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一更
“上路……”倉曉聽着這話, 是非死不可了,他沉聲道,“殺人奪靈是邪魔外道, 你幫着他, 犯下的是一樣的過錯。”
“過錯?”那書生冷笑一聲, 問他道, “我便是犯下這個過錯誰又能看到,那些在大殿之中受人供奉的神明可能看到?”
“不能。”
這話是實話, 因為這受人供奉的神明,如今已在虎狼之窩,動彈不得了。
百姓有難尚可求助于神明,神明若有難,可當真是所救無人了。
他看着書生, 也沒再說什麽。
書生聽他此語,不由一笑, 道:“你這個人很有趣兒。”
“多謝……”
上次對他說這句話的人是妲己,然後他就因為中箭昏了足足半個月,眼下只希望平平安安的別再受傷了。
很快有人從門外來,書生與他說了幾句話, 便拉起縛着倉曉的銀絲道:“有趣沒有趣兒的, 咱們也再說不上話了,等會兒到了地方,別多掙紮,主人不喜歡聒噪的人, 你順從一些, 也少受些苦楚。”
他一字一句,像是囑咐即将遠行的游子, 耐心極了。倉曉還沒來得及說話,驀地眼前一黑,被人用東西蒙住了雙眸。
“這是何意?”他不太喜歡這種眼前無光的感覺。
書生道:“主人的面容不是尋常人可以看的。”
“……”也不知是何方神聖,如此講究。
倉曉心中如是想,腿上的銀絲即刻松開,書生走在前頭,引着他,倉曉跟在後頭,一步一步的走。
他想到在遠方海域時,哪吒哪吒為他引路的時候,不同的是,一個要他生,一個要他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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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不知走了多久,四下感覺涼了不少,耳畔有水流聲和回聲,似是到了某處溶洞。
腳下多有不平之處,書生見他不好走,便走近了些扶了一把。
倉曉道了聲謝,問他道:“還有多遠?”
書生道:“即刻就到了。”
倉曉“哦”了一聲,也不知為什麽,此刻不想在太安靜的環境中,遂又問他道:“既然我都快死了,死之前想問您一件事。”
“何事?”
“您到底是人還是鬼?”
“……”書生有些無奈,他沒想到倉曉如此執着,不過這話說的對,一個将死之人告訴他也無妨。
“是人,也是鬼。”許久,倉曉聽見身側的人道了一句。
“這,怎麽說?”
書生嘆了聲氣,道:“我唯有半口氣吊着罷了,與活死人沒什麽差,不過我也與你們一樣,曾活在人世。”
“抱歉。”想是後來又不尋常的遭遇。
“沒什麽。”書生看了他一眼,眉頭略略一蹙,旋即深吸了一口氣,繼續向前去。
似是有所觸動,可這觸動終究是沒能抵得過眼前的現實。
倉曉這樣的人,模樣好,性子随和,天生容易叫人放松警惕,也容易叫人心軟。
待到了一處空曠之地,才停了腳。
“主人,人帶來了。”書生松開手中的銀絲,跪在地上恭恭敬敬地拜了一拜。
耳畔無有腳步聲,只聽得一個清冷的聲音傳來。
“這,就是你說的人?”
卻也只聽得聲音,見不到人影。
書生道:“正是。”
幽幽的火焰從四面八方而來,到最後彙聚成一個女子的身形。
她站在倉曉面前,看了良久,才道:“你本事不小,這樣人也可以弄來。”
“主人……”
那人看着書生,又道:“可他這樣的身世倒叫我不好動手了。”
書生道:“主人的意思是。”
女人笑了笑,垂眸間目光落在倉曉的腰側的銀絲之上,她伸手将銀絲上鈎着的同心結握在手中,問道:“與他一起來的,可還有旁人?”
“有……”
女人看了書生一眼,問他道:“是不是就留下一個人,其他的放跑了。”
“是。”
女人聞言,笑道:“你還真是好心,可也得知道,殺人就是殺人,一個兩個是殺,一群也是,我要你,把他們也帶來見我。”
“可是……”
“沒什麽可是,你把他們引來,我來對付。”
“主人,這人靈力不凡,是否可以放過其他人。”
女人道:“放過他們,誰又放過咱們呢,齊戎,你可是答應過我的,要為我做事,既然如此,你管這麽多做什麽?照做就是了。”
齊戎,這大概就是那書生的名字。
齊戎靜了片刻,道:“主人,若是能犧牲這一個,我不想再死那麽多人。”
“你怕什麽!”女人離得遠了些,道,“他們一輩子生出來就有死的一天,老死,病死和為我所用都是一樣的,沒有區別。”
“可是……”
“可是什麽,你不想像旁人一樣,站在街上看一看外頭的光麽。”
“我……”
“想就照我說的去做,沒有人生來就要背負這許多的,你也不需要。”
“是。”
女人看着手中的同心結,片刻後一把火燒了個幹淨。
一片心意就此作了土。
“你知道該怎麽做吧。”
“知道。”齊戎道了一句,轉身去了。
倉曉心中頗為迷惑,這女人說話還真是有感染力,齊戎這傻書生被說的暈頭轉向的。
只是眼下看不見,也不知這位神人長什麽模樣。
“敖丙。”驀地女人喚了一聲。
倉曉就更迷惑了,這天底下仿佛除了哪吒,是個人都知道他的身份。
“你是。”
“你不需要知道我是誰。”女人聲音似是在耳畔,又似是在遠處。
倉曉道:“你既知道我的身份,便知我的靈力,還需要旁人做什麽?”
女人道:“我不傻,不會與東海龍族為敵,倒是你,是怎麽與廣成子的徒弟勾結在了一起。”
這“勾結”二子頗為難聽,倉曉思量着,也不過是君子之交罷了,哪裏用的上勾結二子。
他靜了,片刻只道:“我與他不過幾面之緣。”
“幾面之緣?結發挽同心,這東西是什麽意思,你會不知道。”
“我,不知……”
他自然不知道,那同心結小小的一個,與上頭的珍珠也差不了多大,這樣含蓄內斂的東西他又怎麽會知道。
女人笑了一笑,道:“我從前只當你乖張無度,如今一看還是蠢笨不堪,想來也是龍王的意思,你這是被賣去了浮玉山。”
“我……”
怪不得,怪不得原本鐵石心腸的人突然間扭轉了心思。那片龍鱗一定有其他的意思,龜丞相這一瞞,當真是壞了事。
女人看着他,“啧”了一聲,道:“我倒是沒想到浮玉那傻孩子會看上你,元始天尊看上的人腦子總是有些問題。”
她的手落在倉曉眸上黑色的細帶之上。
良久,笑了笑,道:“倒也沒什麽不可能,他久居深山見得人也少,你裝裝樣子輕易就能騙了他。”
“我……不是有心。”
他是當真沒有這個心思,便是有,對方也不該是個男人。
女人聞言,擺了擺手,道:“有沒有心,你對他說吧,等齊戎把他帶回來有的是機會。我看天尊也是老糊塗,軒轅黃帝死了那麽些年,居然還惦記着這一脈。”
“軒轅……”
倉曉記得,這軒轅黃帝也曾與廣成子有過師徒之緣,曾有一種說法,便是元始天尊愛極了這個人的才華和心思,才化做廣成子前去收徒,只可惜軒轅黃帝心系一方百姓,到死也未曾修成正果。這浮玉原來與軒轅帝也有些關系麽。
女人道:“你不知道這些,也不需要知道,這其中錯綜複雜,沒個幾千歲的年紀也聽不明白,你只要乖乖待在這裏好好做個誘餌,等着他們來救你就好了。”
倉曉道:“你怎就斷定他們一定回來?”
女人聞言,長嘆了聲氣,也未回答他,只道:“我與你說的太多,也乏了,你自己待在這兒就行了,三太子。”
她言罷,笑了一聲,頃刻間化作一團火焰向四面散去了身形。
耳畔重歸于靜,流水聲循環往複。
倉曉想摘了蒙着眼睛的東西,卻又實在動不了手。
銀絲緊緊勒着手腕,嵌入皮肉中。
這些法寶到底是厲害,他修煉這麽些年,怎麽一樣都沒碰見過?全落在妖魔手中了。
倉曉心下嘆了口氣,幹脆坐在了地上。
薄薄的裏衣料子被勒得不成樣,倉曉此刻腦袋炸了一般,再顧不得體面。
浮玉這個人還當真是有意思,明明那樣冷的一個人,原來是因為久居深山的緣故。
待日後出去了,必然要解釋清楚,早些做個了斷。
他坐了許久,四下還是無人,幹脆自我放棄趴在了地上。
衣裳微微散亂,有些地方隐隐約約透着肌膚,縛在腕上的銀絲交錯着紅痕。
哪吒落地之時看見的就是這樣的一個人。
“……”他略略蹙了眉頭,心下有些許說不上來的感覺。
“敖丙……”他輕輕喚了一聲。
倉曉本就沒睡着,聽見這一聲即刻坐了起來。
而人隔着一層黑布皆看不見彼此的眼睛。
“何時來的?”便是在此時,倉曉也顧及着哪吒來的時間。來的遲還好,若是早了必然會聽到不該聽的東西。
哪吒垂眸看着他腕上的銀絲,道:“才來。”
“嗯。”倉曉也不知道他該說些什麽,索性只道了一個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