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33 高潔家風成重擔
“湘君……”
“可我真忍不住了!您明白的,湘君為何冒死進宮;如今确實是得了聖上下了诏令,爹爹官複原職,老家的娘親得以衣食無虞,湘君遂能安下心來待在殿下身邊,但我心裏終是有着疙瘩……”她悲憤的別開眼,“究竟是何人要不惜千方百計地把爹爹從縣令一職拉下來,圖得又是什麽?”
聿珏凝望着她的側臉,那昭示着決心的菱唇緊抿着,就連藏在袖裏的拳頭亦是攥緊,不難想象今兒個下午,聿璋那句無心的話,究竟在湘君心底掀起何等波瀾。
“湘君。”聿珏輕聲喚她,迎上她那雙淩厲的眼色,“告訴我,若我當真和盤托出了,妳會怎麽做?”
“這自然是找到那人,把個中原因問個明白!”
“明白了然後哪?”聿珏走近一小步,而湘君身子陡然僵直。“妳憑着一身武藝,連皇宮都能硬闖,料想那些個王公大臣的宅邸,妳也定是來去自如;妳找到了人、問明白了,莫非還要在他身上捅幾個血窟窿,方能一解妳心頭之恨?”
“殿下!我爹也是人!”湘君厲聲回道:“他也曾是個活生生的人,就這樣蒙受不白之冤,被逼得以死明志……”
“所以妳打算要那人血債血償是麽?”顫抖着,終是鼓起勇氣,握住了湘君的拳頭。“那,若我現下跟妳說,傷害妳爹的,興許連我大姊也要算上一份責任,妳又該怎麽辦?”
湘君登時倒抽了一口氣,而聿珏臉上盡是哀戚之色,下一刻,淚珠子不住翻湧而下,“殿下……此話當真麽?”她無論如何也未曾想過,日前于皇後面前有過一面之緣,那端莊清麗、彷佛男子般面若冠玉的俊秀姑娘,會與爹親遭陷一案扯上關系。
“我若诓騙自己的影兒,豈不等于是騙着自己?”聿珏仰起視線,而湘君在眼底,早已給淚花暈得模糊了。“這就是……我一直不好跟妳說明白的原因之一;對!确實不是咱大姊動的手,母後那兒的說詞盡管含蓄,我也不笨,對于母後的顧忌,細思之後總能明了的……她就是擔心我與大姊之間的關系因為妳而生變……
“所以,她縱使再怎般賞識妳,也沒能真把陷害妳家的兇手給揪出來!”聿珏臉頰碰着她的手,滴下的淚沾濕了指間。“因為彈劾妳爹爹的禦史臺那人,是當今丞相之子,梅穆……亦是我大姊挑揀的如意郎君!”
‘……只知道那位大人姓梅!頂多就這樣……’老餘的話模糊地浮現心頭,對照聿珏此刻吐出的人名,終究是隐約畫出了仇家的輪廓。
如意……郎君?當今丞相之子?就連那未來的太子、長公主殿下,也在這其中扮演了一個角色!
湘君胸口劇烈起伏着,眼睜睜地瞪着打從她闖進宮裏來便一直對她愛護有加的聿珏;她能有今天這樣的結果,都是聿珏施予她的恩德……可此刻,她竟是難以抑制的,對梨花帶淚的聿珏起了小小的怨怼。
也難怪,聿珏始終是說不出口。
“呵!就是因為這樣……所以您是早就知道了,卻無論如何也不願對我講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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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妳要我該用什麽樣的神情來面對妳?”
湘君亦答不上來,此刻就是有一股氣堵在胸臆間,直叫她不吐不快。聿珏淺淺的搖頭,哀戚卻态度堅決地回望着她。“我想了很久,針對妳爹這個案子……有一句話,我不知道當不當對妳講?”
“殿下有話就說吧。”
“或許這話妳聽來會覺得分外刺耳,可,我左思右想,認真覺得,真正殺了妳爹親的,絕非是那張免官的禦史臺公文。”
湘君忘了吐息,聿珏那雙給淚洗過的眼,烙在她眼底,格外燦亮。
“而是妳藺家的高風亮節。”
湘君臉色霎時刷得白了,她顫抖着直搖頭,用力撇開聿珏緊握的手,後退了一大步。
感覺手心裏的溫暖忽然失去了,聿珏咬着唇,難掩神傷的緊緊掐着,直是指甲都陷入掌心,握得痛了,才又道:“我明白妳的心情,若不是那股遭奸人所陷的恨意支撐着妳,妳斷然無法憑着一股氣就這樣毅然決然的上京,甚至不顧一切的以身犯險……”
“別說了……”
聿珏收了口,又走向湘君;此刻的她別開了視線,無論如何就是不願對上聿珏的臉面,她掩着額,又做了幾個吐納,好容易才勉強平複下心情。
然後,她終于再度正視着立于眼前的聿珏。
“那位梅大人……最後聖上怎生發落?”湘君開口時顯得僵硬又木然,彷佛開口說話的人不是自己。
“免了他禦史臺的差事,日前自絕于家中閉門思過。”
“那……長公主殿下呢?”
“母後說他拿着妳的狀紙,讓她與父皇三人當面對質,她不也說了麽?親自瞧過了妳的狀紙;妳這官銜,還是經過她長公主親印後才通過的!我大姊針對這一案,以及妳爹以死明志的結果亦深感自責。”
湘君忽地眼眶一熱,“殿下……”
“妳明白麽?我不是對妳的請托不聞不問,而是不知道該怎麽開口……”
聿珏對她的用心,沒有人比她更明白。
她給柳莳松抽那幾鞭,也是連日來每天悉心敷藥才好得如此迅速,聿珏視她為姊妹也拜她為師,名義上是主子,可兩人在一塊兒,卻讓湘君以為聿珏更像是她的妹子——好似另外一個湘雲。
殺了她爹親的,是她藺家的高風亮節。
好一句震懾人心的苦口良藥……湘君緊緊掐着手心,兩人無言對峙了一會兒,最後,是她主動上前,重新執起了聿珏的手。
“湘君明白了,您的用心,湘君……全都明白了。”
“對不住,非要聿璋這麽一點破,妳開口問了,我才能這樣與妳講明……湘君……”
“殿下說的對!”她仰起臉面,把聿珏牢牢收進懷裏,“或許殿下才是對的……真正害死爹爹的,不是長公主,也不是那梅大人。”
兩人哭了一陣,所幸此處位于兩殿之間,并無太多宮人經過,能讓她們獨處,重新整妥了情緒。
聿珏舉袖拭淚,在觸及湘君臉面時,重新恢複了笑容。“哎!都這個時辰了,我才想到方才回宮的時候,急急忙忙就想把聿璋寫的信拿給貴妃娘娘,這不……現下都還做男子打扮,要是急急忙忙給大姊撞見了,說不準又要念咱一回……回去吧?”
“回去?”湘君托着聿珏的臉面,一時之間竟有些不确定,她這是在說回翠華齋,還是……
“嗯,不急着去大姊那兒了,改明兒個再說。”聿珏又抹了抹臉,笑容重新回到了臉上。“走吧?”
湘君遲疑了一會兒,直到兩人的指掌重新牽系着,她瞧了瞧,握緊了,終是順從地邁開步伐。
主仆二人耗了好些時候才回到翠華齋,日頭又往西偏斜了幾分,不一會兒就要下山;聿珏才一踏進廳堂便伸着懶腰,“哎呀!真累……”出宮一趟去,跑累了,也給湘君這件事弄得心底有些疲倦。“知更、畫眉!給本宮燒個水來,本宮要梳洗一番。”
兩位宮女忽然聽聞主子命令,“哎”的一聲立刻動了起來。湘君跟着聿珏,只見她左瞧瞧右看看,“哎喲,怎麽沒見到柳莳松?”
“柳公公應是打點殿下的新衣去……”知更話還沒說完,那柳莳松便急急忙忙趕進齋院大門來。
聿珏回過頭,瞧他手上就拿着一只錦盒。“是本宮的春裝麽?”她喜不自勝,讓湘君接過就要打開來瞧瞧。
柳莳松點點頭,還一邊抹汗。“殿下,此刻恐怕有件要緊事兒,比您的新衣還來的緊要!”
“什麽?”聿珏兀自心不在焉的,直到柳莳松開口說出了那人名——
“谷烨卿谷公子跟他的侍衛,離開皇宮之後在半路上給人傷了,現下正在侯爺府裏治着哪!”
“什麽……谷烨卿!”手一松,方拎起的湘妃色春衫就這樣丢在地上,聿珏杏眼圓睜的瞪向柳莳松,想也不想地扯開嗓子——“擺駕!本宮現在就過去瞧瞧他!”
***
入夜的升陽侯府裏,直是一片愁雲慘霧。
谷仲良皺着眉頭,望着那緊閉的廂房,縱使曾帶兵多年,歷經多次生死關頭的他,此刻聽聞愛子遭襲,亦是有些慌了手腳。
管家急忙來報,“侯爺,二公主來訪!”
二殿下?谷仲良沒想到這消息竟這麽快就傳到皇甫聿珏耳裏,擡起頭,日頭才剛下山,都這個時間,皇帝、皇後二人倒是舍得讓愛女出宮來?“快快有請!”
總管還沒折到門口去請,聿珏已經帶着後頭的人踏進侯爺府裏來,她身後除了湘君、柳莳松、二位宮女等心腹之外,還領了禁軍侍衛開道護駕,領着如此大陣仗猶能火速趕抵升陽侯府,足見她對谷烨卿的重視。
“谷二叔!”谷家畢竟是一連幾代在朝身居要職,又與皇帝交好;聿珏許久未能前來造訪,一開口卻是孩提時代的叫喚,打破了兩人之間的生份,也教谷仲良好生懷念。
“谷烨卿他怎麽樣了?到底發生什麽事了?”
“聿珏妳來啦?”谷仲良嘆了一聲,事态緊急,他索性把谷烨卿如何受傷,而司徒勒又帶着他奮力殺出重圍一事簡單敘述一番。“真不明白究竟是何人如此大膽,竟敢傷我谷家的人!”
“咱們從神武營回來……他送我進宮時還好好的呀!”聿珏不禁紅了眼眶,側首瞥見廂房,依稀記得這就是谷烨卿的房間。“能探探他麽?”
“最好稍微等一會兒,大夫還在治。”
“請誰來了?需不需要我再差人去請太醫過來?”聿珏左思右想,終究還是只想到了袁既琳。
“不必,咱們府上這位大夫亦是醫術了得;既然妳來了,咱們別待在這兒,還是到廳裏去坐下來歇歇?”谷仲良提議道。
“可是谷烨卿……”
“就算是咱們全都候在這兒也幫不上忙!放心,烨卿傷勢雖不輕,終究是沒有性命之憂。”谷仲良不愧是老成穩重的,對她露出了一抹安撫的笑來。“聿珏,難得妳來,先去廳裏歇一會兒,讓二叔再詳細把事情交代與妳知曉,興許再等一陣,烨卿就能見客啦。”
聿珏咬了咬牙關,猶疑了一會兒才點頭,“也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