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章 宮牆深重(一)
不知不覺她在宮中已經待了一個月了,這一個月來白雪憐一直待在憐月殿中,她既不出去,也沒有人來打擾她,她倒也樂得清閑。林夕諾這一個月來倒也是隔三差五的來到憐月殿,将憐月殿上上下下打點的井井有條。宮裏的人都道她們是姐妹情深,可是只有當事人知道,她們的關系早已經陌生到連仇人都不如。
這一天,是豔陽高照的日子,有花香從院牆外飄散進來,白雪憐在宮苑中靜坐片刻,也許是這花香太過誘人,白雪憐循着花香而去。順着鵝卵石鋪就的小道,白雪憐來到了禦花園。禦花園裏的花開的甚是繁茂,一朵朵競相争妍,百花齊放的景致猶是叫人心情舒暢。白雪憐嫣然一笑,匆匆幾步上前,将枝頭的紫荊花枝彎下,放在鼻尖輕輕地嗅了起來。
原來,不知不覺間已經到了春天了!
想及此,白雪憐雀躍的心情又瞬間低落了下來。她放開手中的紫荊花,因着力道的松懈,花枝很快的彈回了原先的位置。
她和哥哥分離至今已經有四個多月了吧。她一直沒有他的消息,她不知道哥哥怎麽樣了,她想他,想得快要發了瘋,她想要立刻奔到他的身邊,訴說着自己數以萬計的思念,她想要不顧一切,哪怕整個夏安國被覆滅,她也要和哥哥離開這裏,到一個很遠很遠的地方去……
可是,她知道,就算她可以什麽都不顧,哥哥卻不可以,他的責任重大,他是夏安國的将軍,他是夏安國的守護神,是每個百姓心中的支柱,夏安國需要他,百姓需要他……她可以自私,而他,不可以……
她想哭,可是蹲下了身子,将自己抱緊了之後,她卻發現,她根本就流不出一滴眼淚。
就在這時,不遠處有聲音傳來,斷斷續續的,并不是聽的很清楚。
白雪憐擡起頭,慢慢站起身,向着發出聲音的地方走去。走了不多久,有一片紅影映入她的眼簾,待走得近了,她才看清,是梅妃和她的小丫鬟。她們正站在水池邊,不知道發生了什麽事,梅妃的表情甚是急躁、惱怒,她先是連番數落了身邊的丫鬟,而後自己蹲下身子,上身微微前傾,費力的夠拿着某物。旁邊的小丫頭瑟立在一旁,恍然無措的看着她的主子,伸出手想要幫忙,卻又被梅妃怒斥了回去。
白雪憐靜立在原地,看着眼前的這一幕,思索了一會兒,最終緩緩勾起唇角,來到水池邊緣。
“梅妃娘娘,您這是?”
梅妃轉過頭,看到來人,微皺了一下眉頭。一個月前的那場見面,她可牢牢地記在了心裏呢!可就是因為這事,皇上可是一個月都沒有踏進她的梅苑了!她猛地站起身,卻沒防一陣沒來由的暈眩,讓她差點栽進了水池裏,白雪憐眼疾手快的抓住了她的胳膊,讓她免遭掉下水池的危險。
“娘娘,小心了。”
“多謝帝妻娘娘了!”她抽回手,回答的有些咬牙切齒。
“民女惶恐,民女還未嫁與皇上,娘娘這樣稱呼民女,民女實在擔當不起。”白雪憐不甚在意的收回手,笑容得體,不動聲色的轉移了話題道,“娘娘這是在做什麽呢?”
畢竟只有十三四歲的年紀,愛恨也并沒有參雜那麽多的雜質,見了自己讨厭的人服了軟,那股悶氣便也下了去,而後便憤憤指着旁邊的粉衣宮婢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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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還不是這死丫頭,笨手笨腳的!本宮才剛繡好的牡丹圖,本說了要拿與皇上看的,卻被她掉到了池子中,好好的一幅繡圖就這樣被她毀了!要不是這丫頭跟了本宮這麽多年,本宮早就讓人給她一頓棍子了!”
“娘娘何必和一個小丫頭這般見識呢。”白雪憐輕笑,轉首看向池中的小巧精致的繡圖,道,“只是濕了而已,及時撈上來烘幹的話,也不會有什麽大問題。”
說着,白雪憐挽起衣袖,拉住梅妃的手道:
“民女來幫您撈吧,娘娘介意搭把手嗎?”
“你要幫本宮?”
“嗯。”她看着她,微微的笑。
梅妃看着她,沉默了半響,輕笑出聲,緩緩道:“帝妻娘娘身份尊貴,怎能讓您屈尊降貴的幫本宮呢!”
白雪憐笑着抽回手,轉至池邊,自顧自的蹲下身子,将水花劃向自己的身側,借着水波的力道,那方繡圖緩緩地向着她的方向飄來。就在那繡圖快要到達白雪憐的指尖時,她的嘴角突然高高上揚,一抹銳利的光芒閃過眼底,與此同時,她踩着鵝卵石的腳下也是一滑,身子就這樣失了平衡,白雪憐輕“啊”了一聲,“下意識”的抓住梅妃的衣擺,梅妃也是一慌,手忙腳亂的抓住白雪憐的雙手,混亂中,白雪憐的雙手微一用力,正欲将梅妃拉入水池中,卻不料一股力道直沖而來,梅妃突然松了手,只聞“撲通”一聲,白雪憐摔進了水池中,掉下去的過大力道,讓她喝下了好幾口髒水,嗆咳着差點淹沒水底。就在這時,岸上的人大呼小叫的同時,她也被一雙柔軟的雙手一點一點的慢慢拖回到岸上。
她猛烈的嗆咳着,耳邊有人在說着話,可是她壓根就沒空聽她在說什麽,胸口被水嗆得窒悶難受,過了好一會兒,她才慢慢緩過來,睜開眼睛時,看到的便是李如情一臉擔憂的樣子。
“惜憐姐姐,你怎麽樣?”
白雪憐微微一愣,而後咬緊牙關,過了好一會兒,才笑着道,“是貴妃娘娘啊,方才是貴妃娘娘救民女上岸的嗎?”
“是本宮的侍女蓮萍救的你,本宮這幾日身子不爽,不得近水,還望惜憐姐姐莫怪。”說完又随之轉向站立一旁還未緩過神來的梅妃,厲聲道:“梅妃,你怎可如此大膽!未來的帝妻娘娘你也敢推之下水嗎!”
“沒有,臣妾沒有推她下水,是她自己掉下水的——”
“梅妃,你還有什麽可狡辯的!本宮清清楚楚看到的,難道還有假不成!”
梅妃的丫鬟聽到這句話驀的擡起頭,卻又在看到白雪憐掃過來的似笑非笑的眼神時,又匆忙低下了腦袋。
“沒有,我沒有推她下水……”她的臉色瞬間蒼白一片。
“這件事本宮自會奏明皇後娘娘,梅妃還是先行回寝宮等候消息吧!”
說着彎下身攙扶起白雪憐,向着蜿蜒的鵝卵石小道行去。待行得幾步,突聽身後的梅妃憤恨的喊道,“哈哈,原來你們是一丘之豹,你們這樣陷害本宮,本宮定不會讓你們有好日子過的!”
李如情輕笑一聲,态度從容優雅的轉了身,看着氣急敗壞的梅妃,眉目間滿是戲谑:
“梅妃可真是冰雪聰慧,那本宮就瞧着你怎麽讓……嗯……‘我們的日子不好過’。”
李如情最後睨她一眼,帶着渾身濕答答的白雪憐揚長而去。
“貴妃娘娘可真是有心!”白雪憐将手臂從李如情的手中抽出,輕笑着站在精致高雅的雪華宮中,“看來民女不光在這宮中樹了敵,并且還極其狼狽的掉入水池中,往後這宮中的奴才們可就不得閑了呢!”
“惜憐姐姐你不感謝本宮嗎?”李如情屏退宮婢,只留下了蓮萍。她低首輕撫錦帕的邊角,而後擡起眼睛看向白雪憐,笑道:“惜憐姐姐不就是想要梅妃厭恨你嗎?怎麽,難道是本宮會錯意了?”
白雪憐依舊微微笑着,“娘娘不覺得這故技重施的伎倆太過無趣了嗎?不過,民女還是得感謝娘娘呢,雖然不是民女原本預想的那樣,可是畢竟還是達到了極好的效果。只是,怕是如今梅妃娘娘可是恨死民女了呢!”
“故技重施?”李如情掩唇輕笑,“雖然這法子在皇後娘娘和……嗯……林夕月的身上用過一次了,但是如今再拿來套用,還挺有用的不是嗎?”
“看來這梅妃謀害民女的罪名可是坐定了的!就像當初的姐姐‘推’諾兒下水的情形一樣吶!”
“你的這句話可是提醒了本宮呢!”她手中捏着帕角,慢慢踱到白雪憐的面前,笑容中透着陰狠,“林夕月的行蹤想必作為妹妹的你,應是很清楚的吧。”
“就算是那樣,又同娘娘有何幹系呢?”
“有何幹系?”李如情咬着牙,從雪白的貝齒中緩緩迸出這四個字,“林惜憐,你當本宮不敢殺了你嗎?就像當初殺你的姐姐一樣輕而易舉!”
“呵,你連你的養父養母和姐姐都敢殺,而我這一個外人你又怎會不敢?”
李如情斂住笑容,突然擡起手扣住白雪憐的脖頸,指尖漸次收緊。白雪憐看着她,依舊微笑。
“林惜憐,你算個什麽東西!本宮警告你,皇上是本宮的!只是本宮一個人的!你們姐妹三個人休想将他搶走!不管林夕月是死是活,她今生都休想再踏進皇宮一步!”
“哈哈,哈哈哈……”
被她緊扣着脖子,她的笑聲顯得斷斷續續的。
“你笑什麽!?”李如情将她摔到地上,嫉恨的看着她,“你以為就憑着你這張長得像林夕月的臉,皇上就會喜歡你嗎?本宮告訴你!你做夢!上官淩楓騙了林夕月,騙了我,騙了所有的人,可是,那又如何,他愛的林夕月早就不知所蹤!而你,只是個替代品而已!并且,你還會成為天底下人的笑柄!哈哈,和自己的親哥哥亂倫,這樣的罪名還能讓你笑出聲嗎?這樣有損顏面的事,皇上還會要你嗎?”
白雪憐看着她,待止住了因窒息而引起的咳嗽後,她又開始大笑出聲:“李如情,你真是可憐!”
“你給本宮閉嘴!”李如情蹲下身,狠狠地拽過她的頭發,而後斂住怒容,笑道:“那本宮倒要你看看誰才可憐!”
說着,她從懷中掏出一個短笛,退離白雪憐幾步站起後,輕撫笛身,笑容溢滿整個嘴角。
“林惜憐,本宮現在可真想聽到你求饒的聲音呢!如果你向本宮求饒,本宮保不準還會放你一條生路呢!”
“呵!我看你是癡人說夢話呢!”
李如情輕哼一聲,将笛身湊近嘴角,當第一個音節發出來的時候,白雪憐的身子突然不可抑止地疼痛起來,笛聲古怪,像針像刺,又像是錐子狠狠地紮進她的身體內,那疼痛熟悉到她就算是死,也不敢再憶起!李如情輕笑,停止吹笛子,俯身笑看着白雪憐,道:
“如何?”
“是你!”白雪憐努力撐起身子,面上的笑容早就消失殆盡,“是你在我的體內下了血情針!”
李如情直起身,把玩着手中的短笛,輕聲笑道,“林惜憐,你可真是遲鈍呢!當初本宮在你的手背上紮過那一針之後,你應也是有察覺的吧,可是在皇上的面前,你卻偏偏說成了是思念父兄,想想那日的情景,可真是讓本宮覺得好笑啊!”
白雪憐眸光一凝,突然想起她來到這個世界之後初次進宮的那次,她和林夕諾在宮中小住幾日之後,向了太後辭別,太後讓上官淩楓親送她們姐妹二人出宮,就在那次她握住李如情的雙手時,那針紮般的細小疼痛,她并沒有過多在意的疼痛,現如今經李如情這樣一提醒,她突然清晰的憶起。
“你這麽做,就不怕讓夏安國蒙羞,讓上官淩楓蒙羞嗎?”
“那又如何?只要能毀了你,怎樣做都無所謂!”
“你就不怕我自殺了,再把這自殺的罪責嫁禍到你的頭上,那樣你可就得不償失了!”
“你不會,你恨本宮!你愛林希哲!所以,你舍不得死。況且,你活着,林希哲也就會活着,否則,你以為以他鄰國太子的身份,皇上如若不是因為你,他會留他性命嗎?”
“李如情,你喪盡天良,你會不得好死的!只要我活着,我就不會放過你!”
“哼,殺了本宮嗎?”她輕笑,“那你可也是會死的呢!”
“那又怎樣!”
“啧啧,林惜憐吶,林惜憐,你怎會這樣天真呢?你知道血情針最後死亡的過程會有多痛嗎?那三天三夜的疼痛,可是求生不得,求死不能啊!你認為林希哲會讓你這樣痛苦的死去嗎?而你,除了林希哲之外,你會讓其他的男人碰你嗎?”
“李如情!”
白雪憐爬起身,踉跄着向着李如情撲去,她的眼睛血紅,像個瘋子一般張牙舞爪,可是在她還沒有近得李如情的身子,笛聲又再次響了起來。白雪憐痛得跌坐在地上,咬住下唇,不停的在地上來回翻滾,額頭、身上的汗水不住的溢出,浸透了她本就濕透的衣裳,那鑽心般的疼痛漸漸又轉至火燒般的難受,她不住的呻吟,痛的眼淚也溢出了眼角。
她心底的恨意漸次噴薄而出,如藤蔓般,不停地滋長,不停地纏繞,而後她被這樣的仇恨纏繞住了整個身子,緊緊地,牢牢的,不留一絲縫隙的!
就在白雪憐痛得快要暈厥的時候,忽聽殿門外有人高聲喊道:
“皇上駕到!”
李如情很快停下笛聲,回首朝着蓮萍道:“還不帶着帝妻娘娘進內殿更衣?将本宮最好的衣裳拿出來,帝妻娘娘的身子嬌貴,凍到哪,你們可是誰也擔待不起的!”
“是,娘娘,奴婢這就去。”
蓮萍畢恭畢敬的來到白雪憐的身邊,低垂下的雙眸中笑意漣漣。蓮萍剛扶着白雪憐進入內殿,上官淩楓便踏了進來。身上的氣勢不怒自威。
李如情整理好衣衫,蓮步輕移來到了上官淩楓的身側,眉眼間盈滿嬌弱柔軟的笑意。
“皇上消息可真靈通,帝妻娘娘剛到臣妾這來,皇上可就跟來了。帝妻娘娘落了水,那裏又離臣妾的宮殿比較近,故而臣妾就将帝妻娘娘帶到臣妾這裏來了,皇上不會怪罪吧?”看着上官淩楓不着一言的面容,李如情又道:“帝妻娘娘正在內殿更衣呢,待帝妻娘娘換了衣裳,臣妾——”
“朕的貴妃,朕可是來找你的,朕的帝妻在貴妃這嗎?朕能看到你們姐妹這般和睦相處,也是欣慰啊!”上官淩楓笑着摟過李如情,慢慢走到幾榻上,兩人在幾榻上坐下之後,他又再次開口道,“怎麽?朕的帝妻落水了嗎?”
“皇上不要擔憂,帝妻娘娘并無大礙。”
“嗯,那朕也可以寬下心了。”上官淩楓微勾起唇畔,摟緊身畔的人兒,将腦袋擱在她的香肩上,語氣慵懶,“好些日沒見着愛妃,朕可是想你的緊呢!”
“皇上,帝妻娘娘還在這呢!”女子嬌笑出聲,語氣嗔怪卻又極是銷人魂魄。
正在這時,白雪憐由着蓮萍扶了出來,身着李如情水紅色的繡花裙裾,襯得皮膚越發的白皙。白雪憐看着幾榻上的兩人,嘴角微不可見的勾起一道嘲意,而後微微欠身道。
“民女參見皇上。”
上官淩楓擺擺手,沒有看她,旁若無人的把玩起女子的發絲。
“既然皇上在這,民女也不便打擾了,多謝貴妃娘娘的這身衣裳,改日民女會派人送還給娘娘的。”
“只是一件衣服罷了,帝妻娘娘不必在意。”
白雪憐點了點頭,微微笑着再次俯了身,而後挺直腰杆很快離開了雪華宮。轉身的瞬間,身後頻頻傳來的是李如情嬌嗔的笑聲。白雪憐勾起唇角,笑得冰冷嘲諷。
回到憐月殿,白雪憐狠狠地扯拉身上的衣裙,而後将它抛擲在地上,身後的丫鬟見她如此,吓得一個字也不敢發出。白雪憐沒有轉身,大聲吩咐道:“給我準備一桶熱水,我要沐浴!”
“是,娘娘。”
婢女小聲的應道,而後匆匆跑去打來熱水。
将婢女們趕出內殿之後,白雪憐褪盡衣衫,狠狠地擦洗着身上的汗漬和水漬。就算将身上擦破了皮,出了血,也終究不能緩解心中的苦痛與恨意,擦着擦着眼淚就這樣不住的流了下來,擡手将手中的浴巾狠狠地摔落到地上,擡起手猛地擊向浴桶,水花四濺的瞬間,她的手腕也撞上了桶壁,她恸哭出聲,哭着哭着她将自己整個頭顱埋進浴桶中,烏黑的頭發飄浮在水面上時,有人抓住她的雙肩,将她的整個身子也提了上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