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盤問
袁徹站在咖啡廳門口,覺得自己用錯詞了。
在第四次走進咖啡廳時,剛才被叫回來和沒有跑出去的學生們正三五成群地聚攏在一起聊着。除了對被隔離開的血路還很忌憚,即使沒有隔離帶也沒有人踏進去之外,大部分人的臉上已經沒有了受驚吓的表情,只有個別幾個人還沉浸在剛才的震驚中。
他在這群人中間反複看了又看,卻沒有一個像是在何超口袋裏放紙的人。他們的神情和反應除了恢複的太快以外基本都在正常範圍內。
也許這個人是在何超來咖啡廳之前就把紙放進去了,就像何超很可能在來咖啡廳之前就中毒一樣。
那個大眼睛女服務員此刻正單獨坐在吧臺旁邊的座位上,手指揉搓着一根吸管,一副若有所思的樣子。在她身後一個手臂上貼着卡通創可貼的男生還在那裏自拍,手機發出咔咔的聲音。
這個聲音似乎讓女生很惱火,她回頭看着那個男生不滿地抱怨着:
“你能不能安靜點?沒心沒肺的,都這個時候了還自拍?”
那男生長得清秀瘦弱,可脾氣卻一點不弱,跟着怼了回來:
“我又沒有拍你,你急什麽?那不成我拍自己的臉還要征求你的同意?你怎麽那麽自戀?”
女生蹭地站起來推得椅子嘎吱作響,準備撸起袖子和男生理論一番,可所有動作突然停了下來,恰好旁邊問話的顧華宇開腔:
“同學,安靜點。把手機裏的照片都删了。剛才沒告訴你們嗎?這裏禁止拍照。”
男生不滿地把手機收起來,女生卻還站在那裏,過了一會兒才慢慢坐回到椅子上。
袁徹正要過去找那女生聊聊,痕檢科負責人邱晨過來和袁徹打招呼:
“第二個案發現場已經勘查完畢了,這裏是公共場所,足跡指紋沒有什麽價值,受害人的血跡顯示她就是坐在那裏割的脈,衛生間水池裏有一些粉底粉末,應該也沒有什麽意義,來約會的女人進來補個妝也是可能的。再就是衛生間的門插銷上面有一根金線,還不能确定是什麽,我們要排查對比一下。”
袁徹:“辛苦了,門口的隔離帶是不是可以撤了?畢竟是在大學校園。”
邱晨點點頭:“這裏所有角落,連細微的灰塵都已經拍攝了照片,方便以後重組現場。那就這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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邱晨帶着自己的人離開咖啡廳,袁徹直接走向那個大眼睛女生。
那個女生好像知道自己要被問話,從看到袁徹進來,并且看向她的時候就放下手的吸管,直直地回望着,她甚至還不自覺把垂下來的頭發往耳後掖了一下。
袁徹盡量做出最和善的表情走到她身邊:“我們來聊聊吧。”
女生遲疑了一下,指了指靠近裏面的一個雙人位子:“坐那兒吧,我倒杯水給你。”
“不用了。”袁徹看了看房間裏的器具已經沒有幾個了,不過她這麽已提醒,确實覺得自己的嗓子已經開始冒煙了,他指了指身後的瓶裝水,從口袋裏掏出兩塊錢丢在櫃臺上。
女生拿着水遞給他,然後跟着他來到那個雙人位子上。
袁徹走到她指的位置,一屁股坐在椅子上,之前的宿醉好像還沒有緩過來,加上這會兒正是最熱的時候,現在太陽穴隐隐作痛。
女生在袁徹對面坐下,刻意挺了挺胸脯,像是在說我準備好了。
袁徹咕咚咕咚幾下把瓶子裏的水一飲而盡,冰水灌進食道,流進胃裏,刺激着他身體的每一個細胞,頓時像打了雞血一樣精神了。
袁徹放下空瓶子,盡量用自己覺得很溫柔的聲音說道:“你別那麽緊張,我們只是例行詢問的。”
“我沒緊張,你問吧。”剛說不緊張,她喉結邊顫動了一下,正坐的姿勢像直板一樣,因為繃的太緊肩膀的肌肉都在微微顫動,呼吸明顯急促了起來。
“你的姓名,年齡。”袁徹拿着記錄本開始龍飛鳳舞地寫了起來。
“我叫劉藝,20歲,古漢語文學專業的大二。”
“你是本市人嗎?”
“這個和現在發生的事有關系嗎?”劉藝微微側着頭問着。要不是此情此景,她的這個動作簡直萌化了。
可惜對面是一個不解風情的男人,他連看都沒看,只是低頭記錄着:“沒有,只是簡單的背景調查。”
“我怎麽感覺像查戶口一樣?我不是,在這兒住校。”
“你在這兒幹了多久了?”
“半年吧,這裏環境不錯,不那麽雜,不算太累。”
“你認識何超?”
“大名鼎鼎的何超教授簡直是我們學院的明星教授,誰不認識啊?”
“你好像有些言不由衷啊,對他有什麽不滿嗎?”
“我只是有點看不慣他做的事。”
“比如呢?”
“比如,他會拿學分來卡我們,讓我們為他做一些學習以外的事。”
“比如?”
劉藝輕咬了一下有些幹幹的嘴唇遲疑了一下說道:“比如,他會讓女同學幫他代筆,寫一寫文章,那種在雜志上發表的那種。”
“就這些?”
“還有,還有就是他會對一些家庭條件好,有背景的學生格外照顧,向我們這樣沒錢沒勢的都是排在後面的。”
“可我聽說的何教授可不是這樣的。他是個業務水平很高,有涵養有操守的人。”
劉藝對袁徹的話嗤之以鼻,鼻腔裏哼了一聲:
“好話誰都會說。”
“那都是誰在說他好話?就沒有人說他壞話嗎?”
“他教課确實有一套,通俗易懂,幽默風趣。至于操守,我就不敢茍同了。”
“很好,我就喜歡聽別人的壞話。你說說看,除了剛才那些還有什麽與衆不同的嗎?比如和誰關系差到會想殺了他?”
“據我所知沒有。我就是深受其害的,不過也只是不屑而已,他再了不起,難道還能擋住我們不讓我們畢業?離開這裏,誰還鳥他。不過說來說去,也就是這些了,沒有別的了。”
“他來店裏的時候,都是自己坐單座嗎?”
“嗯,聽說開始有人和他搭話,他都直接下逐客令,久了凡是看到他在的地方,其他人都不會坐了。”
“他每次來都坐在固定的位置上嗎?”
“差不多,偶爾這兒有人都會主動給他讓地方,誰讓他是博士生導師呢?”
“你今天看到他的時候,有沒有發現什麽特別的事?”
“沒有,就是沉着臉,一直在看書,不過我發現他連一頁都沒翻過去。”
“這種情況常見嗎?”
“他,來這兒都是拿本書,大部分時候都真的在看。真不明白,有自己那麽清淨的辦公室不待,偏偏到這麽吵的地方看書。”
“他每次來都是一個人嗎?”
“嗯,都是一個人。”
“你認識他的愛人嗎?”
“認識,她經常來學校找何教授的,何教授還總是訂花給她,恩愛的不得了。”劉藝說這話的神情像是呂益柔嫁給何超是多麽不值。
“訂花?你怎麽知道他訂花?”
“有一次我去送作業,聽到他打電話,說是要老樣子的五十九朵玫瑰,送到老地方。我沒聽全,就走進辦公室了,他看到我進去就不說了,估計是怕別人知道他妻管嚴吧。他特別好面子的。”
“一次而已,你怎麽知道經常定?”
“他都說老樣子老地方了,說明不是一次兩次了,店家都知道是什麽了。還有一次,我逛街的時候看到他在一家小花店買花,手捧着一捧玫瑰。
“他和其他教授同事之間的關系怎麽樣?”
“我們看到的一直是很好的樣子。”劉藝再次輕咬着嘴唇,手指揉搓着棕色圍裙的下擺。
“他今天幾點來的?他在這兒的這段時間,有誰和他接觸過,或者接觸過他喝的飲料嗎?”
“他十一點多就來了,如果,如果我不那麽忙的話,或許能注意到誰和他有接觸。”
“你還知道什麽和他有關系的情況嗎?”
“哦,對了,我今天早上上班的時候,看到他從一條樹林裏的小路走出來,看上去很慌張的樣子。”
“哪條路?”
“就是從辦公樓到學校大門的小路。”
“早上什麽時候?”
“早上六點。”
“那麽早?”
“所以,我有點奇怪,怎麽那麽早?”
“然後呢?他去了哪裏?”
“不知道,我趕着上班,沒有看他去哪兒了,無非是去辦公室吧。”
“還有什麽其他的情況嗎?”
劉藝頓了一下還是說道:“沒有了,我知道的就這些了。”
“好,如果你再想起什麽或聽到什麽,給我打電話。”袁徹遞給劉藝一張名片,看着劉藝接過名片的手微微顫抖着,又盯着劉藝看了一眼。
這個女孩很緊張,比剛剛要談話之前還要緊張,問完話了不是應該放松一些嗎?她為什麽反而更加緊張?
劉藝把名片小心地放在圍裙的口袋裏,這才輕吐了一口長氣:“那我去幹活了。”
袁徹點點頭,看劉藝身體有些僵硬地走回到吧臺。
袁徹看了看四周,那些被問過話的都離開了,還剩下零星幾個等着問話的看上去一點都不着急。屍體被擡走了,也把他們的恐懼帶走了。等着無聊的人都低頭擺弄手機,估計今天這裏發生的事已經傳遍全市乃至全國了。
袁徹看了看時間,撥通了郭圖榮的電話,響了一聲就馬上被接通了,卻不是郭圖榮,聽聲音是那個尉遲霖的。
“什麽事?”那頭說話依舊很不客氣。
“什麽事也輪不着你,讓老郭接電話。”袁徹反擊回去。
“他又不老,你為什麽這麽叫他?”
“我們親密無間,愛怎麽叫就怎麽叫,我警告你,我說的是公事,耽擱了小心老郭翻臉。”袁徹心底暗笑,郭圖榮要是知道熊孩子替他抱不平,不知道是什麽心情。
對面尉遲霖哼了一聲,緊接着是腳步聲還有開門聲,就聽郭圖榮驚叫:“哎,我在蹲廁所,不知道別人上廁所不能旁觀嗎?”
尉遲霖不悅地說道:“我才不是旁觀,你們組長電話。”
“電話?我怎麽沒聽到鈴聲?喂?徹?”
“老郭,我們今天要找的何超在我們面前被殺了,何超的愛人企圖自殺,現在被柯然送到你住的醫院,估計現在也到了,你去看看,柯然畢竟是個毛孩子,我不放心。”
“好,我這就去,你等一下”接着話筒的聲音像是被蒙住了一樣,但還是能聽見對面隐隐約約的聲音,郭圖榮不滿地輕聲斥責着:“你怎麽還不走,不嫌臭嗎?”
尉遲霖沒有回答,緊接着是一陣關門聲。
等郭圖榮接起電話,袁徹打趣地調侃着:“怎麽?被性騷擾了?”
電話那邊傳來了沖水的聲音,讓郭圖榮說話的聲音顯得有些含糊:“滾你的。哎,怎麽回事?”
袁徹簡單把事情經過說了一遍,郭圖榮那邊啧啧稱奇:“這年月還有人殉情,真不多見。”
袁徹突然說了一句和剛才不搭邊的話:“你送你女朋友一般都送什麽花?”
“我女朋友?怎麽問起這個?怎麽有對象了?”
“你先回答我,我先問的。”
“她喜歡綠色的那種菊花和滿天星搭配,我們剛約會的時候送玫瑰給她,她說玫瑰花太脆弱,還帶刺她不喜歡,以後就沒再送了。你要是送花先打聽一下對方喜歡什麽再送比較好。”
袁徹沒應他,只是簡潔地說了句:“就這樣,看好他們。”沒等郭圖榮在說什麽袁徹就挂斷了電話。
他們早上去呂益柔的而家裏,他們家的客廳桌子上擺着的是百合花,他家的桌布窗簾都是淡色的,窗簾上的花也是百合。
袁徹打開柯然的微信對話框:“問一下呂益柔喜歡什麽花。”
等了一會兒柯然才回複一個字:“好。”
這人,剛剛話還很多的,這會兒一個字一個字蹦了。
接下來袁徹又問過幾個人,結果除了那個劉藝說的還算有點價值外,其他的都是捕風捉影的,甚至有一個男生說何超是同性戀,要不怎麽有那麽漂亮的老婆都不想着回家。
不過,除了劉藝,沒有人今天早上見過何超。倒是有人表示何超從來走路都是邁着方步的,匆匆忙忙不像他的作風。
都問完了,所有人都留了聯系方式後就散了,咖啡廳裏只剩下臉色難看的老板自己坐在吧臺後面發呆。
袁徹靠在椅背上,看着手機裏剛才拍下來的那張紙的照片,面色凝重。
這簡單的幾個字,卻是一張宣戰書,兇手在向他們宣戰。
這樣看來,這兩天的案子似乎都不在那麽簡單了。
女死者和隋玉亮的死是因為他們之中的某位秘密情人嗎?
懷疑是曲靜秘密情人的何超被殺,會是兇手為了殺人滅口才安排的嗎?劉藝說看到何超一早慌張地在校園裏急行,他為什麽慌張?他是看到了什麽?
這張紙的出現是不是意味着整個案子不是情殺仇殺,而是随機殺人?如果是随機殺人為什麽死者之間都有聯系?如果不是這張紙條的出現又是為了什麽?
如果是一個連環兇手制造了這一切,如果真有這個變态存在的話,從這張紙上的話來看,他似乎沒有打算就此結束。
那個女屍的頭是不是被他帶走了?光天化日一個人帶着死人頭走在街上是什麽樣的心情?隋玉亮被淹死是不是也是在他的計劃之中了呢?何超這種轟動的死亡方式是不是兇手有意安排的?
袁徹頭一次對自己安排的偵查方案開始産生懷疑,線索,他們還需要更多的線索。
袁徹站起身來沖着劉靈玲顧華宇招手,準備離開咖啡廳,雖然有些舍不得裏面的涼爽,可在這兒讨論案情還是不太合适。
剛走到咖啡廳門口,袁徹的手機突然響了起來,來電顯示是一個陌生手機號:
“喂?”電話那頭傳來柯然的聲音,袁徹才想起來自己還沒有存這個新人的電話。
電話那頭柯然聲音裏帶着一絲緊張:
“組長,淩法醫說呂益柔的傷口有問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