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卧室裏安靜了一會兒,葉朝的聲音有些疲憊,“回去休息吧,不早了。”
淩宴一晚上沒睡着,輾轉反側想葉朝的傷,快天亮時才迷糊入夢,夢裏的葉朝很年輕,也不像現在這般沉默,只穿了一件黑色背心和迷彩長褲,将他摟在懷裏,手把手糾正他的射擊姿勢。天氣太熱,他上半身裸着,後背貼在葉朝胸口,聽見一聲聲沉穩的心跳。
他無意識地蜷縮起來,裹緊了被子,仿佛想将夢裏的人狠狠抱入懷中。
葉朝保持着在特種部隊裏養成的習慣,起床哨尚未響起,就已洗漱完畢。只是這天他顧及着宿舍裏還有一位小兵,動作放得非常輕,直到關門離開,也沒有吵醒淩宴。
淩宴沉溺在年少的夢裏,被起床哨吵醒時,才知自己睡過頭了。
他是知道葉朝早起的習慣的。
屈膝坐在床上出了一會兒神,他往臉上拍了三拍,迅速換衣洗漱,對着鏡子擠出一個陽光帥氣的笑,自言自語道:“葉朝,你等等我!”
葉朝獨自在營區裏慢跑,淩宴背着迷彩背囊趕上去時,他正用随身攜帶的毛巾擦拭脖頸上的汗水。
見淩宴來了,他也只是點了點頭,什麽也沒說。
淩宴跟在他身後,離了三步的距離,目光自始至終落在他身上,卻連呼吸的聲音都盡量壓低。
就這樣跑了半個多小時,葉朝停下來,T恤已經濕透,布料緊貼在身上。淩宴深吸一口氣,眼中的沉迷被活潑取代,他笑嘻嘻地将背囊放在地上,取出出門前準備好的涼水,遞到葉朝面前,“首長,您喝水。”
葉朝向背囊投去一眼,“謝謝,我以為你背着背囊是為了增加負重。”
“水也是負重嘛!”淩宴又拿出用保鮮膜裹着的冰毛巾,“首長,您擦擦汗,裏面有冰塊兒,很舒服。”
葉朝眼神微動,接過毛巾時禮貌地笑了笑,“你不用做這麽多,我起得早,以後你不必陪我跑,多睡一會兒吧。”
淩宴使勁搖頭,“首長,我是您的兵,有義務陪您鍛煉!”
葉朝用冰毛巾擦了擦臉,似乎有些無可奈何。
從這天起,偵察營所有人都知道營長多了條“尾巴”。
淩宴不像前任通訊員那樣“識趣”靠邊站,葉朝走到哪裏,他就跟到哪裏。
葉朝去師部軍部,他一定要坐在駕駛座上。葉朝開會,他就在外面等,站得筆直如松,比一旁的哨兵還惹眼。
葉朝在營裏指導戰士訓練,他也在一旁守着,下午天氣熱時,還自備一把扇子,時不時給葉朝扇一扇。
如果葉朝哪裏也不去,在辦公室看書看文件,他就老實坐在沙發上,也拿本書裝模作樣地看,餘光卻老是在葉朝附近掃來掃去,茶水沒了立馬續上,見葉朝起身去廁所也要跟上。
葉朝好幾次跟他說,你不要總是跟着我。他認真又委屈地問:“我是您的通訊員,如果我不跟着您,那我跟着誰呢?”
葉朝待兵向來好,面對他這樣的年輕新兵從來說不出重話,況且他除了黏人之外也沒什麽毛病,大多數時候安安靜靜的,實在讓人挑不出錯。
葉朝只好随他,實在被黏煩了,就讓他跟着一連去訓練一會兒。
每到這時,淩宴就會很聽話地去一連,算着時間差不多了又趕去食堂,按葉朝的口味點幾份小炒。
營裏不少戰士都說,淩宴為了巴結營長,簡直将自己當成了一條狗。
淩宴不為所動,照樣每天圍着葉朝轉。
C市的春天很快過去,天氣熱起來,衣服不免換得勤一些。葉朝在衛生間洗澡,淩宴猶豫好一陣,心頭一橫,抱着葉朝換下的衣服就去了洗衣房。
他們已經相處半個多月,他不信葉朝會因為他洗衣服的舉動而生氣。
退一萬步講,就算真惹葉朝生氣了,也不過是挨一頓訓。
只要葉朝跟他講話,哪怕是被訓,他也是高興的。
葉朝洗完澡出來,發現衣服不見了,不由輕輕嘆了口氣。
小家夥最近勤勞得過頭了,前幾天趁他不在,将他的軍靴、皮鞋擦了一遍,擦完後按原位置擺了回去,還以為他不知道。
這陣子他也聽到一些風言風語,說淩宴一個尖子兵,巴巴着給他當通訊員,是為了攀上他的關系,往後在軍中走得更遠。
淩宴的行為似乎證明了這種說法,部隊裏不少通訊員勤務兵也确實存着讨好首長的心思。
但他總有種古怪的感覺,覺得淩宴沒有那麽不堪。
大約是因為淩宴幹淨的眼神。
大約是因為淩宴适可而止的活潑與恰到好處的安靜。
又或是,單單是因為“淩宴”這個名字。
葉朝踱去陽臺,虛目看着夜空裏寥寥的星辰,長久的沉默後,低聲自語道:“小宴。”
淩宴抱着盆子回來,假裝若無其事地笑,“首長,我把您的衣服洗了。”
葉朝并未生氣,嗯了一聲,退到一旁。淩宴将衣服晾到陽臺上,又說:“您看我洗得不錯吧?首長,您平時忙,要不以後衣服都交給我洗?”
說話時,他唇角浮着近乎透明的微笑,葉朝一怔,還未來得及拒絕,就聽他道:“那就這麽說定了!”
“……”
葉朝眼神漸深,淩宴繼續道:“您的內褲和襪子也可以交給我洗。”
這就過了,葉朝冷聲拒絕,“我自己來。”
淩宴意識到自己得寸進尺,立即住嘴。
葉朝回到卧室,沒多久裏面又傳出藥酒的味道。淩宴将臉貼在門上,抓心撓肺想進去。
葉朝突然說:“門沒鎖,想進來就進來。”
淩宴推開門時臉都紅了,“首長,您知道我在外面?”
“嗯,你每天都趴在門上。”葉朝坐在床邊,沒擡頭,左手正就着藥酒按摩右小臂。
淩宴頓時難過起來,“首長,您的手……”
“以前受過傷。”葉朝的動作相當熟練,似乎已經按摩過無數次。
“是,是在特種部隊受的傷嗎?”
葉朝點了點頭,“嗯。”
淩宴走近,蹲了下來,喉嚨緊得難受,想伸手摸一摸,又不敢,頓了兩秒才輕聲問:“首長,您受傷的時候痛嗎?”
“記不得了。”葉朝很淺地笑了笑,“沒事,不影響正常生活。”
“但影響作戰。”淩宴仰望着葉朝,眸光閃爍,“是嗎?”
葉朝略一失神,苦笑道:“嗯,手不穩了,完成不了精度狙擊。”
淩宴胸口一酸,心痛難忍。
十年前,當他還陪在葉朝身邊時,這個男人就已經是隊上屈指可數的槍神。
葉朝收起藥酒瓶,見他還愣愣地蹲着,忽然道:“淩宴,你為什麽想來當我的通訊員。”
淩宴擡起頭,一句“因為我愛你”幾乎脫口而出。
他抿住唇角,忍了一會兒,終于又笑起來,“因為我崇拜您。”
這不算假話。
葉朝卻微微皺起眉,“你這樣的戰士,不該來當通訊員。”
淩宴仍舊蹲着,“我願意。”
我願意陪在你身邊。
葉朝搖頭,“作戰部隊更适合你。”
初夏的夜風灌進來,淩宴張了張嘴,“首長,我哪裏沒做好,惹您生氣了嗎?您告訴我,我一定改,您不要趕我走。”
葉朝無奈。
淩宴沒有哪裏不好,不好的是他。
只要淩宴留在他身邊,他就止不住想起那個同名同姓的人。
淩宴目光熾烈地望着他,“首長,您不要趕我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