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2章
玉羅剎回來時, 白衣劍客正立在一群白鶴之間給自己的愛鳥喂食。幾只白鶴姿态翩翩的圍繞在他身邊,時不時扇動翅膀在他跟前撲騰兩下, 與其說是在讨食,還不如說是在他面前玩耍打鬧。
白錦嘴角噙着一抹極淺的笑意, 也由着它們鬧騰。
玉羅剎看着他的側影, 無端端想起了歲月靜好四個字。他緩步走到白衣劍客身邊,摘下鬥笠,喚了一聲:“道長。”
白錦側頭看了玉羅剎一眼,臉上的笑意不減:“回來了?”
玉羅剎嗯了一聲,也不自覺的放緩了聲音。
“解決了一些瑣事。聽說山莊裏來了客人?”
白錦點了點頭:“是吹雪的朋友, 陸小鳳。”
正說話間, 一個同樣着一身白衣的劍客朝着水潭的方向走了過來, 身上淩厲的劍氣遠盛于白錦——這大約就是獨屬于年輕人的銳氣了。
西門吹雪道:“師父, 父親。”
他的神色似乎與往日并無不同,玉羅剎從白錦手裏抓了一把飼料,有樣學樣的丢給了幾只大鳥,笑着問他:“有事?”
西門吹雪點了點頭:“我有事問你們。”
他如此鄭重其事,必定不是小事, 白錦和玉羅剎迅速對視了一眼,都想到了忽然拜訪的陸小鳳身上。白錦将剩下的一點食物喂給了主動湊上來的一只鶴,随即拍了拍手,轉身往自己的院子裏走:“進來說話。”
三個人便将談話的場地轉移到了白錦房中。
正在整理書房的景明忙走出來,給他們換上了一壺熱茶,才又回去繼續整理書架了。
玉羅剎給西門吹雪倒了杯茶, 将茶杯推到西門吹雪跟前,詢問道:“你想問什麽?”
西門吹雪接了茶,神色淡淡,倒是與白錦平日裏的神情頗為相似:“是關于五羊城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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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錦想了想,問他:“可是跟陸小鳳有關?”
“是。”西門吹雪颔首道:“他的紅顏知己正在被人追殺。”
玉羅剎嗤笑:“他平日裏就拿這樣的小事來煩你?”
西門吹雪似乎是躊躇了一下,才又繼續道:“追殺他的勢力十分神秘,是從他們踏進五羊城不久之後才開始的。”
他看着白錦和玉羅剎,緩緩道:“蛇王卻說,只有萬梅山莊才可以阻止這場追殺。”
“哦?”玉羅剎饒有興趣道:“這話倒是很有趣了。”
白錦蹙眉問:“蛇王的原話說的是西門吹雪,還是萬梅山莊?”
西門吹雪回想了一下陸小鳳說話時的語氣,肯定道:“萬梅山莊。”
這就真的很有意思了。
蛇王說萬梅山莊而不說西門吹雪……這句話本身就有些怪異。聯想到他不久前因公孫蘭一事與玉羅剎和白錦都有過一面之緣,不難推測他這句話裏暗指的應該就是他們兩個人。
白錦想起了玉羅剎曾叫人抹殺紅鞋子一事,紅鞋子……似乎是個由很多女人構成的組織。那陸小鳳的這位紅顏知己,莫不是也與紅鞋子有些關系?
他看向玉羅剎,玉羅剎也恰好看向了他,兩個人心照不宣的對視了一眼。
玉羅剎低頭抿了一口茶,又問:“卻不知他的那位紅顏知己是做了什麽事,竟被人追殺到如此地步?”
西門吹雪搖了搖頭:“我不知道,陸小鳳也不知道。”
他頓了頓,又補充道:“他的紅顏知己叫薛冰。”
玉羅剎是真沒聽說過什麽薛冰。就如同他只知道獨孤一鶴而不知三英四秀,他能記住公孫蘭,卻絕對不會去記住公孫蘭手下到底有幾個阿貓阿狗,更別提這些小貓小狗姓甚名誰了。
他現下只是覺得,若這個薛冰當真是紅鞋子的一員,且正受到西方魔教的追殺,那負責清理紅鞋子的黑風堂可真是太無能了,竟然讓這個女人活着逃到了萬梅山莊向西門吹雪尋求庇佑。
他目光森森,開口時的語氣卻依然很溫和。
玉羅剎對自己的兒子,一向都是最溫和最有耐性的。
“說起五羊城,小雪,你有沒有聽說過紅鞋子?”
西門吹雪皺眉:“紅鞋子?”
玉羅剎瞥了一眼白錦,見他并無反對之意,便緩緩開口道:“紅鞋子是一個由一群女人組成的組織。她們的首領公孫蘭,據傳是初唐公孫大娘的後人,會一手極漂亮的劍法,但她在江湖上的名聲卻并不顯赫。”
他不動聲色的強調劍法二字,見西門吹雪似乎有些興趣,便又接着道:“可她的另外一些身份,小雪或許也略有耳聞。五毒娘子,桃花蜂,銷魂婆婆……唔,道長,還有誰來着?”
白錦冷冷的接話道:“女屠戶,熊姥姥。”
西門吹雪的臉色已變得冰冷一片。
他不曾聽說過公孫蘭,卻聽說過桃花蜂,聽說過女屠戶!
白錦道:“那日正好是月圓之夜,公孫蘭也正好扮作熊姥姥出來殺人,光是那一夜,她便毒死了好些人。”
那一夜,自然是公孫蘭命隕的那一夜!
西門吹雪冷冷地問:“後來呢?”
白錦道:“後來她便被我們殺了。”
玉羅剎笑了笑,沒有插話,西門吹雪卻并不好糊弄,他其實很聰明也很細心,只是關心的東西太少,鮮少會把心思花在劍以外的事物上。
可這一次,他卻立刻蹙眉道:“是否與師父受傷一事有關?”
白錦這才點了點頭,卻顯然不想多談。
西門吹雪仍是蹙眉不展,但到底沒有再追問。
玉羅剎适時道:“之後我便下令清理了紅鞋子,紅鞋子裏除了公孫大娘,應該還有不少年輕貌美的女人,或許薛冰正是其中一個。要确認也很簡單,我去問一問追殺名單裏都有誰,今晚便可給你答複。”
西門吹雪點了點頭。
玉羅剎卻又道:“小雪。如果這個薛冰當真是紅鞋子的一員,你待如何?”
他的語氣随意的像是一句玩笑話,但其中試探的意味卻還是被白衣劍客聽了出來。
白錦淡淡的斜了他一眼,警告道:“玉羅剎。”
玉羅剎充耳不聞,只向西門吹雪道:“陸小鳳千裏迢迢來找你,若是你不幫他,豈不是顯得我兒不夠仗義?”
西門吹雪眼神坦然,他不閃不避的看着玉羅剎的眼睛,道:“誠于劍,誠于人,我自會有自己的決斷。”
玉羅剎欣慰的點頭:“好。”
白錦冷眼看着玉羅剎和西門吹雪的交談,目光最終還是落在了玉羅剎身上,眼神微沉。
那一晚,玉羅剎難得的沒有去找西門吹雪或白錦打發時間,而是呆在了自己的房間裏。羅管家親手點了燈,沉默的站到房間一角,玉羅剎閑閑的坐在椅子上,把玩着一面雕刻精致的玉牌。
有人跪在他腳下,誠懇道:“請主上處罰。”
玉羅剎頭也不擡:“還有一個漏網的歐陽情,她又是怎麽一回事?”
跪在地上的男人道:“歐陽情從五羊城神秘失蹤,屬下懷疑這與九公子的勢力有關。”
又是九公子。
玉羅剎笑了笑。
這只小狐貍,還真是會想方設法的找他的不痛快。
他的聲音很輕,也很溫和,聽到的人卻恨不得自己是個聾子。
“連區區一個紅鞋子都處理不好,本座要你們何用?”
男人只是叩首,“請主上處罰。”
沒有殺掉薛冰,這其中的原因其實有很多,既有陸小鳳和蛇王從中阻撓的緣故,也有顧忌着陸小鳳的朋友是西門吹雪的緣故,只是若将這些理由跟玉羅剎一一道來,那他一定是活的不耐煩了。
他唯有認錯,然後領罰。
玉羅剎嘆了一口氣,道:“罷了,本座也無心理會這種小事。你自己回去領罰吧,至于怎麽領,你自己心中有數。至于紅鞋子一事,暫且停手,這事之後怎麽處理,就聽少教主的。”
跪着的男人心中一震,深知這句少教主指的絕不是西域的玉天寶,他深深地明白知道的太多的人通常活不長的道理,便道:“多謝教主。”
玉羅剎忽然擡眼看了一眼門外,嘴邊浮現一絲意味深長的笑意。
“下去吧。”
“是。”
燭火一晃,是秋夜的風從窗戶刮了進來,男人的身影也随着那陣風一起消失不見了。
玉羅剎将羅剎牌随手扔在桌上,拿起茶杯抿了一口,待他将杯子放回去時,房門正巧被人推開了。
來的是西門吹雪。
昏暗的燈火下,他看見了姿态悠然的玉羅剎,和站在一旁的羅管家,冷聲道了一句:“父親。”
玉羅剎指了指空着的椅子。
“坐。小雪難得來找我一次……可看過我送過去的情報了?”
西門吹雪已坐了下來,他冷冷道:“已看過了。”
春和呈上來的情報裏不僅有公孫蘭和薛冰,還有紅鞋子的其他幾位成員,以及他們這些年做過的種種事跡。
他看完了,便來找玉羅剎。
玉羅剎問:“你的心裏可是有了決斷?”
西門吹雪并不回答這個問題,反而問了他另外一個問題。
“師父究竟出了什麽事?”
玉羅剎實話實說道:“或許是中了公孫蘭的毒,在五羊城昏睡了好幾天。”
“或許?”
“我也不大清楚,因為他那樣的症狀,看起來又不像是單純的中毒。小雪,你的師父有很多秘密,二十年前我曾經聽他說起過一些,可如今想來,或許他透露給我的也只是所有秘密中的冰山一角而已。”
西門吹雪并不大懂玉羅剎指的秘密究竟是什麽,只是他如今仍挂在腰間的梨絨落絹包……直到他成年以後,他才真正明白這是個多麽驚世駭俗的東西。
他的師父的确有很多秘密。
他道:“師父似乎不想深談他受傷一事,我便來問問你。”
玉羅剎颔首,表示了對這一舉動的贊同:“他看起來的确不想深談,這或許是他不希望你擔心,又或許是他自己也并未将此事放在心上。”
他目光慈愛:“薛冰一事,你大可不必顧忌你師父。左右公孫蘭已經死了,想來以你師父的性子,是不大在意紅鞋子的其他人是否還活着的。”
西門吹雪問:“他不在意,你也不在意?”
玉羅剎笑靥如花:“我下令清理紅鞋子,并不是因為白錦中了毒,而是覺得公孫蘭冒犯到了我。小雪,你能理解麽?”
西門吹雪搖了搖頭。
玉羅剎寬容的道:“不理解也不要緊,左右你還年輕。不說這個了,機會難得,吾兒,不如趁着今夜談一談另外一件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