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先前虞小滿天真地以為天旋地轉就叫醉了,這回早上醒來腦袋痛得像被砸了一拳,方知微醺與爛醉的區別。
挺屍好半天才掙紮着爬下床,虞小滿飯也顧不上吃,立刻讓虞桃把剩下的青梅酒藏好,輕易不要拿出來。
“昨晚上,讓你別喝了別喝了,你偏不聽,抓着酒杯死活不撒手。”見他蔫巴巴的可憐樣,虞桃笑得捧腹,“這會兒知道難受了吧?”
虞小滿悔不當初:“下回我要再不聽勸,你直接一掌劈暈我。”
虞桃笑完了,擺手道:“我扛你回房都費勁,可劈不動你。”
“那我昨晚是怎麽回房的?”虞小滿問。
“大少爺抱的呗。”
虞小滿驚了,原來上回在書房這樣那樣之後,竟真是陸戟把他抱上軟塌的!
陸戟雙腿有疾,行動尚且不便,想到自己說不定給他添了大 麻煩,虞小滿愧疚極了,用早膳的時候使勁兒往陸戟碗裏夾菜,自己最愛的菜包子也讓給他,催道:“辛苦了,多吃點!”
“不辛苦。”陸戟說。
虞小滿拍拍栓在褲腰上的錢袋:“掙這麽多銀子呢,怎麽會不辛苦。”
陸戟輕扯了下唇角,沒再跟他推來讓去地謙虛。
近來虞小滿養成了送陸戟出門的習慣。
許是風聲傳開了,今日下人們望向他倆的眼神又有了些微變化,看虞小滿的時候除了羨慕還滿含欽佩,看陸戟的時候則帶了隐約的唏噓可憐。
尤其是男仆役們,到門口,段衡瞅瞅陸戟身邊挂的破蛋絡子,再瞧瞧虞小滿身上鼓囊囊的錢袋,表情沉痛得簡直像要哭出來。
虞小滿腦袋轉得飛快,福至心靈地從錢袋裏拿出幾顆碎銀:“身上總該揣點銀子,萬一要買什麽東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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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是上朝時間,陸府門口聚了一堆人,身着官服的陸老爺經過時剛好瞧見這一幕,掩飾般地幹咳兩聲,大步如風地上馬車去了。
下人們就沒這麽沉得住,被這當衆給相公發零花錢的滑稽場面逗樂,好幾個掩唇偷摸笑,虞小滿以為他們笑自己小氣,又多掏了兩錠出來,一并遞給陸戟:“這應該夠了吧?”
陸戟愣怔少頃,而後接了過來,道:“夠了,多謝夫人。”
同樣是當着許多人的面叫的夫人,不知何故,這回虞小滿聽了有點耳熱。
邊揉耳垂邊把陸戟送到馬車前,虞小滿終是沒忍住:“昨晚……”
陸戟一手撐着門框,扭頭看向他。
虞小滿支吾半天,才把舌頭捋順:“昨晚,我是不是……發酒瘋了?”
上回喝得少,第二天早上起來還能記得睡前幹了些什麽,這回喝得多,昨晚的事幾乎忘了個徹底。聽虞桃說是陸戟把他弄回屋的,他就隐隐有不詳的預感,想着一不做二不休幹脆問了,總好過一個人在家胡思亂想心驚膽戰。
陸戟聽完,思忖片刻才開口:“不記得了?”
被這麽一問,虞小滿呼吸都快滞住,心想要完要完,湊過去壓低嗓門:“我是不是親……輕薄你了?”
似是沒想到他會如此猜測,陸戟眉梢微揚:“輕薄?”
曾趁陸戟被下藥大膽索吻的虞小滿臊得擡不起頭,背在身後的手絞成一團:“就是、動手動腳,或許還動了嘴……”
陸戟別開臉,笑容隐沒在晨間的微風裏,再轉過來時,已然恢複鎮定自若的模樣。
他說:“嗯,确有此事。”
虞小滿徹底崩潰,擡起手不知該捂哪半邊臉:“我錯了,下回再也不喝這麽多酒了,再也不會吓着你了!”
“那這回呢?”陸戟煞有介事地問,“夫人打算如何補償?”
正午,京郊練武場迎來訪客。
沈寒雲一進門,就發覺氣氛與從前大不相同。平日裏這地方除卻振奮士氣的呼喝聲,幾乎聽不到旁的動靜,今日進到處理公事的屋子裏,來往走動的将士臉上都帶着笑,年紀小點兒的走路都連蹦帶跳,活像得了犒賞要回家讨媳婦兒去了。
陸戟再外頭監督操練,回來拿名冊的段衡被沈寒雲撞上,被問到怎麽回事,段衡咧嘴嘿嘿笑:“将軍心情好,我們也跟着瞎樂呵。”
問為何心情好,段衡眉飛色舞地把旁邊桌上放着的一兜蜜餞拎到沈寒雲面前:“夫人有賞,見者有份!”
約莫一炷香後,陸戟回到辦公的屋子裏,推門便見沈寒雲歪在窗邊的貴妃榻上,懶散地翹着腿,一手撐腦袋一手撚蜜餞,還嫌不夠惬意,問陸戟可有酸梅湯喝。
陸戟行至桌前:“你那兒不多的是青梅酒嗎?”
“不一樣啊。”沈寒雲說,“酸梅湯是消夏解暑的,青梅酒是月下暢飲的,兩者相差十萬八千裏去了。”
不知哪句戳動了陸戟,聽罷他居然彎唇笑了一下。
沈寒雲見了鬼似的坐直身體,叼着的蜜餞險些掉出嘴:“等等,等我先出門看看,今兒個太陽是不是打西邊出來了。”
到底相交多年,自傷了腿後陸戟沉寂許久,如今這張臉上總算有了木然以外的表情,恢複了點正常人的模樣。沈寒雲為他高興之餘,不由得好奇:“我聽說,今兒個這蜜餞是夫人請的,怎麽着,剛上交了錢袋,一眨眼又讨回來了?”
陸戟沒想到昨日在劉家的發生的事傳得這麽快,不過也沒什麽好避諱的,便答道:“他主動上交的,說是賠禮,我覺得太多了,他便讓我請大家吃頓好的。”
嘴裏的蜜餞突然就不甜了。
沈寒雲幹嚼兩下咽下去,雖好奇何為賠禮,卻也知再問下去不合适,站起來伸了個懶腰,從懷裏掏出一疊信件丢到陸戟桌上:“可惜我今兒個不是專程來玩的,但願你看了這些還笑得出來。”
室內點了千步香,南方獻來的貢品,據傳熏人肌骨後可保不生百病。
陸戟本不好弄這些,奈何是皇帝賞的,說可助他治腿。天家賞賜不可轉送他人,橫豎不用也是浪費,他偶爾記起便點上,熏得滿屋馨香。
沈寒雲倒是喜愛這味道,深吸幾口,倦意更濃,眯眼打了會兒盹,好容易等陸戟看完了,沒什麽精神地問:“如今各處也差不多部署到位了,怎樣,到你說的那個恰當的時機了麽?”
天還沒黑,屋裏已經點了蠟燭。陸戟将燭臺撥到跟前,将那幾封信遞上,仍火焰張牙舞爪将其包圍,再吞噬,落下一片灰燼。
火光熄滅,眸底蒙上陰霾,陸戟說:“就快到了。”頓了頓,又道,“多謝。”
“何須如此客氣,你韬光養晦這麽些年,等的便是這一刻,我作為朋友自當鼎力相助。”
低頭瞧了一眼飄着袅袅殘煙的燭芯,沈寒雲恍惚須臾,接着道:“只是,接下來局面勢必大亂,你可替他做過打算?”
陸戟垂眸,掩去情緒:“我的計劃裏本沒有他。”
“可他出現了,說不準會影響你下一步的計劃,而且……”沈寒雲爽快慣了,難得言辭猶豫,明知自己沒有立場,還是忍不住說了,“而且我看得出來,他很喜歡你。”
垂放在桌面的指尖顫一下,碰了一簇煙灰,陸戟的聲音依舊無甚起伏:“我自有打算。”
話音剛落,沈寒雲雙手抱拳,以下屬之姿态單膝跪地:“以友相交十幾載,這是我第一次有求于你。”
陸戟驚訝于好友突如其來的大禮,忙去扶他:“有事起來說。”
沈寒雲偏不起來,梗着脖子道:“他是我的恩人,我沒辦法看着他涉險,先前就向你要過人,眼下我的心意不變。”
陸戟一怔。
“我知你對他無意,倘若你能念他幾分好,便将他交于我,我定竭盡所能護他周全。”
七月處暑,天氣已不似盛夏那般炎熱,夕陽西下時分,軒窗大開,有涼風挾草木清香灌入屋內,令虞小滿想起每年這時候抓緊時間到海邊淌水的孩童。
掐指算來,竟有半年未曾見過海了。
今日方從小甲小乙處得到璧月姐姐傳來的口信,除卻幫他打聽的消息,璧月姐姐難得在末了附了句溫情話語,問他是否想家,若是想了就快些回來。
虞小滿摸了摸纏繞在腕間的水草,心說,怎麽可能不想呢?
想,又不能想,他給自己下了死命令,除非陸戟的腿治好了、不再需要他了,否則他絕不離開。
收拾好亂糟糟的心思,虞小滿打起精神,接着研究璧月姐姐打聽到的新消息。
“鲛人一生僅有一次獲得鲛珠的機會……僅有一次……”
将這句反複念了幾遍,與先前從同族老叟處得來的“誠則泣淚成珠”相關聯,虞小滿不禁撓頭,還是參不透啊。
不如繼續通過觀察總結經驗,說不定能更快尋到竅門。
今日陸戟散值的時間與往常一樣,兩人吃不了多少,只吩咐廚房做了兩菜一湯。席間虞小滿也顧不上吃,戳着碗裏的菜葉,眼珠滴溜溜地往陸戟身上轉,連他夾幾筷子肉,佐着幾口湯,都仔細記下了。
與昨日對比,多吃蒸羊羔一塊、茄鲞兩勺,胃口直接反應身體狀況,如此看來鱗粉确有強身健體之功效。
視線過于露骨,陸戟自是能察覺,飯畢放下筷子,問:“不好好吃飯,為何盯着我?”
虞小滿把那戳得稀爛的菜葉夾起來塞嘴裏,邊嚼邊說:“我只是想好奇你吃了蜜餞長胖沒有。”
該問題在睡前得到了驗證,虞小滿抱着陸戟給他帶回來的一整包蜜餞吃得滿嘴甜,打個飽嗝騰出手一摸,肚皮都鼓起來了。
經詢問得知練武場将士的人數,虞小滿感嘆道:“原來一袋銀子能買那麽多蜜餞啊。”
“嗯。”陸戟應道,“大家都很高興,讓我下回帶你過去玩。”
虞小滿激動起來:“真的嗎?我可以跟你一起去嗎?”
本朝尚武,騎馬射箭、舞刀弄槍幾乎是每個少年人的愛好,連虞小滿這條上岸剛滿一年的魚都不例外。
瞧他眼睛發亮十足渴望,陸戟心頭也生出了些莫名的期待。
鬼使神差的,他擡起手,輕輕托住虞小滿的下巴,拇指指腹刮過他柔嫩的嘴角,為他揩去不慎沾上的一點糖漬。
整個過程不過轉瞬,卻令兩個人都呆住了。
與平日的冷靜相比,陸戟收回手的動作快得堪稱慌亂。
沒來由的,他想起下午沈寒雲的一席話,進而想到那日在馬場,他被困在一架行動緩慢的四輪車上,明知虞小滿陷入危險卻束手無策,只能在原地眼睜睜看着。
現下內憂外患,紛争一觸即發,他自身尚且難保,拿什麽兌現新婚之初許下的護他周全的諾言?
猶如一盆涼水迎頭澆下,陸戟從旖旎的氛圍裏抽身而出。
指腹溫熱殘留,他卻開始後悔了。
不該伸出手的。
而同一時空下,虞小滿全然不知道對方的所思所想,兀自沉浸在陸戟主動觸碰他的心跳中,并借此生出了平日裏積攢不出的勇氣。
他試探着問:“後日傍晚,你可有空閑?”
等了一陣,聽得陸戟回應:“何事?”
“我聽人說,後日明月朗朗,星橋鵲駕,最适合夜間出游。”虞小滿遮遮掩掩,不敢明說,“屆時護城河畔可放河燈,我想為……為家人許願祈福。”
陸戟沉默不語,虞小滿反倒松了口氣。
既已将邀約說出口,他便不懼了,橫豎只有接受和被拒兩種可能,各五成機會,再争取一下,接受的可能說不準就拔高到六成了呢?
暗自咬了咬牙,虞小滿傾身上前,拉住陸戟方才為他溫柔揩去糖漬的那只手……的衣袂,目光殷切地望着形容冷峻的男人,軟着嗓子道:“和我一起去,好不好?”
作者有話說:
七夕欸,小陸去不去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