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舊手機
第二天,聞述和路可盈的婚禮如期舉行。
圓形的雕花拱門大開着,穿着黑色馬甲的侍應生端着花盤站在門口,宋沅把請帖放上去,侍應生遞給他一朵淺粉色的玫瑰花。
踩着短絨地毯,宋沅走進主廳,整個屋頂被薄荷色的綢帶包裹着,兩邊擺着長得很繁密的綠植,上面挂着純白的薄蕾絲,整個現場布置的浪漫又夢幻。
穿過這些看起來很柔軟的場景,宋沅看見了聞野的背影,他穿着那天試過的格子西裝,肩背挺闊。宋沅站在原地,垂着頭深吸了一口氣,擡腿往聞野的那個方向走。
座位是提前安排好的,宋沅和聞野都在左邊的第一排,位置挨在一起。宋沅走過去,在聞野身邊坐下,他轉過頭,看見聞野隐在光影之間的側臉,平直的嘴角和別在胸口口袋上的玫瑰花相比,顯得有些冷淡。
宋沅看了一眼手裏的花,停頓了一會兒,擡起手,別在自己胸口的口袋上。
半小時後,準新郎和新娘進場,路可盈的深棕色卷發垂在胸前,臉上畫着精致的妝容,聞述牽着她的手,看起來同樣幸福。
訂婚的環節沒有想象中繁瑣,交換完對戒之後,聞述和路可盈在賓客的歡呼中,接了一個很長的吻。恍惚中,宋沅覺得有人在看他,他轉過頭,對上聞野的視線。還沒來得及分析出目光裏的含義,聞野就移開了。
宋沅想說話,但聞野沒有再看他,宋沅不知道怎麽開口,便回過神,跟着大家一起鼓掌。
宴會剛結束,聞野就站起身往外走,宋沅愣了一下,也跟着站了起來。在離開主廳之前,路可盈叫住了他們。她換了一件簡單一點的禮服,頭發高高的盤起來,口紅的顏色掉了一點,看起來柔和了一些。
“這就要走啊。”路可盈牽着聞述的手,有些惋惜地說:“後面還有一個酒會,會稍微輕松一點,你們不留下來啊?”
宋沅還沒想好怎麽回答,就聽見聞野的聲音。
“不了。”聞野說,“我還有事。”
路可盈點了點頭,又看向宋沅,宋沅笑了一下,說:“我也不去了。”
隔着路可盈,宋沅覺得聞述看了他一眼。
在走出莊園的小路上,有一片很大的湖,盈透的湖面倒映出不太白的雲團。宋沅跟在聞野身後,他沒有跟的很近,與聞野離得有些距離,但又能很清楚的看見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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聞野的步子比宋沅的要大,繞過景觀噴泉之後,宋沅就看不到他了。呼吸道裏像是被塞了棉花,宋沅的腳步頓了一下,又加快了一些,然後重新在白色的圓形大門下,看到了聞野。
他站在一輛黑色的轎車旁,原本系到最上面的襯衣紐扣解開了三顆,他垂着頭,膠到腦後的黑發掉下來一縷,落在額前。他手裏攥着一個深色的煙盒,坐在駕駛位的司機走到聞野身邊,利落地打着手裏的防風火機。
聞野好像愣了一下,過了幾秒,他從煙盒裏抖出一根煙咬在嘴裏,司機把火機往前遞了遞,聞野下意識地朝一邊偏了偏頭。
司機本來好像想說什麽,但餘光落在宋沅身上,他把火機蓋子扣上,沖着宋沅笑笑。宋沅這會兒才認出來,這是聞易山老宅裏的管家,李長波。
“宋先生也在啊。”李長波的聲音帶着中老年人少有的洪亮,“好久沒去家裏玩了,聞老先生之前還問您呢。”
宋沅走過去,站在聞野旁邊,笑了一下,說李叔好。
宋沅小時候住在聞家隔壁,李長波也算是看着宋沅長大的,見到宋沅,李長波習慣性地替他拉開車門:“正好今天小少爺也在,要不也去家裏——”
“不用。”聞野臉上的表情很淡,他拿過李長波手裏的火機,食指撥開蓋子,青色的火苗蹿上來,點燃他嘴裏的煙卷。
他吸了一口,火星明明滅滅,他對李長波說:“他還有事。”
宋沅怔了一下,垂在身側的手指抓了一下褲縫,他站在那兒,小聲說:“對,我還有事,下次有空一定去玩兒。”
李長波有些尴尬地點了點頭,聞野自顧自地抽煙,他抽的很快,青白色的煙霧被風吹得很淡。還剩下一小截的時候,聞野把煙丢掉了,他拉開車門,坐了上去。
李長波和宋沅告了別,很快把車子開走了。宋沅感受到,他和聞野分開的空間正在逐漸擴大,并且變得糟糕,一發不可收拾。
重新回到自己的車前,司機替他拉開車門,宋沅在後排坐好。車子在太陽下曬了半天,皮質座椅有些發燙,宋沅把手放在上面,有些用力地按了一下。
“宋總。”駕駛位的司機側了側頭,用很恰到好處的音量對宋沅說:“要系一下安全帶。”
或許是記憶細胞暫時短路,顏色不太清晰的圖像開始閃回,穿着棉質衛衣的男人朝他俯**,伸手拉過他肩膀旁的安全帶,然後彎着眼睛對他說:要注意行車安全啊,宋總。
心髒很沉的跳了幾下,宋沅不喜歡這種感覺,所以他把安全帶系好,閉上了眼睛。
重新修整過的柏油路很平整,幾乎感受不到什麽颠簸,所以當車在家門口停下的時候,宋沅還沒有反應過來。過了幾秒,宋沅聽見有人喊他,他睜開眼,看見窗外熟悉的環境。
大腦變得有些遲鈍,直到司機下來替他開門,宋沅才反應過來。
站在門前,隔着有些厚度的門板,宋沅聽到了很輕微的音樂聲。他推開門,發現投屏的電影還在播放。房間裏的暖氣溫度調的有點高,宋沅在門口脫掉鞋,赤着腳走進客廳,在地毯上坐下。他盯着對面牆上挂着的時鐘發呆,金屬鐘擺格式化的反複搖晃,眼睛逐漸失焦,所有事物的邊緣變得模糊。
手放在身側,過了幾秒,宋沅想到聞野。
前幾天,聞野坐在這兒沖他笑,手裏端着裝滿水果的玻璃碗。昨天,聞野還是坐在在這個位置,看着他的眼睛,然後對他說,就到這兒吧。
宋沅覺得眼睛有點痛,他把電影的聲音關掉,很慢地躺下,在地毯上縮成一團。
他從小就住很大的房子,剛開始是和爸爸媽媽一起住,後來就剩下他自己,再後來,再後來聞野搬進來了。宋沅已經不太記得聞野剛來的時候帶了多少行李,聞野總穿着看起來很柔軟的純色衛衣,在每一個他可能懈怠的瞬間,聞野都會湊過來,問一些沒什麽營養的問題。
比如他穿這件衣服好不好看,要不要出去放風筝,還有要不要吃糖。
即便宋沅總是不接話,聞野也不生氣。
就像永遠都不會生氣一樣。
宋沅再一次醒來的時候,窗外的天空已經黑透了,電影還在播放,有些模糊的光斑在玻璃茶幾上緩慢結塊。淺灰色的昏暗空間,除了宋沅自己,誰都沒有。
宋沅的嗓子有點幹,他撐着地板想要站起來,卻因為長時間蜷縮而雙腿發軟,整個人跪在地上。因為太像是演戲,要是聞野看到,一定會倒在地上笑個不停的,想到這兒,宋沅也笑了一下。
他從地上站起來,走到廚房,打開冰箱門。涼氣瞬間湧出來,宋沅整個人稍微清醒了一點,他從冰箱裏拿了一瓶礦泉水,沒有怎麽用力就擰開了。
覆蓋在瓶身上的涼氣似乎要鑽進骨骼裏的每一處縫隙,宋沅伸出手,拿了冰箱上層最裏面的礦泉水。
很輕地擰了一下,就打開了。
宋沅站了一會兒,把水重新放回去,關上了冰箱。
雖然剛剛睡醒,但宋沅認為自己需要睡眠,他順着臺階往上走,站在挂着油畫的白色走廊裏。最裏面的卧室門虛掩着,在後面的幾天,聞野都睡在那裏。
宋沅發了一會兒的呆,最後還是走過去,推開了門。他幾乎沒怎麽進過別墅裏的其他房間,雖然在這裏住了很久,但除了客廳還有二樓的卧室,三樓還有其他房間,對于宋沅來說,就像游戲裏未解鎖的地圖。
房間很黑,宋沅在牆上找到壁燈的開關,他按了一下,屋裏亮起暖橘色的燈光。保潔阿姨應該來過了,床鋪整理的很整齊,看起來十分蓬松的枕頭擺在床頭,棉被沒有一絲褶皺。
走到靠裏的衣帽間,聞野的東西都帶走了,架子上很空。宋沅看了一會兒,伸出手,把架子旁最上面的抽屜拉開,裏面什麽都沒有。
宋沅又合起來,然後又去拉第二層的抽屜,然後又合上,機械地重複着毫無意義的動作。宋沅蹲在地上,拉開了第七個抽屜,在他以為聞野什麽都沒留下的時候,他看見了掉在衣櫃縫隙裏的手機。
黑色的機身牢牢地卡在裏面,宋沅愣了一下,把手伸進去,但縫隙太小,手指完全用不上力。宋沅站起來,試圖想要推開半嵌入式的衣櫃。
距離晚上十點還有三分鐘的時候,沈風接到了宋沅的電話。剛按下接通,沈風聽見她的老板語速有些快的說:“叫裝衣櫃的人來。”
“現在嗎?”
“是。”宋沅說,“現在。”
半個小時後,沈風帶着維修人員來到二樓的側卧,把衣櫃取出沒有耗費太多時間,宋沅很快拿到了手機。
那是一個看起來有些老的舊手機,屏幕左側有幾處裂痕,邊緣按鍵的陰漆也脫落了一些。宋沅按着開機鍵,過了好久也沒能打開。
他記得客廳的工具箱裏好像有數據線,宋沅把手機攥在手裏,往樓下走。
“姑娘。”托着衣櫃的工人看了宋沅一眼,又問沈風:“這衣櫃咋弄?”
沈風想了一會兒,替她的老板做出了決定:“裝回去吧。”
在工具箱的最底下,宋沅找到了一條看起來能夠匹配的數據線,他把手機充上電,坐在地上,盯着那一小塊黑色的屏幕。
感覺過去了好久,屏幕中央亮起了手機品牌的logo,然後是一小段開機動畫。
宋沅把手機拿起來,長時間未使用的電子産品變得很卡,宋沅看着屏幕上內存不足的提示,按了好幾次确認才消掉。
內存都不足了,怎麽不清一下,宋沅這麽想着,點開了屏幕上相片的圖标。手機的敏感度有了延遲,等了好幾秒,屏幕才反應過來,進入相冊。
裏面有很多照片,有穿着校服的,低頭做卷子的,在黑板上做題的。
都是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