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章節
小孩自己不願意讀高中。
他回憶了一下自己每次來,方其武不是在睡覺就是跑外面撒歡兒,聽祝鈴秀說的方其武中考成績也并不好,這樣的孩子被逼着去讀了高中,成績恐怕也不會很好。
祝鈴秀對方其武突如其來的反抗很是不滿,拍桌子斥道:“大人說話小孩插什麽嘴!皮癢嘞!”
方其武縮了下脖子,眼睛恨恨地瞪着。盛之梧覺得自己該表個态,努力笑得看起來輕松:“我可以去問問我的朋友,問題應該不大,但我看方其武好像……不是很願意繼續讀書啊……”
方其武應聲嚷嚷:“我不願意不願意!我讨厭語文數學英語物理歷史化學全部都讨厭!”
“你閉嘴哩!”祝鈴秀又一拍桌子。
盛之梧斟酌着說:“其實不想學文化課的話,可以考慮去讀技校。”
“技校?”祝鈴秀看向方繼慶,“是不是杜大媽他侄子念的,就是什麽技校哩?”
方其武一聽可以不學文化課又開始嚷:“我要去讀技校!和大城哥一樣!”
“你不要吵。”方繼慶叫住方其武,又問盛之梧,“技校是不是專門學技術的學校?我們鄰居的侄子好像是技校學出來的,現在在村裏修車吶。”
盛之梧還沒回答,祝鈴秀皺着眉頭說:“不好。修車有甚用!小武以後要去大城市找好工作嘞!要讀高中!”
盛之梧現查了下百度百科現用:“中級技工畢業就相當于高中學歷。并且找工作主要還是看能力,如果方其武技術學得好,找的工作說不定比他念完高中出來還要好。”
方繼慶吃着飯沒吭聲,祝鈴秀懷疑地看着盛之梧,盛之梧只好繼續說,說得有點兒多:“我是看方其武抗拒念高中,覺得硬讓他去讀,結果不一定比讀技校好。我們觀念裏總覺得要一直小學初中高中大學地念才有出息,其實有些國家很鼓勵他們的孩子去當藍領……就是學技術……”
祝鈴秀也不知聽沒聽進去,長嘆了口氣:“一家沒有一個念高中的,怎麽行哦……”
盛之梧皺眉,看了眼一直默不作聲的方其文,說:“為什麽不讓方其文去讀高中?就……現在讓他去讀,也是可以的。”
“那怎麽行!”祝鈴秀吃了一驚,“文文年紀這麽大咯,再過一兩年都要娶媳婦嘞,讀甚書!并且家裏活這麽多,文文得做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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飯桌上沒人再說話,祝鈴秀沒再提意見,方其武沒再嚷,盛之梧瞟了方其文好幾眼,看他沉默,看他靜如死水。盛之梧想自己又傷着方其文了,心揪在了一塊。
他覺得這不公平,卻沒法說出這不公平。這是別人家家事,是自己的身外事。
下桌前祝鈴秀說了句“還是拜托小盛幫忙咯”,盛之梧意識到談話其實一直停留在原點,勉強笑着應了。
盛之梧心裏有愧,有愧地看着星星,以為肯定不會有清甜的蜂蜜水了,腳步聲卻在夜風裏“嗒嗒”地出現。
“對不起啊,我……”
盛之梧想強詞奪理地解釋一下飯桌上自己的說錯話,被方其文截斷:“沒有。沒有對不起哩。”
盛之梧張了張嘴,沒說出話,只好一口一口喝起蜂蜜水。方其文也沒說話,星光在幾萬年甚至幾十幾百萬年前發出,此刻落入他們的眼睛。
下樓前方其文輕輕說了一句,“我不能念書”,盛之梧看他的眼睛,有光,卻沒法确定是不是星光。
盛之梧這晚睡得不踏實,他夢到了方其文結婚的場景,娶的隔壁村比他大三歲的姑娘,酒宴擺了一院子,自己坐在一盤炒豇豆面前。
裏裏外外都是喜慶的紅,敬酒的新郎臉也紅撲撲,祝酒辭卻全是什麽“魯迅,字豫山,後改豫才”之類的話。大家聽了卻都拍手叫好起哄,只有自己着急得很,覺得新郎不願迎娶。
自己一直安慰着:“文文別哭。”
接下來幾天的鄉村生活與第一天無異,上午拾掇菜地下午聊天小憩,就是每天吃晚飯時祝鈴秀總是确認進度般地問一下盛之梧有沒有找到“熟人”,盛之梧一律說“還在問”。
盛之梧和方其文倒是很默契地不提這事,日子一天天過得舒适,一天午後盛之梧照常往床邊坐,方其文卻喊他出來:“走!今天涼快哩,我們去賣冰棍!”
盛之梧才想起還有這茬,看方其文拖出一箱不知道什麽時候批發來的冰棍。
棉被放在塑料泡沫箱裏,冰棍兒被棉被裹着,盛之梧很自覺地抱起泡沫箱,方其文從正堂角落推出一輛二八自行車,拍拍坐墊說:“放上來叭。”
盛之梧掂量了一下放上去,一手扶箱兒一手扶自行車車頭:“這兒有多少根?”
方其文在旁邊跟着,雙手護在坐墊邊上:“50根吶。”
“怎麽賣?”
“吆喝就行嘞。就吆喝,‘冰棍兒——冰棍兒——’”
“不不,我是問,一根冰棍多少錢?”
“噢。”方其文揉揉鼻子,“批發來一根是二角五,我們賣三角。”
“那我們全部賣完能掙——兩塊五毛錢?”盛之梧驚訝,“你們村都這麽賣冰棒的?”
方其文想他嫌錢少了,又揉鼻子:“不是哩。賣便宜賣得快嘛。這天陰着也還是熱,賣着好玩就夠了噢。”
盛之梧聽懂了,這還真是專門準備的以娛樂為主的度假活動。他習慣性想去揉方其文腦袋,發現騰不出手,就笑了笑,問:“那一般冰棍怎麽賣?感覺這進價二毛五的冰棍,怎麽賣也掙不了幾個錢。”
“現在好少有人叫賣冰棍咯。超市有冰櫃,想吃去冰櫃裏買,種類還多哩。就是貴,兩塊三塊的,又沒得幾口吃。”
盛之梧聽方其文嘀咕,車推到了大路上。
路上沒什麽人,得吆喝得大聲讓屋子裏的人能聽見。盛之梧做了一下心理建設,張大嘴巴準備喊,結果還是沒喊出來,洩了氣笑出聲。
方其文比盛之梧好一點,“冰棍兒——冰棍兒三角一根——”喊出了聲,就是那聲太小了,不知道的以為他自己個兒哼歌呢。
“你以前是不是也沒賣過冰棍?” 盛之梧看出來方其文臉皮薄,好笑地問,“雖然我這個沒出聲的沒什麽資格說,但你吆喝也太小聲了,給蚊子賣冰棍似的,還怕吵着它們了。”
嘴損。方其文漲紅臉看盛之梧一眼,自己好心幫他想點有趣的事做,他嘴還損。盛之梧看他上翹的眼尾莫名想到前幾天做的夢,這麽俊俏是不是姑娘們都想嫁,想得入神,耳邊傳來一句嘹亮的:“冰棍兒——賣冰棍咯——冰棍兒三角一根——”
方其文被盛之梧的話激着了,鼓起勇氣大聲喊了句。盛之梧聽了笑,心理建設建不起來幹脆推到,也跟着喊起來:“冰棍兒——三角——”
好多人家窗戶裏有腦袋探望着,大概是許久不見走街串巷吆喝覺得有趣,不時有人招呼着他們:“賣冰棍的,來——咦,是文文噢……”
吆喝一聲高過一聲,冰棍賣得很快,盛之梧完全不覺得不好意思了,還剩最後五根時,甚至意猶未盡地準備更賣力地吆喝,結果被方其文叫住:“最後五根哩!我們自己分着吃叭。”
盛之梧沒反應過來:“不賣了嗎?”
“不賣哩!已經沒虧嘞,剩下的我們自己吃掉呀。”方其文樂着,“賣冰棍最樂的就是不用花錢,自己還能吃到冰棍哩!”
是這樣嗎?盛之梧看方其文笑,想他如果不笑,他的長相會不會是具有攻擊性侵略性的美。可他一點兒沒有攻擊性侵略性,他在笑,非常柔軟,非常溫暖。
盛之梧擁有了和村裏男女老少一樣的感慨:哪個姑娘福氣好能嫁給文文呀。
出來時是一滿箱,回去只剩了三根,冰棍就是普通的糖水冰,夏天吃着透心涼。盛之梧左手拿冰棍右手推車,方其文右手拿冰棍左手扶泡沫箱,地面本來就坑窪,他們這種搭配,自行車走得更是歪扭,這兒斜那兒颠。
到家時還早,兩人手裏都只剩根木棍兒;兩人坐在院子陰涼處歇息,方其文歇了會兒突然站起來:“噢!我洗點棗子給你吃!”
盛之梧以為是現成的棗子,結果看到方其文走到棗樹下從枝上拽着棗子,想了想覺得,确實是更為現成的棗子。
高處的一些方其文摘不到,盛之梧走過去扯下一顆:“這可以直接吃嗎?”
“不可以哩,要洗哦,有灰的。有的還有蟲,有蟲的要丢掉。”方其文看盛之梧摘了幾顆,“摘紅的。紅的甜,沒紅的等過幾天紅了再摘咯。
其實大多數棗子是紅半邊青半邊的,盛之梧洗了幾個吃,确實很甜。可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