漂洋過海

第48章

“他還是沒醒過來。”丁偉健踏進病房，一面将手中風信子換進床頭的花瓶，一面看着躺在床上像死人一樣的葉舟哀傷的感嘆了句。

一個月前，他接到藍月靈電話的時候，還莫名其妙，直至他趕到醫院，看到正坐在急救室外的藍月靈一臉愁容才意識到事情的糟糕。

那場持續了将近四個小時的急救，總算将葉舟從鬼門關扯回來，之後醫院對家屬下的診斷書上清晰的列舉了病人大大小小的傷害，那些傷害累積下來，讓丁偉健一瞬間有種看到了死人的錯覺。

除了身上不計其數的擦傷摔傷外，全身共有六處骨折，比較嚴重的有脊椎，右肱骨大結節，肱骨，右眼眼角膜因為重創出現裂痕，醒來之後有一定幾率失明，最後再加上嚴重的腦震蕩。

這圖的是什麽呢！？丁偉健就想不明白了，葉舟救什麽人都可以，哪怕是個陌生人，甚至是一條狗都好，可偏偏是單丹那個自私賤女人，還為此差點把自己的命給搭進去了。這值得嗎？值得嗎？單丹被人強//暴，又不是被人拿把刀架在脖子上，這個時代女人的貞操比起命來說算個鳥？真不知道葉舟是哪根筋搭錯。

整整一個月，丁偉健一直為此事悶悶不樂，特別是看到單丹就跟沒事人一樣出入他們公司，心中一陣火大，葉舟躺了一個月，該來的不該來的人多少都有來看過他，單丹卻一次都沒來過，仿佛對她來說就不曾發生過那件事。不曾有葉舟這個人，倒是他們總監，幫了不少忙不說，每天都會來醫院問葉舟最新狀況，這讓丁偉健有些感動。

徐陽正在為葉舟做穴位按摩，聽到丁偉健這麽一句話，扭頭對丁偉健笑了笑“他完全沒有醒過來的征兆，他的生命狀況已經十分穩定了……傷口也已經在愈合，到現在還沒有醒，只能說……是他自身的求生欲望問題了，他不想醒……”

“不想醒？”丁偉健難以置信，葉舟本人沒有求生欲望？這麽怕死的人不想醒？這TM在逗他嗎？

丁偉健心中剛疑惑了一陣，很快就想到一個可能性，是因為劉亞蒙……？果然是吧……十年了，葉舟一直都沒有走出陰影……也是啊，如果他走出陰影身上就不會帶有那種因為心理障礙才有的病……

徐陽說“他可能覺得現實世界并沒有待在幻想中的世界來的舒服吧。”

“那他也不能一直這麽躺着啊，和他說話呢？刺激他？鼓勵他？吓唬他？葉舟膽子那麽小，他不經吓的！”丁偉健多少有些激動了，他走到葉舟床邊，彎腰抓着葉舟的肩膀大聲吼“葉舟，你聽着，總監說他要開除你，你聽到了沒？聽到了沒？聽到就TM的給我醒來去找總監求情啊。”

徐陽沒有說話。

丁偉健等了幾秒鐘，頓時有種挫敗感，葉舟還是沒有動靜，哪怕是心電圖上一絲異樣的波動也沒有。

徐陽站起身，才慢慢開口“沒有用的，他已經完全把自己封在自我世界……聽不見，也感受不到……”

丁偉健這才松開葉舟，一屁股坐到床邊的椅子上，好半響，他幾乎有些絕望的問“如果……葉舟一直這樣，你打算……怎麽辦？”

徐陽愣了一下，道“他活着就好。”

丁偉健說不出話了，他隐隐感覺的到這句話包含了多少複雜的感情，他想起他和婷婷之間幸福美好的日子，再對比上這兩個人的，一時間鼻子一酸有種想哭的沖動，他當然不會哭，一個大男人哭像什麽樣子？況且還是在外人面前？

于是丁偉健轉開視線，趕緊轉移話題，“我讓婷婷做給葉舟的飯看來今天的又要浪費了，你中午吃過了嗎？不如給你吃吧？別客氣。”

徐陽搖搖頭“不了，我沒胃口，待會還有工作就先走了。真的很謝謝你一直在我哥身邊為他操心”說完徐陽笑了笑，轉身走出門。

丁偉健嘆了口氣，将客人送來的水果鮮花禮物以及那些雜七雜八的東西整理了下，也跟着出去了。

房間一時安靜下來，丁偉健前腳邁出病房還沒有十分鐘，房間的門再一次被推開，透過門外的燈光向裏折射出一道細長的身影。

單丹就這樣挂着一臉詭異的表情拄在門口站了差不多一分鐘，終于肯擡腳踏進去，她走到葉舟床邊，居高臨下的看着床上睡得很沉的人，皺眉，她本想看一眼就轉身離去，但不知道為什麽最後拉了椅子坐了下來，看着睡在床上的人發起呆。

那次綁架是她單丹活了二十幾年最大的恥辱，被父母接回家之後，她足足發了一個星期的脾氣，房間裏能砸的東西全被她砸了，後來休整了一個月，她的情緒總算趨于平常态，今天去表哥家吃飯的時候，聽到表哥不經意間提起的葉舟，這才想起有這麽號個人物，也想起這號人物貌似救了她。

單丹自認為她不是個善良的人，所以知恩圖報這個詞在她人生的字典裏壓根就不可能存在，她漂亮，聰明，讨人喜歡，從小就被衆人捧在手心裏長大，凡事遇到點麻煩，自然有無數追求者自告奮勇為她排除麻煩，想要什麽東西，對父親伯父撒個嬌，就算再過分的要求，他們也不舍得讓她失望。

葉舟救了她？這又算的了什麽？她能找到無數理由将此事歸結為天經地義，可是表哥讓她與葉舟摒棄前嫌，好好相處。憑什麽？就憑葉舟救了她？這根本不可能，她讨厭葉舟，發自肺腑的讨厭他。

可是，連她自己也沒發覺，她如今好像只能用讨厭這個詞來形容葉舟，如果是在一個月之前，如果是在徐陽約她見面之前，她對葉舟的厭惡，用恨這個字都不足以形容。

她恨不得葉舟去死，如果葉舟死了，她肯定是第一個拍手叫好的人，可是，她也不知道怎麽回事，好像中了魔一樣，今天本該坐車回家的，結果走到了一半，鬼使神差的将車開到了醫院，鬼使神差上了樓，再鬼使神差的進了這裏。

在車上的時候，她因為表哥的話忿忿不平，不自覺的就想到了那天事故場上的葉舟，他被人打的趴在地上起不來，毫無反抗意識，只能窩成一團認命的挨揍，即使這樣，這個人在努力的撐起身體，努力的對她笑，努力的張口說話，他雖然沒發出聲音，但是單丹還是聽懂了，他在說“你先走。”

你先走……為什麽要她先走，他在用生命為她拖延時間嗎？因為他知道他沒本事将她救出來……所以只能拖延時間，在用生命……

單丹沒有走，她看着被圍在中間滿身是血的葉舟震驚了，甚至忘了自身所處的環境，忘了她剛剛所受的恥辱……

她不知道這個連個紅燈都沒勇氣闖的男人，到底是付出多大的勇氣做出的選擇，不知道為什麽在這個時候，他依然能對她笑的出來……更不知道劉亞蒙為什麽會喜歡這個一無是處的男人。

不知道不知道，她什麽都不知道，她只知道劉亞蒙是她的夢，是她從小勵志要嫁的男人，她第一眼看到劉亞蒙的時候，深深的為他的氣質長相折服，她愛他，愛了幾十年，即使劉亞蒙死了十年，依然占據她的心，滿滿的，填不上任何人，她為他變得越來越漂亮，為了他學習更多東西，只為了長大以後能配得上他，只為以後成為劉亞蒙帶得出手的劉家太太……可是夢碎了，因為她眼前的這個男人，是啊，男人，同性戀，太荒謬了。

所以她恨葉舟，恨到骨子裏，徐陽說，劉亞蒙是真的喜歡葉舟。那不是傳言，她瞪着眼睛，不相信，別人不了解劉亞蒙，可是她了解，那是個在她心中如神一樣的男人，那是個對任何人都拒之千裏的男人，居然會喜歡上人？

她不知道十年前到底發生了什麽。但她可以證明徐陽說的一切都是騙她的，那天下午她連個電話都沒來得及打回家，就趕着坐火車到了A城。到了劉亞蒙的家，最後她從床底下翻出了徐陽口中的箱子……

箱子很大，裏面的東西很多，都是些沒用的東西，一件帶着臭味的汗衫，一塊上面沾着血跡的紙巾，一根長相醜的令人發指的笛子……還有更多的單丹自己也叫不上名字，光是這些是不足以證明劉亞蒙喜歡的人是葉舟，單丹翻着箱子的手在顫抖，她只能這麽安慰自己……然而她在箱子的最下面被翻出了一個巨大的相冊，相冊外用塑料薄膜封着，似乎主人很珍惜，她扯開相冊外的塑料，裏面的東西讓她絕望了。

那裏面全是葉舟一個人，年輕的葉舟，笑的一臉天真的葉舟，從這些照片仿佛能感受到拍攝者的心情，然而最關鍵的是，這些照片從拍攝的角度來看，不難看出全是偷拍的……

偷拍的……這種真的只有變态才做的出來的行為，單丹捧着相冊麻木的翻着，翻到最後單丹眼睛裏已經看不到那些照片。

那天下午，她像個瘋子一樣，突然将照片一張張從相冊裏拽出來，然後撕得幹幹淨淨，把箱子裏的東西砸的稀巴爛，砸完之後狠命的踩，累了沒力氣了，就坐到那些廢物中間嚎啕大哭。

她真的累了，不僅是身體上的也是心靈上的，她哭了很久，仿佛要将這十年因為劉亞蒙的死所受到的痛苦全哭出來，可是她也知道，哪怕是她這輩子的眼淚恐怕也無法全哭出來。

劉亞蒙喜歡葉舟，已經是事實，她不甘心，她那麽喜歡劉亞蒙，從第一眼看到劉亞蒙開始她就失去了所有的理智，勾心鬥角排除所有對劉亞蒙有相同心思的女人，不擇手段讓劉亞蒙注意到她，最後還是敗給了一個廢物。她能甘心嗎？付出了那麽多，到最後哪怕連劉亞蒙一個解釋也沒有。

這些東西包括劉亞蒙的死仿佛就是個笑話，在諷刺着她，諷刺她的愛對比劉亞蒙對葉舟的連三分之一都夠不上。諷刺着十幾年前在一顆槐樹下她的全部信念。

她記得她小時候總喜歡去劉亞蒙家，因為劉亞蒙喜歡坐在他家花園的槐樹下看書，時而望着一個方向發呆，仿佛在等什麽人，那畫面美得不像真實的。

劉亞蒙不喜歡和人說話，她千方百計使用了很多搭讪方法，最終被當成空氣直接忽略。後來她忍無可忍，在他經常待着的那顆槐樹下守着他，拉着他的手，踮起腳尖在他臉頰親了下，她抛開自尊對他說“我喜歡你。”她以為劉亞蒙會拒絕她，或者甚至是無視她，只要他露出稍微一點不耐煩的表情，單丹也死心了，可是沒有，劉亞蒙居然擡起頭看着她，并且和她說話了，他有些疑惑有些震驚摸着被單丹親過的地方“這個……就是喜歡的意思嗎？”

單丹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幸福來得太突然，讓她有點招架不住，她瘋狂的點頭“是的，這個就是喜歡，我喜歡你，真的很喜歡。”

劉亞蒙笑了，他的笑容炫麗的勝過世界上任何一件美麗的東西，單丹從來沒看見過這麽漂亮的人，她原本只是傾慕的心在這個笑容中淪陷了，一發不可收拾。而那個笑容在單丹眼裏就是對她剛才表白的回應，成了一個信念……

這個信念堅持了十幾年，在這一天瓦解……

當天晚上，她去找了徐陽，答應了徐陽提出的事情，一半是因為威脅，又一半是因為她似乎沒有了堅持不幫忙的理由。

結果呢？結果葉舟就躺在這了，和死了沒兩樣。

“這就是報應！”單丹坐在葉舟床邊，盯着床上的人做出了結論。

這個人，要長相沒長相，要身材沒身材，性格方面懦弱的甚至不能稱為一個男人，可是……

“你說，劉亞蒙為什麽會喜歡你？”

她說完這句話的時候，眼淚又流出來了，單丹昂起頭，硬生生将想哭的沖動逼回去，嗓子很疼，她突然有些渴了，一看床頭桌子上的水壺，又一想這水壺不知道被多少人用過，不禁嫌惡的撇撇嘴，打算出去買瓶水回來繼續羞辱他。

她拿着水回來的時候，剛一進門就愣住了。

理應躺在床上的人，此時穿着藍白相間的病服坐在床邊，正是因為他低着頭，所以并沒有注意到站在門邊的單丹。

那人在床上躺了一個月，即使每天都做穴位按摩，肌肉還是有些萎縮，導致現在他就算是擡下胳膊都是很困難的事。他似乎急切的想要做某件事，正努力站起來。這才剛撐起一點，身子一軟，又倒回床上。

與此同時，倒下去的葉舟因為身上的傷口疼得龇牙咧嘴，他剛才居然意圖與病魔做都鬥争，結果呢？還沒三秒就被宣告失敗，目光一轉，他是在做夢嗎？為什麽門口好像站着個人？而且這個人……怎麽感覺看着挺眼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