？】

王亦鳴想了想，回複道：【在網吧。】

陸文宇：【打游戲嗎？】

王亦鳴：【看電影。】

陸文宇：【在網吧看電影挺有創意的。】

王亦鳴：【還行吧，我覺得一般，又不是……】

陸文宇：【又不是什麽？】

王亦鳴彎了彎嘴角，手指在鍵盤上按得飛快：【又不是在網吧看黃片。】

陸文宇：【……】

王亦鳴不由自主地笑了一下，不知道為什麽，看見陸文宇發來的省略號，他就有種對方很無奈的錯覺。他忽然覺得自己其實是想要看看陸文宇究竟能把他怎麽樣。啧，這到底是什麽心理啊。

等了一會兒，那邊不再回複了。王亦鳴把手機重新扔到桌子上，仰頭靠在軟椅上。

頭頂有一圈光圈，小飛蟲飛舞着，像是圍繞一顆恒星旋轉。

王亦鳴又想起了之前那次和陸文宇走在樹林邊的時候，那裏的路燈好像也發出了這樣的光芒。

陸文宇這個人，幫了他和李可兩次，自己口頭上答應和他吃飯，卻一直拖着沒付出什麽實際行動。

王亦鳴沒心沒肺地繼續過着他的小日子，只是陸文宇時不時地出現在他的視線裏，微信上的聯系也日益增多了起來。王亦鳴不知道這到底意味着什麽，只是覺得人都是一種習慣的生物，他好像在漸漸“習慣”陸文宇。

比如……現在。

“喂，小鳥。”對面突然有個男人站着，王亦鳴條件反射性地擡眼望過去。

他睜大了眼睛，有點遲鈍：“陸……文宇？”

“是啊。”陸文宇對他笑了笑，光圈灑在他的臉上，“你……看電影不用戴耳機？”

“嗯。”王亦鳴把耳機戴上，過了一秒鐘反應過來，又粗暴地把耳機摘下。

“不是——”王亦鳴驚奇道，“你在跟蹤我啊？”

陸文宇看了他一眼，順勢走到他身邊，翹了翹嘴角，說道：“你在想什麽，就是碰巧。”

哦，碰巧。

反正王亦鳴是不信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