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鏡

第5章 日常一天

原卿拿着大號型的青竹香味的牙膏在屋檐下刷牙的時候，正好看見王珍從旁邊的寺廟屋裏走出來。

“哎哎，”不顧嘴裏的牙膏泡沫，他努力搖晃了下手裏的竹杯，對着王珍遙遙喊道：“怎麽樣，他們接受了嗎？新牙膏他們用着還習慣嗎？”

“用了用了！”王珍小跑步的跑過來，邊呵口熱氣搓了搓手，邊回道，“小師傅初時有點意見，說是外物。老師傅就說即是外物就該拿的起放的下，畏首畏尾，因為是外物就懼怕使用，哪是佛門弟子——這麽一說，兩個師傅就一起使用了新的，嗯，原卿你特意挑選的荷花香型的牙膏。”

“這樣啊，”原卿咕嚕嚕喝下最後清水，涮了涮喉嚨後，清了清嗓子，這才道，“看不出來，這老大師還挺能接受新鮮事物的，不像某人，頑固不化——正所謂，心不動，則萬物難動，只要他心守一處，即便美女在懷，即便身處阿修羅界又有什麽要緊？”

“額，是，是吧，”王珍不好接話，只得轉移話題道，“原卿，我現在就要去園中摘菜，準備今日的早飯，你是和我一塊，還是？”

“左右無事，和你一起吧！”

“嗯！那我去拿手套和籃子，你在這等我吧。”

“嗯！”

十分鐘後，菜園中。

“原卿？”

“怎麽？”

“這些菜，還有寺廟的兩位師傅，真的是來自上個世界，幾十億年前嗎？”

“是啊，有什麽問題？”原卿蹲在一片嫩綠的大白菜前，邊拿手搓着上面的一只綠油油肥嘟嘟的蟲子，邊頭也不擡的回道。

“不，只是，只是有些不敢相信。”王珍秀氣的眉微微一皺，繼續道，“我一時半會也不知道怎麽說，我雖然看過你給我看的我本來的命運，還有你施展魔法變出來的竹屋——但是我本能只覺得和網文裏面的特異功能或者穿越異次元有一點點類似的感覺，我意識深處還是認為我們的世界只有一個地球，一個宇宙，你昨晚所說的三界六道，大千世界啊，十維，時間空間并不存在，神祇，本源，佛啊，我，我都沒有辦法切身去理解，所以，我，我——”

“好了，好了。”原卿不知何時走到她身旁，輕輕拍拍她的肩膀，“不要急，慢慢來吧。這是一個緩慢而漫長的過程，需要你經歷無數的事情，一一去辨認，總結，體悟，提升的，直到你親自看清楚本源，時間，空間，能量的本質為止。”

“本質嗎？真好呢！”王珍想通什麽一樣，破涕為笑道，“我在這裏的這些天，偶爾也會遇到特別鑽牛角尖，特別憎恨我爸爸媽媽和李麗的時候，覺得是她們毀了我原本正常的生活。我這些日子以來，雖然白日裏和你們一起時，聽着周圍的動靜會覺得很安寧很美好。可是一到夜深人靜的時候，我就會特別特別的害怕。我一想到你說的，這個淨土結界裏面時間幾乎停滞，說不定，明天我起來的時候，我的父母他們早已經去世——沒有了他們的我，就徹底沒有了根，我萬一以後生病或遭遇什麽不測，死了之後，誰還會記得我？我曾經的存在有誰能證明？所以，我有時候會幹脆夜裏把第二天要做的事情都做好，然後趁白日裏你們有活動的時候我再多睡一會，只有這樣才能驅走我內心裏深深的冰冷、不安和恐懼——而這些不好的聯想，往往最初只是一個小物件勾起了我的回憶，或者是劈柴做飯的時候忽然覺得委屈而引發不好的情緒等等。那些時候我一瞬間感覺好像天地裏面就只有我和這些對我不好的人的難堪的記憶畫面——越是這樣陷入，就越折磨得我心靈不能安穩，然後身體裏逐漸升起一種想要毀滅什麽的沖動——剛開始和你們一起吃齋飯的那幾日，我常常害怕我會忽然把飯桌掀了，對你和兩位師傅大喊大叫，發洩我的負面能量——所以我情緒特別嚴重的時候都是一吃完飯就立刻跑去廚房一個人呆着。一直到今天我覺得自己好了很多，才敢跟你說這些，前幾天的話，我怕我控制不住情緒。抱歉！”

“沒事的。”原卿說着靜靜地上前給面前這個自責的女孩一個擁抱，“你所說的這些我都能明白，因為人是未來佛，佛是過去人——你所經歷的一切痛苦、迷茫，我都經歷過，所以你不用擔心你的負能量會傷害到我。以後再有什麽是事，不用獨自忍耐，直接和我說好了。”說完，原卿摸了摸女孩的頭頂，然後退開兩步。

“昂！好！謝謝，謝謝你原卿！”王珍臉紅的說完，立馬害羞的蹲下身繼續摘菜去了。

隔天，寺廟裏面，早飯時間。

飯桌上，一鍋紅豆粥，幾個白菜餡包子，四個小碟子的蘿蔔腌菜，這就是今早的齋飯了。

一張古老的褐色的長桌，原卿和王珍坐一邊，陌天一和老僧一邊，原卿正好和陌天一面對面。

大家如往日一般，安靜的用粥時，原卿轉了轉眼珠，在桌下踢了踢陌天一的腿，邊踢邊喊道，“天一，昨天跟你說的，你考慮好了沒有？”

陌天一瞪了他一眼，沒有回話。

“喂，你——”

“阿彌陀佛，施主先不忙發怒——不知施主對天一說的話，方不方便對貧僧說來？”老僧見狀打圓場道。

“哦，就是那個，這些天我給你們弄來的新擺設，新牙膏，還有王珍的平板電腦裏面的東西也給你們看了些——想來你們也對這個世界的表象的科技程度和文明，有一定的了解。所以啊，我就想帶陌天一去外面的世界的醫院，也就是你們認知裏的醫館去看看他的心疾，誰知他一聽就給我變臉，現在也沒給個準信。”

“阿彌陀佛，善哉善哉。”老僧說着扭頭看向自己的徒弟，“天一啊，原施主是一片好意，你這般抗拒卻是為何？”

“師傅！你不是不知道，我的心疾，乃天生所致，他說的現在的世界那個科技厲害，難道我們原本世界那些神醫就不厲害了嗎？再說，他的那些神通難道是故意耍把式給我們看的不成，既然能造竹屋，設結界，為何卻不能醫治徒兒的心疾？”陌天一氣憤難平的道。

“這——”老僧聞言，一時面上有了難色，故又複面向原卿，“這小徒說的也不無道理，其實，貧僧也有過類似的揣度——還望原施主勿怪！”

原卿看看這個，又看看那個，忽然覺得碗裏的粥食瞬間沒了味道，他幹脆擱下碗筷，正色道，“我這個人其實最讨厭解釋，但是，啊，也沒辦法，畢竟你們是凡夫嘛——”他不理會陌天一射過來的眼刀，兀自繼續道，“這麽說吧，你徒弟的毛病呢，的确是天生，而且還和他前世造業所致。若他是年幼不記事的時候遇見我，我自是可以令他瞬間痊愈，但現在再想這樣，卻是毫無可能。”

“這，原施主，這是為何啊——”老僧激動的站起來道。

“這是因為，小孩子多半都有通靈眼，能看見大人看不見的東西，他們的意識純粹潔白，我說什麽他信什麽，所以，我說我能治好他們，他們就信了，一旦他們全身心的信了，他們也就好了。”

“竟如此簡單？”那老僧喃喃道。

“就是如此簡單。你問問你的好徒弟，我說過的話，他可曾信過半分。我說我對你們沒有惡意，說過這個淨土世界時間幾乎是停止的，還說只要他願意相信我，他的腿不日便可痊愈，甚至你們都可以看見本源，成佛，因為你們本身就是本源的一部分，只是暫時被這俗世迷了本心——我說過這麽多，你們扪心自問，你們信過幾分？也罷，你們佛門也說過，度人靠緣分，超過三次不聽的話，就不可再勉強——我言盡如此，如果你們再這般堅持自己的想法的話，我便不會再出現了。”原卿說完推開座椅站起來，大步朝外走去。

“哎！原卿！你，你等等！”王珍說着對陌天一和老僧點了點頭，快步追了出去。

竹屋內。

王珍跑進去的時候，原卿正躺在軟被上拿一個流氓兔的娃娃在出氣——邊揍，邊說着‘臭和尚，死人臉’之類的話。

王珍好笑的看了半晌後，說道：“不是說萬物有靈嗎？你怎麽敢這樣欺負它？”

“植物有靈，你們不照樣吃它？這些雖有靈，卻是沒有報複心的，也就是貪嗔癡三心。再說了，我現在可是神祇，它這樣未覺悟的小靈也敢報複我！？”

“原卿你啊，簡直就是小孩子心性。平時看起來挺穩重的，一遇上小師傅就爆了！看剛才你把老師傅給吓得！臉都白了！”

“哼！那是他活該！誰讓他教出的好弟子就知道和我作對！我沒詛咒他就算好的了！”

“哎呀！你身為神祇，還能詛咒人呀！”

“這有什麽不能的！人有千萬種，本源也一樣！修成本源之後，那些因為無聊建立一個婆娑世界去傳道、玩普度衆生的算是好的，那些只想安靜一個人呆着啥也不做的也還正常，要是遇到那些專門惡作劇、弄些慘絕人寰的悲劇和誘惑考驗你的，你就慘了！因為在本源看來，這所有的空間時間能量宇宙世界都是幻象，都是沒有成本的再生品，連他們自己本身都是可以随時回爐重造的玩意——所行善也好，無為也好，作惡也好，本質都是空性，又有什麽是不可以的呢？所以，那個臭和尚總說我是亦正亦邪的外道，也不能說是錯的啦，反正我就是小氣，誰無視了我得罪了我，就等着我的報複吧！”

“呀，好可怕呀！”許是兩人昨日那番融洽而親密的談過心的緣故，王珍難得的放下女生矜持，語氣誇張的道：“那請問我這些日子以來，有沒有對原大仙有過任何不敬呢！若有的話，小女子是不是要萬死才能贖罪呢？”

“你夠啦！明知道我說笑的！”原卿說着掀開被子，坐直身子生悶氣。

“那這麽說來，之前說的再不見兩位師傅的話，也只是氣話嗎？”

“那可不一定！反正，在我氣消之前，休想我去見他們！也不看看我是在為誰的病想辦法，一片好心當做驢肝肺！”

“好好好！我知道了！你要消氣就找流氓兔吧！我看你剛才沒用好飯，我去給你專門弄碗紅棗銀耳湯過來！等我啊！”

“嗯。”

門外。

王珍小心翼翼的關好竹門後，走了幾步，确定裏面的人沒有動靜，這才快步走到那坐在輪椅上的身影面前來。

“小師傅，你怎麽來了？是老師傅讓你過來的嗎？”王珍說着望了望寺廟方向。

“不是，是我自己——”陌天一不好意思的開口。

“這樣啊。”

“他，原卿還在生氣嗎？”他又問。

“嗯！剛剛還在揍兔娃娃出氣呢。我看啊，是把那布娃娃當做小師傅你了呢。”王珍想到剛才的情形，笑着道。

“是，是嗎。”陌天一說完這句，霎時沒了言語。

場面一時安靜下來。

“小師傅，你可是不擅長與人交流？”王珍想了想，問道。

“應該是吧，聽師傅說我自小就不愛說話，而師傅大多時候也都在念經，是以——”

“那難怪了。”王珍笑了笑道，“聽說不善言辭的人是最容易讓人誤會的。”

“是嗎？”

“是啊，”王珍點點頭，“所以，有什麽誤會，小師傅還是及早解開為好。原卿是個氣性大，又驕傲得哪怕明知錯了也不肯回頭的人——這次是運氣，他沒有立刻走掉！要是下次在發生類似的事，會發生什麽可就說不準了。嗯，我要去做答應給原卿的紅棗銀耳了，小師傅你自便啊！”丢下最後那句暧昧不清的話後，王珍跑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