冒牌貨

第3章 水蜜桃硬糖

宋沅和聞述認識的早，他知道聞述有一個弟弟，但在高三那天以前，他從沒見過。

宋沅遇到聞野的那天，太陽很大，就連空氣都發燙。

開學将近一周，宋沅還沒有見過聞野的臉。因為幾乎每一天，他都趴在桌上睡覺。聞野的個子很高，大概是不願意委屈自己，兩條長腿總是大喇喇的叉着，晃來晃去的腿時不時碰到他的凳子。

宋沅回過頭，看見男生毛茸茸的頭頂，沒有認真打理過的發梢有些毛躁，有幾根亂七八糟的翹着。

“同學。”宋沅垂眼看着男生伸的筆直，即将碰到他後背的指尖，低聲說：“你的腿，還有胳膊可以收回去嗎？”

翹起的發梢很輕地顫了一下，幾乎讓人察覺不出。

宋沅重新轉回去，卻發現原本離他還有些距離的手指，現在十分穩當地戳着他的後背。體溫透過幾毫米的布料落在他的皮膚上，幹燥的熱度長而久的停留在他的後背，宋沅愣了一下。

他拿着筆，又轉了過去。

一直趴在桌上的人不知道什麽時候坐了起來，他擡着下巴，眼睛因為畏光眯成一條線，臉頰上有幾道很淺的紅色壓痕。宋沅愣了一下，他大概花了十幾秒的時間，才接受男生那張幾乎和聞述一模一樣的臉。

宋沅收回目光，低下頭垂眼看着依舊杵在他胸前的手，過了幾秒鐘，擡起手用筆将他的手撇到一邊。

“麻煩不要碰到我。”宋沅的聲音平靜。

男生只是看他，眯成線的眼睛逐漸放松，窄而長的雙眼皮變得清晰起來。

教室裏的冷氣開的很大，擺在窗外的空調機箱發出嗡嗡的轟鳴聲，光影透過裂縫的窗戶灑進來，在男生敞開的衣領裏留下細密的光斑。

被宋沅撇開的手又慢吞吞地重新抵在他胸前，宋沅低下頭，栗色的碎發垂在額前，隐約能看見皺成一團的眉心。

“手拿開。”宋沅盯着他，語氣變得生硬。

男生看着宋沅的臉，過了一會兒，他笑了一下，啞着嗓子對宋沅說：“你的睫毛好長啊。”

宋沅沒接話，他安靜地轉回去，搬着凳子朝前挪了挪。确保身後的人不會再碰到自己，宋沅拿起筆，低下頭重新去寫解到一半的數學題。宋沅盯着本子上的數字，突然發覺自己忘記了前半截列出的公式。

“你是左撇子啊。”雖然宋沅沒有看見他的臉，但依舊能聽出他語氣中懶散的笑意。

宋沅沒有理他，他盯着卷子上的題目，突然找到了一種更簡潔的解題方式，過了幾秒，宋沅在A選項上畫了一個圈。

在看見聞野之後，宋沅曾經害怕自己會分不清聞述和他，但後來宋沅覺得，自己多慮了。

除了那張過分英俊的臉以外，聞野沒有一點和聞述相似的地方。他不怎麽學習，大部分時間是在睡覺，醒着的時候就托着下巴目視前方發呆，或者埋着腦袋玩手機裏自帶的小游戲。

雖然聞野是半路轉來的，但他在學校的人緣卻異常的好，身邊總是圍着許多人，雖然大多時候，聞野嘴邊的笑意顯得有點太淺。

只是偶爾分學習小組的時候，宋沅會和聞野分到一組，上課幾乎不怎麽擡頭的聞野，在分學習小組的時候卻有很高的積極性。

“在這兒畫一條輔助線——”聞野趴在桌上，手上的自動鉛筆在三角形上畫了一條歪歪扭扭的線，然後轉過頭看他，“然後呢？”

為宋沅在位置上坐得筆直，他瞥了一眼在聞野指間飛速旋轉的鉛筆，鉛筆黑色的幻影在空中劃出飽滿的弧度。

宋沅看了一眼卷子：“畫錯了。”

聞野哦了一聲，然後又在三角形的另一個角上畫了一條線：“這樣對吧。”

“我講了四遍了。”宋沅皺着眉頭。

“那就是這兒。”三角形的最後一個角也被畫上了輔助線，聞野托着下巴沖宋沅眨了眨眼，“三角形就這三個角。”

宋沅拿起筆，在三角形的底部畫了一條延長線，與聞野截然相反，宋沅畫的線條幹淨筆直。宋沅的右手壓着卷子，手肘不小心碰到聞野的手臂，但不到一秒，宋沅就移開了。

“畫在這個地方。”宋沅還捏着筆，指節白皙，手指修長，頭頂的白熾燈在他修剪整齊的指甲上留下一抹亮光。大概是光線太過柔和，所以聞野沒把宋沅有些差勁的語氣放在心上，他沖着宋沅點點頭，笑眯眯地拿過自己的卷子。

像是解決完最後一個麻煩，宋沅不再看他，收拾好東西後站起身走出了教室。直到門咔噠一聲合上，聞野把筆扔到桌上，身子靠着椅背往窗外看。

夏季的白天長的就像是永遠不會結束一樣，聞野這麽想着，收回目光，餘光瞥到掉在地上的糖。半透明的玻璃紙亮的有些刺眼，藍色和紫色在逐漸模糊的視線中交錯。

聞野撿起來，看到包裹在最裏面的淺粉色糖果，聞野知道那是水蜜桃味的。

因為他總在宋沅的身上聞到這個味道，很柔軟，也淡。過了幾秒鐘，聞野把糖塞進口袋，站起身走了出去。

聞野的步子很大，他三兩步跳下樓梯，沒用多久，就在學校的廣場上看見了宋沅的背影。

學校正在大掃除，石板地上沾着還未幹透的新鮮水漬，宋沅邁着大步跨過去，雪白纖細的腳踝從有些短的褲腳裏漏出來，水光在踝骨上映出一小片晃動的光點。

聞野不緊不慢的跟在宋沅身後，然後看見宋沅站在校門口的梧桐樹下，看起來像是在等人。為了校慶綁在樹枝上的紅色氣球随着風晃晃悠悠，紅色映在宋沅的側臉，把鼻尖，眼皮還有睫毛都籠在顏色裏。

宋沅站了一會兒，才轉過身，垂着眼看着站在他身邊的小女孩。小女孩一直站着沒動，她先是擡頭看了看挂在樹枝上的氣球，然後又收回視線，看着宋沅吸了一下鼻子，紮在頭上的兩個牛角辮晃了兩下。

宋沅和小女孩的戰鬥僵持不下，聞野不知道中間的作戰過程，但看起來好像是宋沅落敗了。宋沅走到一邊，踮起腳，伸直手臂解下來了一個氣球，然後又彎下腰，把絨線系在小女孩的手腕上。

小女孩不知道又說了些什麽，聞野看見宋沅低下頭，很輕地笑了一下，宋沅解開線扣，又重新系了一遍。聞野往前走了兩步，看見小女孩肉乎乎的手腕上打着一個整齊的蝴蝶結。

宋沅像是有強迫症，連蝴蝶結都打的很對稱，聞野本來想過去問問宋沅的，但沒能來得及。

聞述出現在馬路對面，他剛走到馬路中間的時候，宋沅就忙不疊地走下臺階，站在路邊沖着聞述揮手。

路上的車跑得很快，宋沅站在那兒有可能會被碰到，但好像除了他，兩個主人公都不太在意。

聞述很快發現了站在校門後的聞野。

“怎麽還沒回家？”聞述說完，仰着腦袋笑的宋沅一怔，然後随着聞述的視線慢吞吞地轉過身，對上聞野的眼睛。

“嗯。”聞野的眼睛盯着兩人碰在一起的肩膀，說：“忙着畫輔助線。”

聞述對他的話題不太感興趣，他點了點頭然後問他：“我們去看畫展，要一起嗎？”

聞野沒說話，他看着站在對面的宋沅，臉上沒有什麽表情，嘴角平直，眨眼的速度好像很慢，垂在身側的手指有些不太自然地貼着褲縫。

“不了。”聞野把手放進口袋，眼睛彎下來，笑着說：“晚上和朋友還有局。”

在下一秒，聞野清晰的看見宋沅臉上的笑容，他的眼睛彎下去，嘴角卻翹起來。宋沅轉過身，手肘碰了一下聞述的手臂，尾音不自覺地上揚：“快點走吧，再晚要關門啦。”

聞述點點頭，交代了聞野讓他早點回家之後，和宋沅并肩往右邊走。聞野也走出學校，過了馬路，一直往左走。

陽光把水泥地曬的滾燙，散不開的熱度好像要把空氣燙出個窟窿，直到手指兀的刺痛，聞野才從漫無目的的游走中停下。

他站在空曠的路口，低頭去看自己有些發紅的食指，有一根又小又硬的倒刺戳在肉裏，看起來雖然很痛，但是不碰到的話應該不會疼。

聞野這麽想着，從口袋裏掏出水果糖，糖紙尖銳的邊緣擦過指腹，留下一道很淺的白色劃痕。

“你紮着我了知道嗎。”聞野的聲音聽起來有些啞，他剝開糖紙，把糖扔進嘴裏。

甜膩很快充斥在整個口腔，沾到糖絲的嘴唇變得黏膩。

“是水蜜桃，猜對了啊。”，聞野這麽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