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延慶宮孔宣獻器
“燧皇?沒想到教主還認識燧人氏。”
通天教主搖了搖頭,“算不上認識,也不過有一面之緣罷了。”
當年見面的時候本就是偶遇,通天教主帶着弟子路過一處山谷,那處山谷裏面正是人族部落遷徙時要走的路,當天大雨傾盆,一座大山攔腰有一條石縫,人族就躲在石縫裏面點起大火,圍在一起取暖。
“我在雲上看見火光,好奇之下下去詢問,就見到了燧人氏,那個時候他已經是個老頭子了,渾身腐朽滿目渾濁,生老病死四個字将要在他身上經過一輪将他帶走,我與他說話,他跟我說,他想帶領族人回到出生之地,在那裏死去之後讓族人将他葬在故土。又有不少人族向我誇贊燧人氏窺得天機,得天火傳于天下。我看他能窺得天機身負大氣運,想要将他收入門下,使其長生,你猜他怎麽說的?”
女荒低頭想了一會兒,想着若自己是燧人氏,眼前就放着一條成仙的大道,願不願意抓在手中?
後來想了想,對着通天教主搖了搖頭。
“我雖然不是燧人氏,但是我知道,當年女娲娘娘造人的時候,人與山間的野獸,天上的禽鳥,水中的游魚一樣無任何區別。只有燧人氏得到天火,才徹底讓人與獸分開了。都說三皇五帝功勞甚廣,但是他們加起來都比不過燧人氏。我若是燧人氏,一定會拒絕教主,慷慨赴死,這叫死得其所。”
外邊兒秋風又呼嘯而過,吹動了屋子裏面的帳幔,通天教主的臉在火把的照耀下明明滅滅。
“這叫死得其所嗎?他若是活着,人族就會少受許多罪過。”
“三皇仍然活着,可子民不仍然是饑寒交迫嗎?我曾經跟我侄兒說過,有沒有神的庇佑其實無關緊要,神庇佑我們的時候沒有讓我們多收幾鬥五谷,神沒有庇佑我們的時候,我們也沒有就此亡族滅種。三皇在火雲洞修仙,修的是他們自己還是修的是人族的将來?因為燧人氏知道人的心思最難猜,若是得到了長生,又想得到其他的,渴望的東西越來越多,抛棄的東西也不會少了。到最後面目全非,跟原來的自己截然不同,所以才說他死得其所,這才是大徹大悟。”
古往今來也不是沒人強調人皇不能修道,但是總有些君主渴望長生,一旦渴望長生,就與天下蒼生背道而馳,所以人皇總要面臨一個選擇,是讓自己長生還是讓子民們不斷延續。
“不管是三皇還是五帝,在我心中只有兩個人值得我效仿,他們是燧人氏和大禹王。燧人氏讓人與獸從此分道揚镳,大禹王曾經三過家門而不入。”
他們也有铮铮鐵骨,沒有被所謂的長生迷惑,面臨衰老的時候慨然赴死。
“我常常跟我侄兒說,我若不死,他們怎麽能為王。我若不死,我若還能給他們遮風擋雨,那往後我殷商就再也不會出現賢王。”
女荒伸手将瓷瓶提了起來,倒了一杯酒端起來,對着大殿外邊兒的明月秋風高高的舉了,緩緩地撒在了地上。
“此酒最應該敬的就是那些默默死去的君主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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通天教主嘆息一聲,揮動了一下袖子,将酒和酒具全部收了起來。
“今日打擾女王了,只是外邊的秋風不甚美妙,改日再飲吧。”說完之後,旁邊已經沒人了。
女荒知道通天教主已經走了,便歪了歪身體,放松下來趴在了幾案上。
火焰又噼裏啪啦地跳動了起來,門口出現一個影子,繼而是整個人到了大殿上。
“沒想到公主還能與聖人把酒言歡,此情此景羨煞旁人。”
孔宣說完,看着女荒又端坐了起來,維持了女王的威儀。
“孔卿該不會一直就守在這附近吧?”
“上次就有聖人在這朝歌城中撒野,您不是挺生氣的嗎?這次又來了聖人,我自當該履行職責,不可袖手旁觀。”
說完這句話仍然不想走,往前走了幾步,撩開衣服跪坐在了女荒跟前。
“公主與通天聖人既能把酒言歡,為什麽截教不願意派出弟子?”
女荒想到剛才的賭注,不僅喜上眉梢,“你放心好了,過不多久截教的弟子就要下山,剛才他們教主與我三次擊掌立下了賭約,到時候他們教主必定不會食言。”
随後就把自己和通天教主的賭約删減了告訴了孔宣。
孔宣聽完之後,想了一會兒,“您就篤定了通天教主對這件事情極為大意,他心裏面想着三教本身是一家,絕對不會內讧,所以就答應的幹脆。”
女荒點了點頭,這個時候回想起來還有那麽一點點的得意,自己也算是算計聖人了,只不過自己這個計謀光明正大,就算反悔他也找不到理由,就是到時候該怎麽催着通天教主履行賭約是個麻煩事。
孔宣看着女荒,對于這一位人間君王又有了深刻的認識,前幾天只覺得她膽大包天,現在又發現她膽大心細,在變化無常之中抓住那一點生機。
這讓孔宣有些心服口服,所以站了起來,“請公主早些休息吧,臣這就退出朝歌回大營裏去,下次不管是哪位聖人或者哪位道人再來朝歌,臣再來您跟前說話。”
女荒點了點頭,看着孔宣也在自己跟前消失了,随後看了看火把,火把這個時候快要燃燒殆盡,女荒拍了幾次掌,從宮殿外的陰影裏面出來了幾個女奴,悄無聲息地換掉火把之後,女荒又重新打開竹簡。
這竹簡是東伯侯獻給太子大婚的禮物之一。夾雜在一堆黃金貝幣之間,所以這幾卷竹簡就顯得不夠引人注目,好在牧野侯家的家教不錯,淇娘娘檢查到了這些竹簡,翻開看了之後先是獻給了太子,太子又送到了延慶宮。
就沖着太子妃的這番舉動,女荒對于自己匆匆忙忙給太子挑選正妃的愧疚心情總算是有了一點安慰,匆忙當中找到的太子妃心術正,對于殷商宗室而言,這已經足夠了。
這卷書特別的重要,裏面記載了很多農耕的知識,又寫了不少口訣針對天氣時令,比宮殿裏面的那些修道頌神藏書重要的太多了。
女荒在燈下匆匆看了一片兒,最後看得兩眼發黑,只覺得眼眶腫脹,又不舍得放開這本兒書,用手指摸着上面的刻痕慢慢地往下讀,越讀越覺得精彩,想着明天早上讓人照着這卷兒書多刻一些,到時候太子那裏放一卷,小侄兒那裏放一卷,自己這裏再留一卷。
剩下的就放置在九間殿,然後每個諸侯再發一卷,等到來年春耕的時候,再讓那些官員到各地巡審,将這書中的一些訣竅和歌訣傳之四方。
招賢令頒布下去有一段時間了,這一段時間也确實找到了幾個還不錯的臣子,對于那些臣子的獎賞和這卷書編撰者一起賞賜下去。
女荒想好了明天要做的事情,把書卷合上,小心翼翼地用麻布袋裝起來,想要交代宮女一定要看好這卷書,剛把宮女叫過來還沒說話,宮殿外邊兒又起了狂風。
女荒心想難不成又是哪個妖怪路過,要不然怎麽平地起了大風,最要緊的是這風中還有一股血腥味。
看樣子這不是正經來路的妖怪,女荒生氣,不只是妖怪在朝歌撒野,也有一個子民就此喪命了。
又想着孔宣一個人既要操練大軍,又要管着朝歌城的那些魑魅魍魉,就算是一個妖怪,這樣兩頭跑也不是辦法。
女荒想了一會兒,覺得若是一般妖怪自己能對付得了的,就不需要讓孔宣再過來,除非是聖人來了,這實在沒辦法,孔宣若是不幫忙,自己是無論如何也難應對過去。
想到這裏,就又看到外邊五彩斑斓的光芒照亮了半邊天,緊接着聽見了一聲铿锵的響聲,似乎是神兵出鞘,後來這一切消失不見。
女荒手中不停把書卷兒交給了侍女,打發他們下去,又在大殿上等了一小會兒,孔宣急急忙忙的走了過來,手中還提着一只玉石琵琶。
孔宣并沒有把琵琶放在女荒跟前,反而是拿起了火把,把這琵琶放在火上燒。
一邊燒火,一邊把火把和琵琶移向女荒跟前。
“公主來看看這塊玉石,材質瑩潤柔軟,雖然做工古樸,但是看起來也是一塊好玉,只需要裝上琴弦兒,到時候也是一個解悶兒的東西。”
女荒,看見這琵琶似乎是自己在不停的扭曲,沒過一會兒那股瑩潤之感消失不見。
孔宣這才把火把放了回去,把琵琶放在了桌子上。
“公主放心的用,剛才我借火把調出了三昧真火,已經将其魂魄燒去,如今只是一張琵琶了。”
“這妖怪來的時候,我聞到一股血腥味兒……”
“那是她剛吃飽了,您不知道在東邊城牆下面她吃了不少血食,吐了骨頭在那邊,看着甚是惡心。”
女荒伸手拿起琵琶看了一會兒之後,對着孔宣點了點頭,“不管怎麽說也是玉石做的,拿在人前彈奏的時候或許會有奢侈之感,不過琵琶終究是讓人用的,孔卿明天來的時候記得帶幾根弦兒過來。”
孔宣點了點頭,又一次退下了。
女荒在他退下之後突然間想起來,要和孔宣說一下往後不必理會那些小妖的事情,但是一想朝歌城也只有孔宣有些本事,有的時候那些不起眼的小事或者小人物反而會撼動大局,所以也沒有把孔宣再叫回來。
她不停地用手指敲着琵琶,又舉起對着火光看了一會兒,那股瑩潤之感确實沒有了,琵琶看着還真的不錯。
“裝上弦兒就可以用了,可惜我不擅長彈琵琶。”
女荒心中想着這琵琶回頭送給誰做禮物才合适,又抱着琵琶站了起來,走到火把附近,将琵琶放置在火焰中,耳邊似乎有一聲尖利的呼嘯,緊接着火焰變得紅彤彤的,整塊玉石琵琶已變得如燒紅的岩漿一般,卻不燙手。
女荒微微一笑:“燧皇真是好人,将天火引入人間,比那些聖人好太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