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滴答。
滴答。滴答。
大天狗猛然從困頓中驚醒,他下意識地擡起頭往門外望去,只看見翠玉欲滴的竹林随着冷風瑟瑟輕顫。現在,那位姿儀風雅的陰陽師已經離開幾日有餘。大天狗本以為生活會往好處發展——
但事實上,他錯了。
安倍晴明走了,這裏還留着他的傳說。
“大天狗,大天狗,你想晴明了嗎?”
“沒想。”
然而這句斬釘截鐵真話,只是引來對面女子風情萬種的一聲輕笑。青行燈眼角眉梢都是那種,看着淘氣小孩子任性時感到有趣的,意味深長。大天狗被她注視着渾身不對勁。但是,他難道還能禁止別人看他嗎?
這顯然是不可能的。
青行燈生前受到過良好的貴族教育,從這個角度而言,大天狗和她其實屬于同類人。所以青行燈很擅長應對他——剛剛巧才在忍耐的那根線上,一旦大動幹戈,就連大天狗自己都覺得過分。這樣想來,青行燈還真是一個狡猾的女人。
也因為她夠狡猾,這樣的對話,也只是在晴明離開後的頭幾天發生。
……然後她的注意力就被轉移了。
在這方面,大天狗也不得不……感謝酒吞童子的犧牲。
“原來你在這裏啊。”一聲清越的聲音響起,大天狗擡頭往上看去,就看見酒吞童子斜斜地坐在竹屋子的房頂上。他最近一直都做着鬼女紅葉的裝扮,開頭幾天,他尚且還有點耐心維持外表的端莊,但時間一長,酒吞童子本來就是個奔放不羁的男人,規整的振袖被揉皺了,柔順的長發打成了結,他甚至為了方便行動,直接沿着膝蓋截掉了下擺,露出了一雙白雪般圓潤可愛的小腿和腳踝。
——妖狐每次看見他,都宛如被人強行喂了一口帶毒的翔。
酒吞童子懶洋洋地指責他:“你在躲我。”
“沒有。”
這句就是徹頭徹尾的謊言了。
但大天狗神色平靜,眼睛直視酒吞童子,倒真有幾分真摯的意味。酒吞童子猶豫了一下,最終還是推翻了自己之前的判斷:“……那就是在躲茨木童子了。”
大天狗在內心中審視了一下這番話——
他竟然看不出這兩者有什麽不同。
酒吞童子若是知道,大天狗竟将他和茨木童子劃為等同物的話,他恐怕會炸。好在,似乎“躲茨木童子”的這件事,微妙地取悅到了他,讓酒吞童子看着大天狗的眼神中都有點惺惺相惜的兄弟感:“茨木真特麽的煩人……”他吐槽道,大天狗也沒從酒吞童子的這番話感受到什麽真情實感來,然後,酒吞童子一個翻身就躲進了屋子裏,“我在你這裏躲一會兒,如果茨木童子來了,就說我不在。”
“你這是把他當傻子嗎?”
這件竹屋是大天狗自我審視用的靜室,屋內空無一物,只有用來間隔的竹制擋板。酒吞童子直接把擋板拉出來,圍了起來:“那就要問你了。”
在幾個大妖怪的協力下,酒吞童子的妖氣氣息被改變了,惟妙惟肖到他家的頭號死忠粉絲都不能面對面的發現自家的鬼王。但并不意味着,大天狗能在茨木童子的感應範圍內大變活妖,掩蓋掉氣息最簡單的辦法是結界,但和支持着整個愛宕山神社的結界不同,如果大天狗在這個小房子上立個結界,傻子都知道有問題。
……至于茨木童子到底傻不傻的問題。
大天狗拒絕讨論。
酒吞童子消失在擋板後還沒有兩分鐘,茨木童子後腳就到了。他納悶地盯了大天狗兩分鐘之後,恍然大悟,狠狠地用手撓了撓頭:“原來是你啊,大天狗。”
大天狗:“……”
——請務必不要用這種“哪裏冒出來的一個路人甲哦原來這個人我還認識啊”的表情看着他。
“你竟然還在這裏?”茨木童子納悶道。
大天狗:“……”
——這是他的地盤好麽!
——你想讓他走到哪裏去啊!
也不知道茨木童子自己腦補了一個什麽樣的事情,不過短短一兩秒,他就不再關注大天狗。就像是面對一個普通的竹子,或者石塊,他起身,就準備和大天狗擦肩而過,去追尋他身後的氣息——然而大天狗攔住了他。
茨木童子困惑地回頭。
他像是幼犬一樣地皺了皺鼻子。
這個表情看起來真是迷之可愛,但是大天狗毫無疑問是不吃這一套的。而以茨木童子對大天狗身上分出的億萬分之一的關注,他也很難理解,大天狗為什麽從之前一副“懶得管你們”的狀态,到突然出手攔住他。但他最近心情很好,所以停了下來,很有耐性地等大天狗解釋。
大天狗的解釋也是冷淡的:“你不方便進去。”
茨木童子:“?”
“他……”大天狗遲疑了一下,花費了不到一秒鐘,調整了自己一時之間說錯的指代,還選了一個非常沒有誠意的答案,明顯沒動腦筋,“她在蹲茅坑。”
茨木童子再怎麽神經大條,應該也知道男女有別的道理。
“哦。”茨木童子沒有絲毫的懷疑,老老實實地蹲在了大天狗對面,一動也不動。只有輕柔的風從兩人之間溫柔地穿梭而過。一分鐘,兩分鐘,二十分鐘,三十分鐘,大天狗自己都不免有些懈怠,但茨木童子一直睜着那雙黑金分明的瞳孔,金色的眼珠帶着金屬的光輝,一眨也不眨地盯着門。
門內傳來打鼾的聲音。
大天狗:“……”
千算萬算,就是沒算到酒吞童子竟然睡覺打鼾。
——前幾天他睡着的時候都沒聲音的。
大天狗正在考慮,自己是再編一個謊言,還是就這樣撒手不管的時候。茨木童子突然開口了,帶着他特有的敏銳:“……說起來,為什麽大天狗你要一直守在茅廁門口?”
大天狗:“……”
茨木童子一臉欲言又止地看着他,不知道腦補了什麽。他像是內心經歷了一場非常艱難地鬥争,最後下定決心的時候,整個人都深深地吐了一口氣。他說:“如果你真的很想進去的話……”
大天狗:“……不,絕對沒有!”
但是茨木童子只是用深沉的目光看着他,和青行燈那種處于模棱兩可的意味不同,他的意思是非常明确的,甚至濃重到足以直接撲出來淹沒所有。他就用這種多少有些恨鐵不成鋼的語氣教訓道:“做人!要直面自己的內心欲望!”
大天狗:“……”
這個時候他應該說句謝謝嗎?
“比如我,就這樣坦誠地面對自己——被酒吞童子征服的事實!他是那樣的英俊潇灑卓爾不凡,他是注定要支配我的,這是我的命運,是我追求的結局!”茨木童子義正辭嚴地說着可怕的話,大天狗努力了很久,依然覺得自己未能維持住平和的表情——而茨木童子顯然覺得他抽搐的嘴角,是有所動容有所感懷的表現。
“所以——”
他深沉地看着大天狗:“為什麽不試着坦誠地面對自己的內心呢。”
大天狗:“謝謝,我覺得我已經足夠坦誠了。”
茨木童子癟癟嘴,頗為不悅地走開了。他小聲的——但大天狗懷疑這只是茨木童子自己的感受,有耳朵的人都能聽見他的嘟哝:“大天狗也好,紅葉也罷……為什麽,就不能坦誠地承認,吾友是真的很帥呢。”
大天狗無言以對:“嗯,其實你也很帥。”
“謝謝!但摯友還是最帥的!”
得到了一句沒什麽誠意的敷衍之後,茨木童子興高采烈地笑了。他真的是一個很純粹的人,無論是喜好還是讨厭都很簡單,不一定所有人都會喜歡他,但是很難會有誰能夠真情實感地厭惡他。
而就在這個時候,一只紙鶴飛了進來,落到了大天狗的面前。
似乎是出了什麽事情?
大天狗遲疑了一瞬,對面的茨木童子立刻就自告奮勇道:“诶,有事情的話,你先去吧。我會守在這裏的!”
大天狗還是沒能立刻下了決定。
茨木童子承諾道:“放心,如果紅葉因為睡着了摔進糞坑的話,我一定會立刻沖進去把她攔腰抱起來的,不會讓她摔進去的。”
大天狗:“……”
茨木童子的智商真的是一個世界級的謎題。
茨木童子捂了捂眼睛,正色道:“嗯,而且我會捂住眼睛地沖進去的。”他這樣說着的時候,雪白的腦袋上,還有一撮不聽話的軟毛在搖搖晃晃。
大天狗:“……”
閉着眼睛沖進去你确定不是不是一起掉進茅坑麽?
說起來,裏面實際上竟·然不是茅坑,這竟然讓大天狗感覺到了一種深深的落寞之感。但是就這麽一會兒,第二只催促的紙鶴已經到達了,看來情況确實很緊急,他沉吟一下:“那就……拜托你了。”
作者有話要說: 卡在最後一秒更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