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馮老師的家留有許多齊言和沈見初的回憶,她們第一次見面,就是在這裏。
在大學時齊言就有聽聞馮老師有一個女兒,馮老師說她女兒明明在藝術方面極有天賦,卻偏偏随他爸去經商,小時候多可愛,越長大越冷酷無情,走路都帶着冷風。
馮老師藝術細胞下藏着幽默細胞,每當同學們畫得累了,她就找個好玩的話題,和大家侃那麽幾句。
她說女兒的次數不太多,不過每回在有關畫的話題上聊到她,嘴裏總帶着可惜,然後再責怪兩句沈先生,說都是他帶歪的。
即使聊過許多次,但馮老師從未描述過她女兒的外貌,所以一開始,齊言腦子裏給那個所謂的女兒畫的肖像畫,極其普通,像是許多次在電視或別家公司裏見到的女上司,一身黑西裝,面無表情,眼神犀利。
直到某天,這個故事裏的女兒出現了。
那天只有齊言一個學生在馮老師家,她即将要參加一個比賽,比賽前夕,來和馮老師談談心,放松心情。
沈見初是突然從外面陽臺走進來的,把以為家裏只有兩個人的齊言吓了好大一跳。
老師見狀笑了起來,拍了一下齊言的背,轉頭對沈見初說:“你吓着妹妹了。”
沈見初抱歉的樣子對齊言笑了笑:“不好意思。”
齊言搖頭:“沒關系。”
沈見初懷裏抱着一只貓,貓阖着眼睛,不知道是休息着還是已經睡着,乖乖的一動不動。而沈見初一身居家服,頭發也散着沒紮,手掌有一下沒一下地摸着貓腦袋,整個人看起來溫溫柔柔。
她竟然這樣好看,一點也不像老師口中那個,冷酷無情,走路帶冷風的女人,齊言那時,很沒有禮貌地盯着人家看了好久。
在齊言的目光中,沈見初從那邊走了過來坐在客廳的單人沙發上,她把貓放腿上,從茶幾下拿了瓶水,邊開邊問:“妹妹叫什麽?”
齊言稍稍回神,她那時候不知道沈見初的這個問題是在問老師還是在問她,只是當沈見初剛說完這話,她就立馬回答了:“我叫齊言,對齊的齊,語言的言,齊言。”
不過她後來知道了,她問過沈見初,沈見初沒有隐瞞,說她那時是問她媽媽的,沒想到你搶着答了。
沈見初還說,在媽媽面前叫妹妹是順着媽媽的話問的,在你面前叫你妹妹就不一樣了。
是不一樣,齊言她也知道的,第一次見面就叫妹妹,是有點暧昧。
但當下的齊言并沒有覺得什麽,大概是沈見初給她的吸引力強過于一切,讓她沒法分心來分辨實際情況,在回答完自己的名字後,還跟着用親昵的語氣問了句:“姐姐你叫什麽?”
沈見初低頭笑了,笑得十分好看,她摸着腿上的貓,緩緩擡頭對上齊言的眼睛:“沈見初,初次見面的見初。”
後來,沈見初問齊言是不是對她一見鐘情,不然怎麽會記得她們第一次見面的所有細節,明明已經過去了那麽久。
齊言沒有否認,她覺得這個一見鐘情不無道理。
不過齊言含糊應了之後,就立馬對沈見初說她後悔了,她還說,要知道你當初低頭那一笑是不懷好意,是在笑我,我才不會一直記着。
沈見初聽着笑了起來,她靠近齊言一點,調侃道:“不要嘛妹妹。”
第一次見面後,齊言很長一段時間沒有再見沈見初,也沒有沈見初的任何消息,她順利地參加完比賽,順利地拿到了獎,順利地完成畢設,順利考了研。
再次見面她已經在讀研一,她剛和老師結束一場活動,走出酒店後,老師說可以捎帶她回學校。
那天來接老師的是個很年輕的女生,棕黑色的長發,發尾微卷,穿着長風衣,即使和第一次見面時的裝扮完全不一樣,齊言還是第一眼就認出來了,是沈見初。
老師坐上了副駕,沈見初給老師遞了瓶水,不過這瓶水老師沒有喝,轉頭就遞給了後座的齊言。
沈見初見狀,淡淡地說了句:“後面還有。”
齊言不太明白沈見初的意思,她想了想還是把水還給老師,自己從後座再拿一瓶。
當然,這事齊言在後來也問過沈見初,并詢問沈見初,當時有沒有因為老師把水給了她,而不開心。
沈見初的回答很簡單,她說,我忘了。
然後她又說,應該沒有不開心,她只是想說後面還有水。
齊言點點頭。
确實是一個很普通的,很難被記住的小事,就像齊言這個人,普通到沈見初也沒記住。
回學校還有很長的一段距離,老師喝了水後問沈見初:“記得她嗎?之前來過家裏,你那時候幫你朋友帶幾天貓,回家住了幾天。”
齊言抓着水瓶期待着,沈見初沉默幾秒,問:“誰?”
齊言不自禁咬住下唇,心裏小小失落。
她聽老師又說:“忘了啊,你們還姐姐妹妹地叫呢。”
沈見初這下想起來了,她啊了聲,好像因為曾經有過交集,語氣變得溫柔親近起來:“是你啊。”
齊言總是很容易就被沈見初哄得開心,她想知道自己為什麽會這樣,明明沈見初許多時候,并沒有多做什麽。但她想不通,她好像一開始就已經這個樣子了。
就像沈見初的這句“是你啊”,很波瀾不驚的一句話,卻讓齊言開心了很長一段時間。
她心裏想着,沈見初記得她啊,真好。
那天在車上,她表現得極其乖巧,老師問她有關活動的問題,她思考再三了才開口回答,她記得老師說過沈見初在藝術方面極有天賦的話,所以她覺得,她們的聊天沈見初一定聽得懂。
那麽她要說得華麗一點,有內涵一點,深度一點,這樣沈見初記着的她,就不止是一個妹妹這麽簡單。
沈見初确實是記住了,還說印象非常深,她說齊言那天評價一個作品,用了幾十個成語,其中還夾有日常口語中極少用到的詞彙,讓沈見初差點要誤會她其實是文學專業的。
齊言不記得她那晚到底都說了什麽。不過她因為自己想要表現的心思被發現,沈見初又那樣調侃她,她惱羞成怒,反駁沈見初,說自己哪有說幾十個成語那麽誇張。
沈見初笑起來,繼續調侃道,要不我把行車記錄調出來,你自己聽聽。
沈見初說得煞有介事,齊言當下就信了。
沈見初笑得更開心了。
齊言自知又被沈見初戲弄,臉紅一陣有點不太想理沈見初。
不過這個不太想理的時間不長,很快她就又黏了上去,和沈見初說話。
她和沈見初的關系從開始到結束,她一直都是一個主動的角色,她很喜歡沈見初,很用心用力地追她,把能想到的,能給的,都給了沈見初,聽她的話,從不對她發脾氣。
齊言把她們的愛情刻畫得太完美,沈見初是理想戀人,而她把自己設定為沈見初的一部分,小心翼翼地對待她,呈現的都是自己最好的一面,生怕沈見初某天嫌棄她,把她割下。
最後沈見初還是把她割下了。
而沈見初還是沈見初,齊言變得什麽都不是。
三個人和阿姨一起吃了一頓很安靜的晚餐,期間,馮老師接到了沈先生的電話,因為拿着筷子,她為了方便直接開了免提。
沈先生在那邊詢問馮老師吃飯沒,在家無不無聊,馮老師笑了笑,對沈先生說:“不無聊,見初回來了,小言也來了。”
齊言聽聞這話擡起頭,沈見初也擡起頭,她們短短地對視了一眼,很快把頭低下繼續吃飯。
沈先生那邊似乎有些驚訝,也可能在疑惑,但他沒有表現出來,好像怕說多說錯,只搭了句:“有人陪就好。”
只是來問聲好,這個電話不到兩分鐘就挂了,而後,大家又安靜下來。
飯後,馮老師繼續看馮真的那個電視劇,齊言繼續坐着陪老師,而沈見初也繼續待在自己的房間裏。
馮老師晚上睡得早,九點就要休息,所以八點半剛過,她就把遙控交給了齊言,讓她也早點睡,便回了房。
阿姨也回了家,馮老師這麽一離開,客廳頓時安靜了下來,齊言拿着遙控換了好幾個節目都興致缺缺,她索性把電視關了,回客房去。
關掉了客廳大燈,可見度頓時低了下來,齊言朝走廊那邊走,并從口袋裏拿出手機,準備點開手電筒。
但這時,前方突然響起了腳步聲。
齊言頓了頓,在漸漸适應的光亮下,她看見沈見初拿着杯子從那邊走了過來。
齊言立馬就緊張了起來。
不知道沈見初看到她了沒有,齊言擔心自己吓到她,刻意用膝蓋頂了一下身邊的櫃子。
很沉悶的響聲傳播在空氣中,沈見初果然朝她那邊看了去。
大概是覺得黑,齊言竟然敢肆無忌憚地看着沈見初。
黑暗中,她只能看見一個輪廓,和她許多次想到的,夢到的,是同一個影子,現在這個影子真真實實地站在齊言面前。
視覺刺激感觀,齊言覺得她現在腦子很亂,周圍彌漫着她想象出來的壓抑空氣,她沒法做簡單的呼吸,她鼻尖很酸。
一個不能計算的時間裏,沈見初開口了。
她問齊言:“磕到了?”
齊言鼻子更酸了,她不動聲色地深吸一口,吐出來,朝那邊走,自認為從容地回答:“沒有。”
沈見初嗯了聲。
飲水機在客廳和走廊交界處的牆邊靠着,齊言要回房間必定要經過沈見初,她把手機和手都藏在口袋中,一步一步朝那邊走,在快要路過時,她聽見飲水機傳來咕嚕咕嚕的水聲。
齊言的腳如同上了鉛,距離越近,她步伐越難,人也變懵了。
她不知道自己在幹什麽,她停了下來,站在沈見初的身邊,側對着沈見初,轉頭看着她稍稍低頭倒水的身影。
她把手從口袋裏拿了出來,像是偷糖的孩子,匪夷所思地抓住了沈見初的衣角,但又怕被沈見初發現,她只敢抓一點點。
只那麽一點點,輕輕捏在大拇指和食指中間。
沈見初離她這麽近,她一擡手就能觸碰到她。
齊言難受得幾乎要落下淚來。
沈見初,我好想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