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7章 番外一
—番外.萬梅山莊—
月圓之夜, 紫禁之巅,一劍西來, 天外飛仙。
這必将傳唱千古的一戰已經結束了。
為親眼見證這曠世一戰而湧進京城裏的江湖人士也在決戰結束後紛紛散去,京城裏的熱鬧逐漸消退, 不過幾日, 就已經不見滿大街都是江湖人的熱鬧景象了。
暫居京城的玉羅剎也在不久後拿到了賭坊送來的銀子,他不甚在意的笑了笑,起身,帶着一箱又一箱的白銀,最後一次拜訪萬梅山莊。
他又一次當了一回賭鬼。
這場賭博中, 他壓西門吹雪贏。
西門吹雪果然贏了, 他的兒子不負他的期望, 已在這一戰後一舉突破成為了宗師境界的高手, 從此成了武林劍客中名副其實的第一人。
這很好。
他的兒子,早晚都要走到這一步的。
萬梅山莊外,羅管家親自出來相迎。
“主上。”
他面色凝重,看起來并不為莊主的歸來感到開心,甚至還有些憂心忡忡, 看見玉羅剎帶來的箱子時,他微微一頓,随即面露了然的神色。
玉羅剎揮了揮手,“這是小雪自己贏來的,都收進萬梅山莊的庫房裏吧。”
羅管家點了點頭,立刻就有萬梅山莊的仆人去搬箱子了, 羅管家躊躇片刻,還是對玉羅剎道:“幾日前莊主已安葬了葉城主。”
“是麽。”玉羅剎不在意道:“對手難得,一個好的對手遠比好的朋友更加難得,理應如此。”
葉孤城參與造反,被陸小鳳識破後與西門吹雪決戰于紫禁之巅,最終死在了西門吹雪劍下,皇帝感慨一代劍客就此隕落,特意許了西門吹雪帶走葉孤城的屍體,這普天之下,恐怕除了西門吹雪也無人敢安葬葉孤城了。
羅管家似乎還想說什麽,玉羅剎卻已經徑自踏入了萬梅山莊,看着自家教主的背影,羅管家搖了搖頭,終究還是沒再說什麽,只是淺淺的嘆了一口氣。
繁花似錦的萬梅山莊中,西門吹雪正在擦劍。
他手中的劍是葉孤城的劍。
離開紫禁城時,他不僅帶走了葉孤城,還帶走了葉孤城的劍。
玉羅剎繞過空寂的水潭,熟門熟路的走進院落,見到西門吹雪正坐在院中的石凳上,慢慢地、專注地擦拭着手中的劍。
他似乎更冷了。
他的眉目更冷,好似被無窮無盡的寂寞和冰雪包裹,玉羅剎看着他,無端端想起了第一次見到白錦的時候。
那時的白錦,白衣負劍,無言的站在華山之上,一陣風迎面吹過,吹起了鬥笠下的紗幕,雖一閃而逝,玉羅剎還是沒有錯過劍客臉上寂寞的神情。
他尾随了白錦數天,終于還是在那一天現了身。
他走進了西門吹雪的院子:“江湖上盛傳,你是‘月圓夜,紫禁颠,一劍破飛仙’的西門吹雪。”
西門吹雪頭也不擡,冷冷道:“沒有人能破得了白雲城主的劍法,破了他的天外飛仙的人,不是我,是他自己。”
玉羅剎垂眸看着他,對于西門吹雪的回答,他并不覺得意外。
“劍道多艱,你的對手已不能在這條路上接着走下去了,你呢?”
西門吹雪終于擡起頭,望着玉羅剎淺色的雙眸,擲地有聲道:“我會走下去。”
玉羅剎點了點頭。
“很好。我今日來萬梅山莊,只是想聽你這一句話而已。”
西門吹雪默了默,“你也要走了?”
玉羅剎颔首道:“我也要走了。我已答應了他,要親自去找他。”
西門吹雪不再說話。
他也不覺得意外。
從師父離開此世的那一天起,他就明白這一天很快就會到來。
玉羅剎為西門吹雪造出了萬梅山莊,這是因為西門吹雪是他的親生兒子,而西門吹雪能夠與玉羅剎和平相處這麽些年,也同樣是因為玉羅剎是他的親生父親。
血緣,豈不就是世間最牢固的羁絆?
可真說他們二人之間有多深厚的父子情,那卻未必。
玉羅剎出面與他相認是為了阻止他娶孫秀青,可後來再接二連三的拜訪萬梅山莊,甚至賴着不肯走,卻純粹是因為白錦了。如今白錦不在,無人從他們父子二人中間調和,西門吹雪就未必受得了玉羅剎的行事作風了,而玉羅剎自己也深知這一點。
他不是個稱職的父親,也無意做個稱職的父親。
他微微笑起來,由衷道:“吹雪,爹爹以你為傲。”
西門吹雪靜靜地凝視他。
朦胧的白霧攀上玉羅剎的衣角,将玉羅剎整個人層層籠罩住,灰白的霧氣裏,只隐隐約約看得見一雙碧色的雙眸。
西門吹雪道:“總有一日,我會達到與你們相同的高度,甚至比你們走的更高、更遠。”
玉羅剎欣慰一笑,身影已經徹底化作了霧氣,風一吹,便消散的無影無蹤,院子裏終于只剩下了西門吹雪一人。
西門吹雪知道,這或許就是他與玉羅剎在此間的最後一面了。
他将葉孤城的佩劍放到石桌上,起身望着玉羅剎離開的方向,良久良久,才緩緩收回了視線。
大道多艱,吾獨往矣。
—番外.西方魔教—
玉天寶在練武。
自羅剎牌事件後,這個不成器的少教主似乎一夜間長大了許多,別的不說,起碼是願意紮紮實實練武、努力鍛煉自身的體質了。
碧月坐在屋檐上,百無聊賴的支着腦袋,看玉天寶跟着教中的長老練武,一只黑貓趴在她膝上,懶洋洋的,晃着尾巴打了一個呵欠。
“碧月。”
碧月動也不動,仍是保持着原來的姿勢,慢吞吞的問:“幹嘛?”
年輕的香主站在屋檐下擡頭看她,“教主找你。”
碧月愣了愣,反應過來才吓了一大跳,她一動,她膝上的黑貓便一骨碌滾了下來,十分不滿的對着屋檐下的男人喵嗚了一聲。
男人苦笑起來,“快去吧,莫要讓教主等久了。”
不用他說,但凡是西方魔教的教衆,就沒有一個敢讓教主久等的,碧月一把抓起貓兒的後頸,将黑貓扔進了男人懷裏。
“杜香主,勞煩你幫奴家看一下貓。”
男人一愣,“我陪你一起去。”
他的話尚未說完,碧月卻已經運起輕功跑掉了,徒留一陣香風,撩的他苦笑連連。
他瞅一瞅懷裏張牙舞爪的貓,摸了摸鼻子,沒再說話。
玉天寶卻走了過來,“我爹找碧月有什麽事?”
他面色不善的看着眼前新上任不久的香主,這人也就三十來歲的年紀,比碧月小上近十歲,還是半年前才從蘭州調過來的,卻一來就對碧月大獻殷勤,有眼睛的都看得出來這是怎麽一回事。
玉天寶很不悅。
他平日雖常常對碧月呼來喝去,但到底相處了那麽多年,一種近似護犢子的使命感油然而生,令他看這位香主十分的不順眼。
男人道:“是,只是教主未說是什麽事,因此屬下也不大清楚。”
玉天寶點了點頭,反正他的重點也不在他爹說了什麽上,他用一種挑剔的眼神将男人上上下下打量了一遍。
長的不錯,武功不錯,腦子也不錯,如果沒有點城府手段,想來也是調不到昆侖山來的。
玉天寶道:“你怎麽就看上她了?”
男人一愣,随即微笑道:“這種事情,屬下又如何說的清?”
玉天寶看他不順眼,這也是一件有眼睛的人就都能看出來的事兒。
玉天寶道:“她比你大十歲,再過十年就是個老太婆了。”
男人眼中閃過一絲薄怒,卻很快就掩飾了下來。
他道:“屬下知道。”
玉天寶又道:“她不喜歡你。”
男人這回卻連怒都沒法怒了,他只能道:“這我也知道。”
玉天寶蹙眉道:“你可知她為什麽不喜歡你?”
杜香主一怔,虛心求教道:“為什麽?”
玉天寶篤定道:“因為你喜歡她!”
杜香主愣了愣,随即竟哈哈大笑起來。
“有道理,有道理!”他由衷道:“多謝少主指教。”
玉天寶哼了一聲,又慢吞吞的走回去練武了。
這大概就是魔教中人的通病吧。
誰喜歡我,我就對誰不屑一顧,若有一天我喜歡的人也終于喜歡我了,那不好意思,我就不喜歡你了。
所以年輕的香主喜歡碧月,所以碧月也不喜歡他。
碧月推開厚重的門,看見了垂簾後慵懶的身影。她放輕了腳步走過去,在最恰當的位置停下來,恭順道:“教主。”
玉羅剎嗯了一聲。
他似乎有些疲憊,幹脆利落的切入了正題:“待過幾年,本座打算讓寶兒渡海前往東瀛。”
碧月一驚。
玉羅剎慢悠悠道:“等将來本座不在了,這裏可還會有他的容身之處?”
碧月緩緩的搖了搖頭。
這一年西域整頓頻頻,每一個勢力遭到清洗的背後都有玉羅剎的影子在,她其實早已有所察覺了。
玉羅剎在時,西方魔教依然會是西域的主人,可一旦玉羅剎不在,西方魔教就會分解成數個勢力,再也沒有統領西域的力量了。
這一切都是玉羅剎自己的安排。
西方魔教不可以毀在他人手上,要毀,就由他親自來毀滅。
玉羅剎道:“本座已經安排好了一切,今日叫你來,只是想給你兩個選擇。”
碧月垂首,豎起了耳朵去聽。
“一是跟着寶兒一起走,二是前往塞北,跟你的師父一起效忠西門吹雪。”
西門吹雪。
碧月已經明白了玉羅剎的言下之意。
她與師父恢複書信往來兩年多,師父卻從不提起自己身在何處,在為何人辦事,碧月卻知道師父效忠的人一定就是真正的少教主,到了如今,一切的真相已經明明白白的攤開在她眼前了。
是跟着玉天寶渡海,從此離開家鄉、離開親人,還是回到師父身邊,一邊盡孝一邊對真正的少主盡忠?
她跪下來,以額觸地,一字一句,堅定不移道:“屬下願與少教主前往東瀛。”
玉羅剎笑了。
“好一對忠心耿耿的師徒。”
他閉上了眼睛,似乎終于卸下了所有的枷鎖,玉羅剎擺擺手,道:“行了,退下吧。”
“是。”
碧月放輕了手腳,退出了大殿。她深深地望了一眼緊閉的大門,才調整好臉上的神情,沒事人一樣離開了這裏。還是……先莫要聲張了吧。
這一年年底,西方玉羅剎宣布閉關。
五年後,玉羅剎破碎虛空,成為了武林近百年來唯一一個成功破碎虛空的大宗師。
當之無愧的武林第一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