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1)
現在花眠身死,被人大卸八塊,對于如今已然平靜若水的修士界,自然不免有些駭人聽聞。別說花眠乃是楚婉滢的婢女,縱然不是,賀蘭青也不能輕饒。
說到底,魁都終需要些顏面的,不能太逆人心公義。
賀蘭青無故殺人,如若輕輕放過,自然不能平息這些圍觀群衆內心憤怒。這些修士心存疑窦,更會好奇賀蘭青背後助力。寧子虛溫文儒雅,這麽些年在仙首之位上屹立不倒,自然也是小心謹慎。
那麽如今,寧子虛就是要消去衆修士的憤怒,讓他們對亡者不再有什麽同情。
萬劍盟是中州第一劍派,內中劍客無數,高手如雲,不可小瞧。其門派歷史悠久,盟內派系林立,本就水深,水深則排外。花眠來自東海,卻做了萬劍盟的九品客卿,這實在是一樁不可思議的事情。
花眠性子倨傲,為了刻薄,自是招惹無數敵人。她巴結盟主夫人白雲嬌,靠溜須拍馬抱大腿上位,實行不正當競争,将許多本本分分的修士踩到腳下,自然惹人不滿。
只不過從前花眠黑料只流傳于萬劍盟區域,如今卻迅速擴散開來。
楚婉滢這位東海公主,仙首之妻歷劫歸來,千載招魂歸,這件事情本就極有熱度。這般萬衆矚目時刻,花眠身為楚婉滢的婢女此刻慘死,又死得這樣子慘,自然不免惹人注意。故而這樁兇案,也引起了這個世界修士極大的讨論熱情,明裏暗裏,陰謀論無數。就連之前楚婉滢踢斷了寧子虛大腿的事情,也是被人隐晦提及。
若不是玄都修士删得快,寧子虛又要沒臉一把。
連寧子虛這個仙首也難逃八卦,花眠那些醜事自然也是被翻出來。
她手上還有無辜人命,這樁風流慘案還源于萬劍盟盟主萬雨笙一樁風流事。
原來中州之地,有一女修名喚玲珑仙,善于醫術,精于用藥。因她生得花容月貌,性子溫順,故而不免有許多人愛慕。一個男人重傷之際,若偏巧有個柔情似水美人兒替你減輕痛楚,自也不免容易生出溫柔之意。
萬雨笙為人風流,也不覺對這個菩薩心腸的美人兒心存愛意。不過玲珑仙一心沉溺醫道,并不在意這萬雨笙,并不肯做萬雨笙的情人。她有名聲在外,萬雨笙也不敢勉強。再者,他這個所謂盟主,縱然好色卻也風流自負,也不至于強人所難。
然則白雲嬌知曉此事,心中已然不快,本也生出不喜之意。
後來有一樁事情發生,則更觸白雲嬌之怒,借機發作。
原來萬雨笙有一情人柳絲雨,是蘭香門的女修,修為平平,卻善于調香,且溫柔多情。花眠探出柳絲雨跟萬雨笙有勾結,她這忠心耿耿的夫人走狗立刻跑去跟大老婆打小報告。
白雲嬌大發雌威,便要與柳絲雨不對付,狠狠折騰其出氣。
柳絲雨收到風聲,跑個沒影,讓白雲嬌落了個空。白雲嬌一肚子的氣,便尋上了柳絲雨的好友玲珑仙。
玲珑仙和柳絲雨乃是手帕交,兩人感情極好。她雖然不滿柳絲雨做人的情人,也規勸幾句,到底也是不忍好友被白雲嬌發落。白雲嬌這個原配夫人嫉意奇濃,中州馳名,下手也是極狠。柳絲雨這麽個如花似玉的美人兒,落在白雲嬌的手裏面,不死也要脫一層皮。
故而盟主夫人逼問柳絲雨何處,玲珑仙也只是不說。
這自然惹得白雲嬌大怒,好啊,萬雨笙觊觎玲珑仙已然是令她不快樂,想不到玲珑仙還幫襯柳絲雨這個賤人。白雲嬌沒能順利打這個小三,一口氣本就不順。那新仇舊怨,一下子發作起來。
盟主夫人要出氣,自然無需自己動一根手指頭。花眠就在白雲嬌的身側,就出手打了玲珑仙兩個耳光。
玲珑仙一向被人捧得高高的,何時受過這般屈辱?她平白挨了兩個耳光,知曉以白雲嬌身份,她也讨不回什麽公道。受此侮辱,她竟自盡而亡。
此事當時在中州還很鬧騰了一陣子。
白雲嬌行事兇狠也不是一日兩日了,只不過她一則素來位高權重,再來以前她折騰的畢竟是萬雨笙的情人。
既是委身做了萬雨笙的情人,自然不免也是品行不端,極有可議之處。身為女修,如此水性,若幫這等女子說句話,也是自己沾染一身騷。
然而玲珑仙潔身自好,并沒有招惹萬雨笙,且醫者仁心,極受敬重。
這麽個冰清玉潔俠骨仁心的女子,卻也是因為萬雨笙夫妻間争風吃醋而死,實在令人惋惜。
那兩巴掌是花眠打的,更被中州劍士視為殺人兇手,一時口誅筆伐,議論紛紛。
嚣張跋扈,逼死人命,就是花眠新貼的标簽。
死去的花眠不是小可憐,生前也是狂傲嚣張,仗着盟主夫人的勢欺辱人。她一向如此待人,玲珑仙之死絕不是一場意外。被她暴力以待的女子不在少數,只不過玲珑仙性子烈,故而自盡罷了。
一時間花眠所作所為,委實令人嘆為觀止。不滿死者聲音,也在訊冊之上迅速增多,爆炸式增長。
點開各地讨論區,伴随這件事情發酵,帶花眠的帖子皆回帖飛快,吵成一團。雖然戰況激烈,不過大多數還是花眠黑占據上風。
她抱大腿,走捷徑,戳了本本分分不善經營修士的心。縱然她已結丹,開兩識,修為已然不俗。可旁人只會覺得,若自己得到這些資源,說不定能比花眠更優秀。再者此女平素行事頗惹人厭,也沒什麽可同情之處。
再者反對花眠該死論的修士,也不是花眠的粉。以花眠生平事跡,怕也不能有粉。
這些修士不過覺得,無論花眠是什麽樣人,賀蘭青私下誅殺,且手段殘忍,必定是個絕世兇徒。此等兇徒若不處置,必定是會為禍修士界,成為一個大魔頭。
如此兇殘手段,又豈能被正義之士所容。
而這,本來便是此樁事情最困難一環。說來說去,只怪賀蘭青太過于狠辣,竟将花眠四肢盡數剁下來。這千年和平,各大仙門肅邪魔,清兇徒,加上大家資源都比較充沛,使得修士界形成一派和樂融融之氣。自然,也很少有這麽殘忍的勾當了。
寧子虛都不得不佩服賀蘭青的膽大妄為,實是太過。
連他這個仙首,心情不好時候想要殺殺人,也要克制一下自己,先尋好接鍋背鍋的大邪魔。
賀蘭青真任性,這活兒幹得真糙。
若千年前,道魔大戰期間,賀蘭青如此行徑也算不得什麽。那時,這些仙門修士,許多行事也沒什麽下限。別說剁剁別人的手手腳腳,便是煉魂奪舍,也不是稀罕事。不過曾經黑暗且血腥的時代已然過去,這個世界已然和平千年。
和平年代,自然三觀越來越高,道德越來越重。
像賀蘭青這麽搞刺激的,畢竟也是不多。
此時此刻,楚玉薇和賀蘭青的關系已經撇不清,且因為楚玉薇那時為賀蘭青遮掩,惹來許多非議。
那麽既然如此,這樁事情也不必遮掩。
花眠為尋楚婉滢,到東海時,曾在無妄城做短暫休憩。不過這短短時辰的逗留,當然可以大做文章。
在此期間,花眠曾與楚玉薇發生沖突,早有嫌隙。
花眠在中州逼死人命之後,顯然并沒有什麽反省,來到東海更是變本加厲。只不過這一次,她如此折騰踢到了鐵板,上得山多終遇到虎。這一次,她沒将一個女孩子逼死,反倒遇到一個狠的,被賀蘭青反殺。
如此一來,邏輯自然也就圓了上來,那麽這樁事情就上升到自衛的高度。
念及已死的玲珑仙,那麽賀蘭青這樣子兇狠,也似不是不能理解?
對,理解,縱然不能原諒,也是可以理解。
再者這個感人的姐弟情深故事中,原本有一個小小的邏輯破綻,也讓當日楚婉滢沒控制住自己情緒的一巴掌給圓過來。
那就是花眠好端端的,為什麽要搞楚玉薇。楚玉薇從未踏足萬劍盟,自也是不可能和萬劍盟盟主勾搭上,那麽顯然盟主夫人也不會千裏之外大發雌威下令折騰楚玉薇。
楚婉滢人前一巴掌,不覺令人聯想篇幅。
彼時無憑無據,為何楚婉滢居然要為難楚玉薇?莫非這堂堂東海公主,方才歷劫歸來,竟與楚玉薇為難。而花眠,這一次是奉舊主之命行事?
好好的一把火,如今竟似要燒到楚婉滢的身上。
至始至終,楚婉滢一直沉默
楚婉滢:蓄力中。
雪閣裏,風塵仆仆歸來的山秀,卻也是一臉震驚義憤之色。
她奉楚婉滢之令,潛入玄府,果真頗具收獲。
花眠并不是賀蘭青在東海害死的第一個女子,這個小畜生面皮俊秀,手腕卻也是頗為殘忍。誰要是動了他的玉薇姐姐,他必定會狠辣除之,為楚玉薇解了這口惡氣。
就好像,之前死的那個無妄城女弟子丁柔。對方對楚玉薇口出惡言,譏諷了一番,讓被褫奪神侍之位的楚玉薇心情更加不好。而這,自然也是十惡不赦的罪過。
賀蘭青花言巧語騙了丁柔的歡心,将畏水的丁柔推入了海中,眼睜睜看着丁柔被水淹沒,內心愉悅之極。
這樣子的小炮灰,原著甚至不屑一提,也算不得什麽可以邀功的大功勞。
原著女主視角,女主又一副不是很聰明的樣子,自然很多事情都略了。
不過劇本略了,楚婉滢卻敏銳察覺到了什麽。
她越來越發現,《仙寵》原書不過是充滿粉飾之詞的女主視角洗白大作,自己應該挖掘這本書的暗線。
在楚婉滢瞧來,像賀蘭青這樣子的變态,也絕非一日練成。他能進化到如此殘忍害死花眠地步,手底下絕非一條人命。更何況,原著之中,也隐晦提及,當初他在玄府也做了什麽惡事,十分得意對楚玉薇綻放惑人的笑容。
她令山秀打探無妄城與楚玉薇不和之人,很快失蹤的丁柔就出現在楚婉滢的視線。
丁柔失蹤之前,賀蘭青曾經故意讨好過她,一口一個丁柔姐姐,叫得不知道多親熱。與丁柔相熟女修,皆還記得這個少年郎。不過那時候,誰也不知道,賀蘭青居然是楚玉薇的幹弟弟。丁柔本就與楚玉薇不和,若然知曉,又豈會給這個少年郎什麽好臉色。此刻與丁柔交好的女修瞧過賀蘭青畫像,還着實吃驚了一把。
當時山秀就已經有些驚了。
旋即楚婉滢又讓她去玄府一趟。
按照原著線,賀蘭青已經是認識楚玉薇兩年了吧。楚玉薇因為蘇遮糾纏,受了些委屈,故而怒去玄府,方才認識了賀蘭青。這兩年光陰,賀蘭青姐姐長姐姐短的叫,一心一意站在楚玉薇身邊,使得楚玉薇十分的喜歡他。
賀蘭青知曉楚玉薇善良,故而竭力掩飾自己的邪惡,使得楚玉薇一直以為他是個無比純良的少年郎。
而書中女主唯一一次看出破綻,是賀蘭青害死一名玄府仙侍木芙蓉。
對方本來和楚玉薇一起競争當寧子虛的仙侍,她身份高貴,自命勝券在握,不免在楚玉薇面前高傲了一些。
乃至于,她還故意收集楚玉薇的黑料,拿蘇遮的事譏諷楚玉薇,要楚玉薇知難而退不要跟她争。
賀蘭青将一切都看在了眼裏,更将楚玉薇黯然神傷盡收眼底。然後,木芙蓉也就死了。她在玄林中遇到了玄獸,臉被啃了大半,死得不知多慘。
而賀蘭青,也好像一個小孩子,做了什麽得意的事情,還要跑去給他好姐姐邀功。
他雖說得十分隐晦,可是楚玉薇卻有一種可怕聯系。不過不知出于什麽緣故,楚玉薇逃避了,她不願意深思,更沒有追根究底。
山秀去玄府走了一趟,感覺三觀又被震驚了一把。她歸來時候,楚婉滢正跪坐幾前,背脊挺直,氣質說不盡寧定。
楚婉滢輕輕一擡頭,看到山秀面色,就知曉山秀定然是有收獲。
《仙寵》原著并沒有寫楚婉滢怎麽搞死賀蘭青的,既然劇本是空白的,那麽楚婉滢就自己寫。
山秀難掩內心震驚,原來花眠的死并不是單獨個案,這特麽還是個連環殺人案。
木芙蓉的死,可以說和丁柔出奇的相似。
本來木芙蓉家世好,修為高,且挂了一身法寶,也不是那般好暗算。不過那時,她身邊也是出現了一個俊秀讨喜的少年。這個少年,自然也是賀蘭青。和無妄城一樣,玄府也沒什麽人知曉賀蘭青和楚玉薇的關系。
這個兇殘少年,就像是月下的陰影,總是靜悄悄的呆在暗處。他十分乖巧,總是在楚玉薇需要時候出現,替楚玉薇解決一些問題。
事後賀蘭青身藏功與名,在楚玉薇面前賣萌,繼續扮演好他這個好弟弟的角色。
如果不是被那個醋吻所刺激,也許賀蘭青還會用同樣套路接近花眠,甚至接近自己。他出賣色相,讨好賣乖,這一切的一切,都是為了楚玉薇。
可正因為他太在意楚玉薇,所以他不能接受楚玉薇與寧子虛那個吻,更接受不了楚玉薇抵抗不了寧子虛。
他醋意大發,以極殘忍的手段殺死花眠,又因為內心感情激蕩,非要作死留在兇案現場,故而人贓俱獲。
從前賀蘭青得以脫身,這實是因為沒人将注意力放在賀蘭青身上。
倘若對準賀蘭青可勁兒查,這正道仙門的修士也不是吃素的。尤其是,木芙蓉出身名門,自有家族底蘊。而無妄城境一地,楚家更具有絕對威勢,楚婉滢背靠親娘可引為臂助。
山秀将自己玄府之行娓娓道來,旋即低低補充:“神侍李玉英已然殒身,玄府皆道,是被,被百裏聶那魔頭魔氣所傷。只不過此事,卻也是委實湊巧。”
一句話就透出山秀乃是寧清荷心腹,故而知曉李玉英曾經金劍傳訊,向寧清荷小小傾訴一下八卦。
愛女歷劫歸來,寧清荷自然使信得過的心腹照拂。
楚玉薇被人從玄府逐出來,主要根源便是李玉英。沒想到楚玉薇離去不久,李玉英便出了意外。山秀也發揮了自己的想象力,有了點合理聯想。
楚婉滢聽懂了山秀的暗示,唇角輕輕抽搐,不,不,這個并不是,這是原著男主寧子虛的鍋。
山秀去玄府一個來回,至于青鸾,楚婉滢另有一樁事情讓她去查。
原著中的賀蘭青,有一個十分悲情的身世。就是這個悲情的身世,造就了賀蘭青扭曲的性情。世事就是如此,所有事情皆有因果。苦澀的土壤,生長出扭曲的果實。賀蘭青的變态,也有一定原因。
原著中賀蘭青悲情的身世,慘淡的童年,為他積攢許多人氣,激發了許多讀者母性,因而對他充滿了憐惜。當賀蘭青被楚婉滢弄死時候,還賺足了淚水。不過楚婉滢卻對他的悲情沒什麽感覺,更生不出什麽同情。一想到自己也是這個悲情男配獵物之一,她隐隐還有一些惡心。
而賀蘭青的身世,更是将賀蘭青置諸死地的重要一擊。
楚婉滢輕輕的擡起頭,明潤的陽光輕輕落在她面頰之上,照着她眼底堅毅光芒。
她的手指,輕輕拂過自己面前訊冊。
陽光下,楚玉薇卻也是微微有些恍惚。這段日子,她身心俱疲,似乎終于難得感受到一抹暖意。
想到訊冊中提及花眠種種,她不覺諷刺一笑,心裏嘆了口氣。
若不是寧子虛,花眠這些不堪,又有誰知曉呢?這個婢子畢竟是楚婉滢眼前紅人,如今一死,別人惋惜起來,似乎全忘了花眠是怎生仗勢欺人。
一個極不堪的惡婢,就會成為衆人口中無辜的受害人。
她的手掌,也是不覺攥緊了自己的衣衫,所以自己絕不能讓賀蘭青這麽樣就死了。
而這,大約就是權勢的力量吧。
如若沒有寧子虛的權勢,那麽青兒這個可憐的孩子,就會被楚婉滢的權勢碾壓成泥。而人前孤傲的師尊,在意他那清白如雪的名聲,并不肯伸出一根手指頭來救救自己這個女弟子。
楚玉薇忍不住諷刺笑笑。寧子虛替出那種要求,她也明白寧子虛不是自己所以為的儒雅君子了。不知怎的,自己反而離不開他,甚至有點兒依賴他。
她有些自我厭惡:我真沒骨氣。
不過,今日這樣子好的陽光,也讓楚玉薇心情好了些。
畢竟如今青兒的事,已然是有了轉機了。
一開始,賀蘭青被人口誅筆伐,是十惡不赦的兇徒。不過現在,至少大家對他沒那麽恨了。寧子虛更和她保證,魁都不會斷賀蘭青償命。
她服侍過寧子虛一段時間,是知曉寧子虛的本事的。寧子虛和好幾位魁都靈主有私交,對于魁都判決也具有一定影響力。有能耐的男人無疑是極富有吸引力的,更使得身心俱疲的楚玉薇下意識的依賴。
有時候,她明知寧子虛不堪,卻也有些溫暖之意。情理而言,寧子虛确實感情上背叛了楚婉滢,辜負了他那位結發妻。只不過感情上,她實難當真同情憐憫那個極為跋扈兇狠的東海公主。
楚婉滢踐踏了她的尊嚴,奪走她的師尊,還要害死她最熨帖的小弟弟。而她,還有多少無私的善良讓這個惡毒女人揮霍呢?
楚玉薇牙齒狠狠咬了自己小指頭一下,掩不住內心酸楚之意。
待救下青兒,她真無力再在這一對兒心機深沉的夫妻間糾纏。
此刻迎面走來幾名無妄城弟子,不覺将楚玉薇的黯然瞧在眼裏。
不過楚淩霜禦下甚嚴,他們眼神雖然古怪,卻也不好當面說什麽閑言碎語嚼舌根。楚玉薇一直對那殺人兇手情深意重。這些事情,卻也是人盡皆知。
而楚玉薇,也無暇留意這些吃瓜路人的想法。
她清秀的面頰自蘊一抹淡淡的哀愁,和這幾名無妄城弟子擦肩而過。
只不過待她離去後,一轉頭,那幾名無妄城弟子也不覺議論幾句。
“城主到底是寵她的,聽聞玉薇師妹當衆撒謊,替那兇手遮掩,竟也沒十分追究。”
“我可是聽聞那賀蘭青,身負妖族之血,甚是乖戾驕橫。卻與這楚玉薇,早便相識,是為了她殺人的。”
“我也聽聞那花眠甚是驕橫,盛氣淩人。”
這些個無妄城弟子年紀尚輕,其實和早年離開無妄城的花眠并不熟悉。
只不過訊冊之中,對于花眠諸多指責,他們也不免受了一些影響。
無妄城行事素來最重規矩,楚淩霜雖是古怪一些,行事也尚算端方。故而東海一地,諸多優秀修士紛紛依附于無妄城。故而平時無妄城弟子,對于萬劍盟那等山頭林立溜須拍馬的風氣是頗沒好感的。
“大小姐沉睡千年,日前方才醒過來,大約也并不知曉,這個花眠是如此行事吧。”
“當年東海公主憐她才華,惜她根骨,有意提拔。誰想此女,翅膀稍稍硬一些,便耐不住寂寞,跑去了萬劍盟發展。如今大小姐方才蘇醒,花眠便眼巴巴的回來了。”
說話的弟子提及死去的花眠,眼角眉梢俱是不屑之色,很看不上的樣子。
如今外人口中,隐隐有幾分楚婉滢指使花眠暴力楚玉薇的事。甚至有人暗指,因楚婉滢不忿親兄長太寵楚玉薇,故而心懷嫉妒。
無妄城弟子倒是生了對楚婉滢有親近感,絕不相信楚婉滢會這麽折騰一個小弟子。如此一來,一切自然也是花眠的錯,楚婉滢如何能有錯?
一開始賀蘭青殺人,衆人口誅筆伐,群情激奮。不過如今,發掘了一下背後故事,衆人關注重點偏移,倒是議論起了花眠起來。
此刻,亦是無妄城弟子感慨:“那花眠無論為人如何,終究死得極慘。賀蘭青無論什麽原因,這般行兇,終究是個兇殘之人。如今,倒似人人追究死去花眠的不是。”
“咿,那賀蘭青兇殘,自然無可辯駁,錯得明明白白。大家自然也是懶得說他,唯獨那花眠,本來便是個勢利惡婢,卻因為人死就說得如何無辜,欺騙世人。如今死了,也是狗咬狗。這世上一下子去了兩個惡人,豈不是大善。”
方才開口質疑的弟子卻沉默起來。
他乃是無妄城神侍,偏巧也是當日親眼見到花眠屍首的人。
當日的畫面,就深深的烙印于他腦海之中,使得他心生寒意。親眼所見的感受,是截然不同的。花眠是被賀蘭青活生生的砍成了幾塊兒,就像是一件血淋淋的作品,如此擺在人的面前。
那個惡徒,居然也仍然未走,反而留在現場津津有味的看別人反應。乃至于,他受楚淩霜刀傷被擒,還兇狠之極。他還口口聲聲,說要将在場之人殺得幹幹淨淨。
不過這些,訊冊上似乎也沒什麽人讨論,大家感興趣的也是花眠的事。他們好奇花眠怎麽樣溜須拍馬,幫盟主夫人抓小老婆,打別的女人耳光。
可他這個看過現場的,卻對賀蘭青行事感受到一層可怖。
那也,絕不是一時義憤填膺,怒而解之。
只不過如今,似乎也沒人關心賀蘭青。那弟子和賀蘭青并沒有什麽私怨,卻隐隐盼望魁都将賀蘭青盼死才好。那是一種,近乎本能的恐懼。
正在這時,一隊無妄城弟子提着擔架如此匆匆掠過,個個容色頗為凝重。
那擔架之上,似有着一個人,卻無活人之氣。一片白絹,輕輕遮掩,掩住那擔架之上死人。
風一吹,一片布帛飛來,露出了一截全無活氣甚是蒼白的手臂。
那手臂極白,卻白得不正常,看着竟令人有些惡心。那是死人肌膚顏色,被冷冰冰海水泡過之後,便是這種不正常的毫無生機的慘敗。
“聽說,是尋回丁柔師姐的屍首了。”
丁柔失蹤也快月餘,她如往常一般巡海,卻消失于茫茫大海之中,仿佛被一片碧濤就此吞噬。東海茫茫,又能哪裏去尋?
想不到如今,她的屍首居然被尋了回去。
仔細一想,方才掠去的修士,皆為無妄城的神侍,自然也是無妄城的精英弟子。這些弟子齊齊出動,去尋一個死了的丁柔。這幾個弟子心底,也似品過什麽味兒來。
若是凡身,墜入海中月餘,則自然已然被海水這般化了去。不過丁柔終歸是無妄城弟子,屍首殘餘靈氣,故而未曾被食。
縱然是一具屍首,修士界問出兇手手段亦是多。魁都掌刑,拷問死人活人皆有一手。譬如寧子虛暗中修煉的通心鏡,便是對活人的問心之術。至于擺弄死人屍骨,尋出殺人兇手,魁都也有類似引魂、問屍等術。
故而賀蘭青方才将丁柔屍首棄于海中,大海茫茫,便無人可尋。
只不過天網恢恢,疏而不漏,丁柔屍首到底也是尋了出來。
得聞尋到丁柔屍首,楚婉滢也不覺輕輕的吐出一口氣。
那丁柔石沉大海,茫茫不可尋,本也是極難再覓。楚婉滢看她卷宗,知曉她俗心頗重,雖入無妄城修行,卻也尚自眷念親情。
這其中,便有眼前的中年婦人丁鳳。
丁鳳乃是丁柔之妹,比其姊小上十多歲,根骨卻也是尋常之極。故而在丁柔尚自青春貌美,宛如少女時,其妹卻已然步入中年且生了兩子一女。
此刻丁鳳眼眶微紅,實在不敢相信她那個厲害的姐姐已然死了。
消失多日,且無訊息,丁鳳心中也是黯然。可饒是如此,她也仍然心存僥幸,盼望能有什麽轉機。
此刻丁柔屍首送上來,丁鳳再也忍耐不住內心悲痛,放聲大哭。修士歲月悠悠,能活得極為長久。故而她還以為自己會比姐姐早死,哪裏想得到丁柔居然會遭此禍劫。
多年修行,丁柔和其他許多女修一樣,不免淡薄情愛,追随女修中流行的單身風氣。饒是如此,她對妹妹丁鳳仍是有着一份俗情。畢竟當初丁柔入無妄城修行,恰逢妹子出生,姐妹二人歲數也是相差極大。
那時候,丁柔抱着這個小小的剛出生的妹妹,心底忽而掠動一絲柔情。她醉心修行,大約也不可能有什麽後代了。其實許多修士,皆無後代。所以丁柔女性中殘餘的母性,就不自禁的投射在這個親手抱過的妹妹身上。
而後歲月流逝,其妹已然步入中年,丁柔仍然是對她照拂有加。
她将一枚通情玉,分作兩片,姐妹二人可互感消息。就是靠丁柔身上的半片玉佩,方才将之屍首尋覓。
丁鳳忍不住淚水漣漣,将兩片玉佩合在一處。只不過,照拂她多年的姐姐,已然冷冰冰死去多日。
也許對于賀蘭青而言,丁柔不過是個譏諷了楚玉薇的惡毒女人。
可一個人存活于世,本來便有她在意的,也總會有在意她的人。
丁鳳頓時咚的跪倒在地,手指死死的攥緊了玉佩:“求東海公主為我姐姐做主,将那賀蘭青誅殺。”
這些日子,她也是聽了一耳朵閑言碎語。說花眠刻薄,自然是該死,賀蘭青雖然殘忍也不過是護姐。這些說的雖然是花眠,可那些話卻好像抽打在丁鳳面頰之上,讓她說不出的難受。只不過是,楚婉滢讓她不必往外道罷了。
她知曉丁柔性子不好,可也只是嘴上不饒人。無妄城楚淩霜那般厲害,規矩也多,無妄城弟子大都謹慎,也不敢為非作歹。至少,也斷然不敢行什麽大惡。就算得罪了楚玉薇,那就一定該死嗎?
楚婉滢安撫了幾句,讓人安置好丁鳳。
送走了丁鳳,楚婉滢微微沉吟,輕輕打開了寧清荷之前令人送來的小匣子。
匣子一枚無妄令,瑩潤生輝,透出了幾分水潤靈澤。這枚能調動無妄城神侍的令牌,正如此刻自己身邊的山秀、青鸾一般,皆是寧清荷精心挑選。
她早已看出,山秀、青鸾并不是普通婢女,二人不但已然結丹,而且行事十分沉穩幹練。也許,這是寧清荷對自己這個女兒的一種考驗。
無妄城行事自有其規矩,那麽寧清荷也不會因為太寵女兒,而是非不分。
比如魁都靈主之位,倘若楚婉滢無才無德,寧清荷大約也不會硬捧個草包禍害蒼生。強捧遭天譴,倘若沒這個本事,也許還不如做個富貴閑人。
寧清荷寵女,卻也是寵得有分寸的。
楚婉滢雖和寧清荷接觸不多,卻隐隐有些明白她這個便宜娘的想法,竟有幾分心意相通。東海神侍調動之權在手,楚婉滢令人挖賀蘭青的老底,準備比比看誰的黑料比較多。
山秀輕輕的點燃水沉香,助楚婉滢清心安神。
這幾日訊冊之上,諸多不利于楚婉滢的讨論,甚至有人暗疑,是楚婉滢指使花眠欺淩楚玉薇。若不是楚婉滢名聲正盛,說不準連大小姐名聲也要被污。
衆修士在意的也不再是賀蘭青的殘忍,而是花眠的跋扈。山秀是寧清荷精心挑選,用以侍奉楚婉滢的精英弟子,故而也隐隐覺得此事怕也沒那般簡單。
她低低說道:“如今玄府傳訊,尋出賀蘭青當日暗害木芙蓉的證據,也算是,蒼天有眼。”
賀蘭青害死花眠,卻被說成為姐出頭,一切不過是為護住楚玉薇。
而楚玉薇,人前也總是含淚不屈的樣子,縱然招惹楚淩霜不滿,卻也是猶自不肯舍棄這個義弟。這小畜生種種殘忍之事,便被人輕描淡寫說一句一時義憤,沒控制好情緒。
便算山秀和花眠并不相熟,也不免有些不是滋味。
楚婉滢不動聲色,尋出丁柔、木芙蓉兩位受害者。山秀覺得也該讓世人知曉賀蘭青的惡行了。
“此人惡行,若不讓天下人知曉,定然也是天理不公。”
山秀壓低嗓音,說了點書本上沒有的:“玄府天訊處的陸師兄和無妄城頗有關系,且公正不惡。他身任訊督之職,大約也能幫些忙。”
楚婉滢啃完書架上的書,自然也是知曉玄府天訊處總管天下訊冊,監督修士在訊冊上的讨論,進行一些審貼删帖的工作。
而無妄城雖無審查量刑之權,卻另設問咎閣,對無妄城弟子進行日常監督。一旦犯事查出,問咎閣就将犯事之人連同證據送去魁都受刑。而問咎閣麾下,設有發放消息的咎靈使,日常發放犯事修士根源始末。也算是,引導無妄城人前的正面形象,官方答疑解惑。
如今看來,無妄城不但自備水軍,引導輿論,而且內部有人。
也許不但無妄城,各大修士門派皆有如此裝備。
山秀雖和楚婉滢接觸不深,卻覺得這位歷劫歸來的大小姐內斂沉穩,行事仔細小心,頗具其母風範。那她也漸漸安心,對楚婉滢交底。
楚婉滢也輕輕點頭,如今賀蘭青黑料充足,也該爆出讓人知曉。
她手指曲起,輕輕敲打幾面幾下,似還有所思慮。
以楚婉滢的性情,行事必定要小心、周全,想得仔仔細細。她如果做成功一件事情,一定是事前頗多準備,準備得只多不少。尤其如今,事關死去的花眠,楚婉滢更不想出什麽疏漏。
賀蘭青的黑料夠是夠了,可還差一樣足以致命,使得賀蘭青粉身碎骨的致命之物。
至少原著之中,楚婉滢是準備上了的。
這天入夜時分,她身邊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