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表姑娘
解決了方家幾個不開眼的老奴,姜老夫人回頭看着殊塵,滿臉無奈。她伸手戳殊塵的腦門兒:“你呀你呀!都這麽大了,連什麽話該說什麽話不該說都不知道嗎?你那幾句話說出去,不孝的罪名是擔定了,即便有個忠字壓在上面,以後你怎麽說親事?”
殊塵慘然一笑:“我姨母已經給我說定了親事,一朝出嫁,我便沒有理由再過問這事了。季家已經絕戶,難道百年時候還要被人揪出來談論不忠的名聲嗎?”
旁邊的嬷嬷撇了撇嘴:“姨母?哼,她憑什麽給季家的閨女說親事?季姑娘,我說句難聽的,大将軍那一支是斷了,可是大學士這邊人多得很,說破天去你姓季不姓方,當年也就是事情來得突然,不然就算出了五服,也輪不到他們小小的方府養咱們季家的姑娘!”
姜老夫人瞪了嬷嬷一眼:“別亂說話,被人聽去不好——你派人去告訴我哥哥,讓他做主吧,現在是要打着方家名不正言不順的名義,我一個外嫁女也不太名正言順。”
殊塵愣住:“姜老夫人……”
“叫什麽老夫人!”嬷嬷嗔道:“叫姑奶奶!”
姜老夫人此時臉色也早已和緩下來:“我就說,我們季家的女孩兒,哪裏有那樣心思深沉的,更別說大将軍那一支了。早知道你只是想挽回季家的名聲,我還差點躲了你去……做女孩兒就該這樣!”
殊塵大概知道姜老夫人之前為什麽對自己冷着一張臉了,大概是以為自己想要攀上去求什麽利吧?還好還好,她早在季殊塵的記憶裏翻出了絕戶的財産要上繳朝廷,如果有在室女,在室女可分得三成,剩下的還是朝廷的這回事兒,看,這麽快就用上了。
嬷嬷也在一旁打趣:“還好我看季姑娘眉清目正,不是那種心思彎彎繞的,不愧是老夫人的侄孫女,這性子和您一樣!”
“就你會說話!”姜老夫人佯怒:“我的侄孫女我自然要疼,你這老貨別說些有的沒的。”
姜老夫人和嬷嬷又互相打趣了一會兒,殊塵看得出來,姜老夫人和這嬷嬷名為主仆,實際感情也和姐妹差不多了。
姜老夫人那邊不像季殊塵這一支,家中哥哥弟弟侄子侄女多得很,她的哥哥現任大理寺卿,剛剛她派人,正是去給這位大理寺卿傳信。
殊塵有些猶豫:“姜老夫人……您和季大人與我已在五服之外,做這些恐怕落人口實,還是我……”
“傻丫頭,”姜老夫人說,“你以為告狀那麽容易的?你是絕戶女,衙門準你去告狀,可是告狀之人無論青紅皂白都要先打十板子,何況你還是告長輩,說不得就要加幾板子,你受得住嗎?我們季家嬌嬌養着的女孩兒,可不是做這種事的——你別多想,季家滿門忠烈,這次又是為追回財産上繳給朝廷,誰敢說我半個字,就是不忠!哼,老婆子我見得多了,怕這群嚼舌根子的?”
說罷她站起身:“不過方家養了你這麽多年,我要接你過去,總要給他們說一聲,走,姑奶奶帶你去方家,我親自和他們老太太聊一聊!”
姜老夫人熱情地攬着殊塵,連上香都顧不得了,按她的話說,她上香就是為了子孫平安,現在侄孫女受了委屈都到了她面前了,那就是菩薩聽到了她的祈願,把人送到她面前讓她做主的!她要是再搞這些,菩薩都看不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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姜老夫人是拿着太傅的拜帖上方府的,方府聞訊,一片大亂。
“好沒規矩!”姜老夫人冷着臉走進方府,府中一團亂糟糟的,丫鬟婆子滿府亂跑,一行人還沒走到正房門口,就聽見裏面傳來的吵鬧聲。
殊塵低着頭跟在姜老夫人身後。在路上的時候,姜老夫人就拉着她的手跟她說,今天的事情她不要出聲,姜老夫人作為長輩,她說什麽方家人都只能聽着,但是殊塵一個小輩,有些話由她來說就不太合适了。
方老太太匆忙之間還是出來迎接姜老夫人,姜老夫人卻只是板着臉進了屋,徑直在主位上坐下,還沒坐穩,便開始嫌棄方府的規矩。
“你們就給客人端這種不冷不熱的茶水上來?我看看,還全是茶葉沫子。”
“嗯?不是給我的?我遞上拜帖到進來一刻鐘都過去了,茶水都不上一個?啧啧,真是好規矩。”
“呸!我侄孫女為什麽不能坐我旁邊?什麽規矩?原來這樣啊,我還以為你們這種許親都搞不清楚的人家不講究這些呢。”
……
殊塵小心翼翼地碰了一碗熱茶過來,姜老夫人喜笑顏開地接過去,同時用鼻孔對着方老太太“哼”了一聲:“還好我家侄孫女沒讓你們教壞,不然我還有的賬跟你們算呢!”
她說着沖自家嬷嬷揮揮手:“叫人去把我侄孫女的東西搬走,今天我就帶殊塵回家!”
方家人瞠目結舌。
方母第一個反應過來,攔在嬷嬷前面:“姜老夫人,殊塵是我的外甥女,我養了她十年,您一來便要帶她走,這于情于理都不合适吧?”
姜老夫人瞥了她一眼,嬷嬷開口問道:“這位夫人,您是哪位?”
方母面色漲紅,不知是氣得還是羞得:“我是……”
沒等她說完,姜老夫人已經轉頭去問方老太太:“你兒媳怎麽回事?老身雖不是皇親國戚,但借着父兄和夫家之名,到哪裏都勉強算得上貴客,怎麽你們方家派個小媳婦出來就想攔我的人?這是什麽道理?”
方老太太雖然覺得方母攔得對,但是她更加不敢惹姜老夫人,只得連聲道:“正是,正是……可是姜老夫人,這季家姑娘在我府上……”
“既然你也知道是季家姑娘,憑什麽不讓我帶走?”姜老夫人毫不客氣地打斷她的話,“原來你還知道你這是方府不是季府,我侄孫女是季姑娘不是方姑娘?你放心,我也不會帶她去我夫家,我會托家嫂照顧我侄孫女的——對了,你不認識家嫂吧,我那堂兄堂侄遭難後,家兄現在是季家家主了,我侄孫女的事,他剛好管得到。”
半個時辰後,嬷嬷領着一衆人,将殊塵院裏的東西搬了大半出來,還悄悄在姜老夫人耳邊說了些什麽。
姜老夫人聞言便摔了拐杖:“好一個方家,好,真是好啊!”她扶着嬷嬷的手站起來,對方老夫人怒目而視:“養我的侄孫女?虧你說得出口!我堂兄一世英名,差點就被你們這些小人毀了!”說着回身拉殊塵:“乖孫女兒,跟姑奶奶走,以後再也別看他們一眼!”
方老太太不想就這樣放她們走,這樣幾句話丢下來,以後方家還有什麽名聲?她連忙去抓姜老夫人的袖子:“姜老夫人,您這是說的什麽話?這些年我兒媳對季姑娘可是盡心盡力的,您……”
“盡心盡力!”姜老夫人随手抖開兩疊紙:“你把這叫做盡心盡力!我堂兄的孫輩只殊塵一個女孩兒,按大江律法,發送老人後,要上繳七成財産歸朝廷,剩下的給我侄孫女兒做嫁妝。你們呢?我堂兄家的賬本和殊塵她娘的嫁妝單子都在這裏,你們把東西放到哪裏去了?”她說着還撿出幾張房契,“這幾家店現在挂的都是方家的牌子,老婆子我雖然老,這麽點子事情可不會記錯!好一個方家,你們等着吧,敢貪朝廷的錢,你們怎麽吞的,就要給我怎麽吐出來!”
方老夫人愣了片刻,下意識地去看方母。方母心虛地移開了目光。
“興然家的?”方老夫人難以置信,“你不是說季姑娘家無餘財,我們養上十幾年貼一副嫁妝就好嗎?這怎麽……”
姜老夫人啐了她一臉:“別在我面前教訓你家兒媳,我不是來看你這個的。家無餘財?這種屁話你也信!我堂兄那支四代單傳你不知道?出了兩個大将軍你不知道?你會相信她家無餘財,你騙鬼呢!殊塵,我們走!不給她們厲害瞧瞧,她還以為季家死絕了呢!”
殊塵便跟着姜老夫人走出了門。剛走到二門,便聽見身後一片“老太太你怎麽了”“老太太醒醒”“快去叫大夫”的喊聲,還有方寧彩的哭罵聲。但是殊塵頭也沒回。
方家在京城出名了。
第二天,滿京城的大小官員都知道了,有個姓方的五品官吞沒季将軍家産和姐姐的嫁妝,還要把姐姐的遺孤嫁給晁侍郎,後來更是有人猜疑,季将軍當年的死和這個五品官有沒有關系。
當年季家滅門之事還是很有疑點的。比如大江朝建朝以來雖然時有流寇,京郊還是安全的。而季将軍偏偏在阖家人去京郊別院避暑的時候糟了難。滿門習武的人偏偏沒有一個人反抗,死了個幹淨。賊人幾乎殺光了季家人,卻偏偏留下了一個季殊塵。
流言這東西,向來是怎麽刺激怎麽傳,沒過兩天,連京城百姓都知道了,當年那個殺敵無數守衛邊疆的季将軍,是被一個五品官害死的。
——什麽?沒人害他們?那為什麽季家父子都死了,一個小丫頭卻活了下來?還不是因為如果死絕了,五品官家裏就不能借口養孩子來奪家産了嗎?
流言終于傳到了皇帝耳中。
——皇帝登基才六年,當年季家出事的時候,他還只是太子。
就算再往先皇臉上貼金,皇帝也還記得,自家皇父對季老将軍頗有忌憚。當初他還試探過,然而皇父對那些疑點視而不見,還暗示大理寺卿草草結了案——當年的大理寺卿,不姓季。
後來另外幾個皇子與他争權,皇帝便将這一點點疑慮放在了腦後,不過既然今天又被人翻出來了……
那便好好地查一查,免得那群老骨頭整天張口先帝閉口先帝。趁這個機會也讓他們看看,他們口中的好先帝,是個怎樣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