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章 午餐肉罐頭
沈風看着宋沅往貨運倉庫裏走的時候,她坐在車裏有些恍惚。
她第一次見到宋沅的時候,這個比她小了好幾歲的男人坐在辦公桌後,眼睛從電腦屏幕移開,落在她身上,沈風不得不承認,宋沅的真人看起來比財經雜志上的照片要好看的多。她把簡歷遞過去,宋沅沒有發表任何評論,只是在她要離開辦公室的時候,突然開口說:這個裙子的顏色不适合你。在一起工作的這些年,她的上司看起來永遠苛刻,固執,高高在上。
明明是看到灰塵都會繞着走的人,是從什麽時候開始變的呢,沈風不知道,隔得有些遠,她看見宋沅站在貨車的鐵門邊上沖她招手,沈風下車走過去,宋沅把銀色行李箱遞給她:“把這個放回辦公室。”
沈風接過來的時候有些猶豫,行李箱裏是換洗衣服和自用的床單枕套,是宋沅出差的時候必須要帶的。她看着宋沅,停了一會兒說:“最晚下周,應該就能調出去冬山的車。”沈風說話的時候,貨車司機正倚着車抽煙,白煙順着空氣飄過來,宋沅吸了一下鼻子,轉身爬上車後回答她說:“公司有事發郵件,短信可能收不到。”
因為宋沅的表情和語氣太過平靜,沈風短暫地忘記宋沅要去的地方是地震最嚴重的地區。門關上的時候,沈風往後退了兩步,從她的角度,可以看見抱着雙肩包坐在兩個木箱中間的宋沅,黑色的外套蹭到門邊的鐵鏽,肩頭染上一大片棕紅色。
高速公路上的車子很少,貨車很快消失在沈風的視野裏。
冬山離黔城不算遠,平時一個半小時的車程因為臨時封路變成了三個小時。車廂比宋沅想象中還要悶,各種味道混合在一起,司機的車開的很快,宋沅開始頭疼,胃也像是被人重重打了一拳,不斷往上反酸水,但宋沅并不覺得難熬。
從高速路駛下的時候,天空變成灰蒙蒙的藍,宋沅的身體很沉,直到車子停下,宋沅抱着包站起來,透過滿是泥點的車窗看到外面的廢墟。空地聚集了很多人,但好像沒有人說話,空氣太安靜了,安靜到宋沅可以聽見自己的心跳聲。
宋沅從車上跳下來往前走,走過碎石路,看到破舊的鐵門和斷掉的鋼筋,宋沅抱着包站了好久,直到有人提醒讓他不要離的太近随時會有餘震,宋沅才回過神。他忽然伸出手,十分突兀地按住男人的肩膀,頓了頓說:“請問現在傷亡人數有多少?”
男人掃了宋沅一眼,抹掉嘴邊的泥巴,擡手指了指不遠處的帳篷:“都在那兒了,自己數吧。”宋沅站着沒動,懷裏的包掉在地上,宋沅沒有撿,或許是手上的力氣用的大了些,男人不自覺皺起眉,但宋沅沒察覺到。
“冬山醫院您知道嗎?就是正在建的那個,醫院的小聞總在哪兒您知道嗎?”宋沅害怕自己表述的不夠清晰,語速有些快地接着說:“叫聞野,黑頭發,個子很高。”男人有些不耐煩地甩開宋沅的手,他打量了一眼宋沅身上看起來價值不菲的外套,皮笑肉不笑地對他講:“一個醫院的施工現場,公司的一把手怎麽會過來?”
宋沅怔了幾秒,彎腰把包撿了起來,在臨時搭建的救護帳篷裏,宋沅遇到正躺着給腿打石膏的工人,他一邊點煙一邊對宋沅說:“小聞總開工的時候來過,但是第二天就走了,他現在不在這兒。”
聞野騙他了。
發現了這個事實,宋沅發現自己居然一點也不生氣,上帝終于偏愛了他一次,還好聞野騙他了,還好聞野不在這兒。帳篷頂上的黃色燈泡被風吹得搖搖晃晃,宋沅抱着包坐在地上,直到有人遞給他一包紙巾,掌紋很深,指甲縫裏有一層黑泥,宋沅擡起頭,對上老人有些渾濁的眼睛。
老人的膚色很黑,頭頂包着深藍色的頭巾,幾縷銀發落在頰邊,見宋沅不動,她把紙巾撕開,抽出一張塞在宋沅手裏,然後指了指他的臉。宋沅學着老人的樣子擡手摸了摸臉,指腹很濕,大約過了十幾秒,宋沅才反應過來自己是在流眼淚。因為李伊曼從小就告訴他,眼淚和悲傷毫無作用,所以宋沅很少哭。到了25歲他才知道,原來不是只有難過痛苦才會流眼淚,單是為了聞野虛假的“死而複生”,就夠讓他哭上好久好久了。
可能因為宋沅在醫院項目裏占了股份,得知黔城的宋總來了冬山,很快有人帶他去了招待所。說是招待所,事實上只是一棟三層的小土樓,表面貼着的白色瓷磚因為地震掉的七零八落。宋沅被安排住進二層的一個單間,但因為電路損壞,屋裏只有一盞臺燈亮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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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沅把包放在桌上,去衛生間裏洗了臉,直起身子的時候,宋沅在鏡子裏看到自己的臉。黑眼圈很重,嘴唇發白,下巴長出青色的胡茬,明明來這裏還沒有幾個小時,他就已經狼狽的像個災民了,宋沅想要湊近一些,彎腰的時候,餘光瞥見放在架子上的刀片。
刀片看起來還算幹淨,可能是上一個住的人留下的,宋沅摸了摸下巴上有些硬的胡茬,停了一會兒,把刀片放在水龍頭下沖了沖。宋沅很快承認自己的手很笨,因為鏡子離得太遠,他只能憑着感覺刮胡子,刀片有些頓,到最後他逐漸失去耐心,用的力氣有些大,刺痛很快湧上來。宋沅倒吸一口涼氣,用手按了一下,再拿下來的時候看見指腹上鮮紅的血痕。
宋沅去背包裏拿創可貼的時候,再次感受到了強烈的震感,臺燈摔在地上,宋沅扶着牆壁才能勉強維持站立,過了幾秒,宋沅看見隔壁間的男人扶着牆壁往樓下跑,顧不上貼了一半的創可貼,宋沅拎着包跟着跑下樓梯。地面的震感更強烈,宋沅幾乎站不穩,他蹲在地上,周圍的人聲喧雜,宋沅聽不清他們在說什麽。
這次的餘震來的猛且快,不到二十秒,震感很快消失,宋沅跟着其他人一起來到應急的帳篷,但裏面的人太多,宋沅覺得喘不過氣,他走出來,坐在帳篷外的石頭上。冬山的風比城市裏要更涼,宋沅披着外套擡頭看天,星星很亮,好像随時要掉下來似的。
下一秒,宋沅聽見輪胎和沙地摩擦的聲音,汽車的大燈打在他臉上,宋沅不自覺閉上眼。燈很快滅掉,宋沅眼前出現模糊的重影,直到視線重新聚焦,他看見站在車前的男人,工人不斷從後備箱往下搬箱子,但男人站着沒動。
“聞野?”宋沅小聲喊他的名字,但是沒人接話,宋沅拎着包走過去,男人的臉一點點清晰,直到站在他面前,宋沅才确定這個人就是聞野。
離得近了些,宋沅注意到聞野劇烈起伏的胸口,他正在斟酌怎麽開口,就聽見聞野喊他的名字:“誰讓你來的?地震你不知道嗎?”
宋沅怔了一下,他擡頭看聞野的眼睛,停了一會兒說:“我來找你——”
“你來找我幹嘛?你跟我什麽關系你就來找我?我讓你來了嗎你就他媽自己在那兒亂跑!”
聞野的聲音很大,宋沅能看清他側頸突起的青筋,
“我的錯,你別生氣。”宋沅說,他看了聞野一眼,低頭拉開背包,從裏面掏出了一個罐頭,“但是我帶了午餐肉罐頭,我本來以為你在這兒,專門帶來給你的——”宋沅把罐頭塞給聞野,一邊拉背包拉鏈一邊說:“本來以為白帶了,現在可以給你吃了。”
手裏的罐頭沉甸甸的,聞野垂眼看宋沅手裏的包,不知道宋沅到底有多蠢,才會在帶過來的背包裏塞幾個很沉的午餐肉罐頭,還有不應景的白色獨角獸玩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