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雖然知道季月肯定是沒有經過任何思考就說出這句話的, 但白稚的心底還是不可避免地觸動了一下。
只是她和蘇木瑤他們想得卻不一樣。
可能在其他人眼裏, 季月作為人類卻包庇一只羅剎,這無異于獵物愛上了追捕它的獵人,聽起來既愚蠢又驚世駭俗。
然而事實并非如此, 他們不知道的是季月也是羅剎,所以其實白稚和季月才是同一陣營的,眼前的這些人類都是他們的獵物和敵人。
按理說, 知道事實的白稚根本不需要有所反應,更不至于為之觸動。因為這本就是理所當然的事情。
但她還是感到了一絲, 一絲細碎的心顫, 甚至讓她忍不住眼眶發酸。
不是因為季月不在乎她是人還是羅剎, 也不是因為他無比堅定自然的态度。
僅僅是因為她在季月的眼裏, 就只是“阿稚”而已。
她在別人的眼裏是人類, 是羅剎, 是柔弱又危險的存在。
可在季月的眼裏,她就是她,她只是他的阿稚。
白稚怔怔地看着季月。望着少年昳麗幹淨的側臉, 她突然之間好像失去了言語的能力。
還好……還好她遇到了季月。
“姜兄,不要傷害小白!”蘇木瑤終于掙脫開唐映的保護, 急急慌慌地跑到屋子下面, 對着屋頂上的姜霰雪大喊,“小白不是羅剎, 她只是……她只是被羅剎咬傷, 才會變成這樣的!”
姜霰雪聞言, 無聲地看向白稚,那眼神既像是凝視,又像是審視。
“那為何當初姚苛被咬傷後,沒有變成羅剎?”
白稚一愣:“姚苛是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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姜霰雪:“………”
這麽快就把人家忘了嗎?那好歹也是被你救過的人吧?!
蘇木瑤連忙解釋給白稚聽:“就是我們之前留宿鹿元山下那個村子的時候,派去和你一起送信的那個年輕人!”
白稚努力回想了下:“噢……是他啊。”
那個忘恩負義的混蛋,誰要浪費大腦去記他啊。
“他才被咬了幾天,病變也得有個過程吧?”白稚一本正經道,“你們看到他病變的過程了嗎?”
姜霰雪:“他死了。”
“那不就得了。”白稚一攤雙手,振振有詞道,“說不定他是還沒來得及變成羅剎就死了,又或者他壓根就不會變成羅剎,畢竟這也不是百分百就能成的事情,否則現在不是滿大街羅剎了……”
姜霰雪看着她頂着羅剎的形态冷靜地說着這些,總覺得哪裏怪怪的。
她和那些野蠻又沒有理智的羅剎不一樣,無論是氣息和眼神。
很奇怪,她雖然看起來的的确确是一只羅剎,但她又和人類時的白稚沒什麽兩樣。
姜霰雪的腦海中不由閃過季月那句話——白稚就是白稚。
白稚就是白稚……嗎?
“對對對,一定就是小白說得那樣!而且小白雖然變成了羅剎,但她從未吃過人,也沒傷害過我們,所以姜兄你快把劍收起來吧,小白也是受害者呀……”蘇木瑤還在為白稚求情,看起來竟比白稚本人着急多了。
白稚忍不住嘆氣。
真是個傻姑娘,怎麽我說什麽你都信呢?
姜霰雪依舊冷冷地看着白稚:“你真的沒有吃過人?”
白稚搖了搖頭:“沒有。”
姜霰雪沉默了片刻,終于收起劍,無聲地從屋頂落到地上。白稚見狀,立即看了季月一眼,季月會意,也抱着她從屋頂一躍而下。
銀白色的月光傾瀉下來,将屋檐下的夜色分割成泾渭分明的兩截。
月光照射到的地方清亮如水,月光照射不到的地方昏暗凄冷。
姜霰雪和蘇木瑤、唐映三人就站在黑暗的這一頭,隔着微微搖晃的雜草地,直直遙望月色下的白稚與季月。
白稚在地面上站穩後,立即握住季月的手腕吸起血來。
血液一點點進入喉嚨,白稚的外貌也發生了肉眼可見的變化。
姜霰雪三人就這麽眼睜睜地看着她,從猙獰的羅剎慢慢變幻成纖細秀美的少女,仿佛一只破繭的蝴蝶,有一種觸目驚心的美。
更驚人的是,連她額頭上的那道傷痕都在這個化形的過程中消失了。
這就是羅剎的自愈能力嗎?
饒是第二次看見,唐映還是被震驚地說不出話。
更別提第一次見的蘇木瑤和姜霰雪了。
身上的傷口都恢複完好後,白稚動了動有些僵硬的脖子。季月懶洋洋地站在她旁邊,看樣子下一秒就要睡着了。
現在是夜晚,他當然不困。他只是很讨厭和這些人說廢話,還不如給兔子洗澡有趣。
白稚見季月無聊的昏昏欲睡,只得長話短說:“既然事已至此,我也不好再和你們繼續同行。我們就在這裏分道揚镳吧,從此井水不犯河水,再也不要相見了。”
“不行。”姜霰雪第一個反對。
“不行?”白稚頓時蹙眉,“難道你還要殺我?”
“我不是要殺你,我是不能放你離開。”
姜霰雪直直地盯着她,聲音冷靜而理智:“無論如何,你都具有潛在的危險性。羅剎天生就是人類的敵人,吃人是他們的天性。就算你現在能夠控制住吃人的欲望,但以後呢?一旦喝血不能繼續滿足你,你又該怎麽辦?”
白稚沉默了一會兒。
她知道,姜霰雪說得沒錯。老實說她也不知道自己能不能一直依靠季月的血維持下去,以此來克制自己的食欲。
人肉對她的誘惑依然存在,她沒有把握。
但是她看到季月可以,又覺得自己也可以。
一定可以做到的吧?她可是單殺羅剎兩次的女人啊。
蘇木瑤見場面再次陷入膠着,連忙出謀劃策:“小白,別擔心,你可以跟我一起回去見天師,天師那麽厲害,他一定有辦法幫助你變回人的!”
白稚頓時一臉驚恐。
讓她去向天師求助,她是不想活了吧?就憑雲陰天師的變态程度,一看到她不得把她和季月放在一起研究啊,那到時候蘇木瑤就只能在籠子或者福爾馬林裏看望她了。
“不不不,我的情況很罕見,只怕天師也解決不了,還是不要勞煩他老人家了吧。”白稚擺了擺手,堅定地拒絕了蘇木瑤的好意。
和這些人再說下去也沒意義,道不同不相為謀,不如早點分開,也省得日後撕破臉。
“那就這樣,你們都不要送了,我和季月先走一步……”白稚正要拉着季月轉身開溜,姜霰雪再次出聲攔住了她。
“我對你還是不放心。”他平靜地說。
大哥,你倒是不放心什麽呀!她這一路老老實實,連喝兩口血都小心翼翼的,他究竟還有什麽不放心的啊!
“既然你随時都會變成羅剎,那你就需要有人看管才行。這個人必須武功高強,但是絕對不能是季月。”姜霰雪道。
季月不滿:“憑什麽不能是我?”
“因為你沒有原則,只會一味的滿足白稚。”姜霰雪聲音冰冷,望向季月的目光隐有晦色。
季月不屑地冷哼一聲。
原則是什麽東西?他自己就是原則,不需要別人來指手畫腳。
白稚也開始不耐煩了:“只要有季月在,我就不會吃人,所以你放心吧。反正不管你同不同意,我都要離開,信不信由你。”
姜霰雪不由蹙眉。
唐映聞言,頓時慌了:“等等,你答應我的事情還沒告訴我呢!”
白稚反應了一下。
她答應唐映的事……噢,神醫!
白稚急着要走,也懶得再跟他兜圈子了。她直接指了指姜霰雪,言辭間沒有一絲隐瞞。
“你去問姜大哥,他會帶你去找你們想找的人。”
姜霰雪表情疑惑。
問他?唐映要找什麽人是需要問他才知道的?
于是他直接問道:“你要找誰?”
唐映看了蘇木瑤一眼,見對方也是一臉懵逼,只得咬咬牙,無奈地和盤托出。
“我和殿下,想要尋找一位生死未蔔的神醫,據說只有他才能治好太子的頑疾。”
蘇木瑤這才恍然大悟。
沒想到唐映居然連這件事都告訴小白了,她還以為他們這幾人裏只有她和小白是最親近的!
姜霰雪聞言,稍作思忖。
太子的情況有多糟,他也略有耳聞。當今世上沒有哪位名醫可以治好太子的病,就連人稱“再世菩薩”的雲陰天師也無能為力。
但有一個人的醫術卻遠超這些名醫,只是他已隐世多年,早已沒有人還記得他的存在。
這個人就是姜霰雪的師父。
“你說的這件事……我師父或許可以一試。”姜霰雪說道,探究的目光忽然移向白稚,“只是白稚,你又是如何知道我師父的?”
白稚幹脆破罐子破摔:“我知道的事情多了去了,我還知道你吃菜的時候會偷偷把蔥挑出來呢!”
姜霰雪一愣,耳根随即泛起可疑的淺紅。
“好了好了,我要和季月回鄉下種地了。如果你們執意要來抓我,別怪我對你們不客氣。”白稚惡狠狠地瞪了姜霰雪一眼。
衆人詭異地沉默了一下。
蘇木瑤還是決定挽留:“小白,你不用急着走。你可以和我們一起去找神醫呀,說不定神醫也能幫你……”
白稚打斷她:“你覺得能教出姜大哥的人,會對我心懷憐憫嗎?”
蘇木瑤頓時啞口無言。
話已經說得足夠清楚,白稚覺得是時候離開了。她沒有再多說一句話,拉着季月轉身便要走,這時姜霰雪出聲喊住了她。
白稚:有完沒完了還!幹脆打一架算啦!
她氣鼓鼓地背對着姜霰雪,聽到對方清冷如常的聲音在她的身後幽幽響起。
“如果你還想要香蝕草的解藥,就來石蓮谷找我們。”
白稚:……對哦。
卧槽她居然把這麽重要的東西給忘了!可是她剛剛已經裝過逼耍過帥了,現在又不好再回頭……好尴尬哦。
姜霰雪又說:“你還沒還我錢。”
白稚:……對哦!她還可以借還錢的理由去拿解藥!
于是她立即回道:“我現在沒錢,等我賺夠了錢再去石蓮谷找你吧……”
“……順便拿解藥。”她慢吞吞地補充道。
蘇木瑤忍不住哽咽起來:“小白,我幫你還錢,你不要走好不好啊……”
白稚:你有這功夫還是去催催魏離快點搞解藥吧!
她不吱聲,姜霰雪也不說話。夜晚忽然又沉靜了下來,只剩下簌簌的風吹樹葉聲。
不知過了多久,姜霰雪終于低聲道:“別忘了你說的話。”
不會吃人也好,去石蓮谷找他也好。
都不可以忘記。
“我才不會忘呢!”白稚不服氣地回睨姜霰雪一眼,“我一定連本帶息一起還給你!”
說完這句話,她終于扯了扯季月的衣袖。季月打了個大大的哈欠,然後輕松地抱起她,兩人宛若山林間的鹿,幾個躍起便迅速消失在了黑夜中。
他們就這麽走了。
姜霰雪靜靜地看了許久,終于也轉身離開。
***
季月抱着白稚在樹林間穿梭,神色輕松,一掃之前的倦怠與漫不經心。
他現在看起來特別開心,甚至還問白稚:“阿稚,我們去哪裏種地?”
白稚:“???”
種地只是她随口說的謊話而已,這個小怪物還真信啊?
白稚無奈地揉了揉眉心:“笨蛋,種地是騙他們的啦,我們還有更重要的事要做。”
季月很是遺憾:“可是我更想種地。”
白稚:你一個大反派為什麽這麽熱衷種地啊?也太掉逼格了吧?!
“……以後再種地。”白稚嚴肅地看着季月,認真地問他,“對了,之前那個很美的仙女姐姐呢,她去哪兒啦?”
原本是由季月和姜霰雪兩個人對付白衣服的仙女姐姐的,只是後來姜霰雪忽然襲來,那時白稚才發現仙女姐姐已經不見了。
多半是逃了,否則不會連屍體都沒有留下。
只是她是怎麽逃的呢?這次可沒有青鳥出現啊。
白稚百思不得其解,季月一臉不屑地解開了她的疑慮。
“她一看到那只羅剎死了,就扔了個□□。不知道她用了什麽鬼辦法,□□剛炸開,她的氣息就徹底消失了。”
白稚若有所思地點了點頭。
看來她和司樞果然是有備而來。只不過她比司樞聰明多了,知道當機立斷,審時度勢,才沒有造成更多的損失。
“季月,你覺得我們還能追上她嗎?”白稚想了想,忽然問道。
季月掀了掀眼皮,意興闌珊地說:“追不上了。”
追得上他也不想追。
“哎……”白稚遺憾地嘆了口氣,“我還有一大堆問題想要問她呢。”
“一只走狗有什麽好問的,阿稚想知道什麽,我們直接去問雲陰那個老東西不就好了嗎?”季月一臉無辜地說道,絲毫沒有覺得自己的措辭有什麽不妥。
“……還是算了吧。”白稚只得放棄了這個想法。
現在的雲陰讓她覺得很不對勁,在不清楚他的真實情況之前,還是不要太過魯莽為好。
她還可以茍。
季月見白稚打消了這個主意,又開心地揚起嘴角:“那我們先找個地方睡覺吧?我已經很困了。”
白稚掃了他一眼。
……你困個鬼。
她低頭看了看自己衣服上的血跡,嫌棄地蹙眉:“不行,我身上的血腥味太重了,得先洗個澡。”
季月聞言雙眸一亮:“那我們就去之前我洗澡的那個地方吧?”
“我可以幫你洗。”
季月的聲音忽然低柔下來,漆黑的眼眸也如暗夜星辰般熠熠動人。
白稚的臉瞬間緋紅:“不用了謝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