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太直白
雲朵有喜, 魯勤光夫妻倆自然高興得很。三十晚上守歲的時候,一直笑得合不攏嘴,可是臨近半夜, 送衆人各自回家之際, 他們卻又雙雙掉了淚。
雲朵沒明白怎麽回事兒, 以為自己做錯了什麽。魯鐵杵卻清楚得很, 溫和勸道:“爹、娘,你們也別哭了, 肯定能找到我大哥的,只是緣分還沒到罷了。緣分一到,咱們肯定能找到他。”
花白頭發的杜氏擡起顫巍巍的手,抹了一把淚,哽咽着點了點頭。每年都忍不住要哭出來, 大家說着各種安慰的話,其實并不能緩解他們內心的痛楚, 可是為了不讓二郎擔心,他們也只能裝作雨過天晴的樣子,送他們出門。插上門之後,老兩口回到屋裏, 再次抱頭痛哭。
二郎家馬上要有孩子了, 可大郎現在長的什麽樣子他們都不知道,他們腦海中還是大郎小時候的模樣,這些年也不知道他是否能吃得飽,穿得暖, 是不是遭了很多罪?
越是想念丢失的長子, 越是對次子格外疼愛。雲朵也不例外,老兩口甚至暗暗盼着雲朵能生出一個跟魯鐵亮樣貌相似的孩子, 就像那個走丢的孩子,又回到家裏一樣。
正月十五是縣城裏鬧花燈的時候,魯二嬸特別想叫雲朵去城裏找那個識字的姑娘,又怕擠着這個懷孕的侄媳婦,只能努力忍着。忍到了正月十六,終于熬不住了,陪着笑臉,說着好話,讓魯鐵杵套上馬車,帶着他們一起去城裏。
好幾個月沒瞧見甜妮了,雲朵還真挺想她。進了城,找到那棵标志性的香椿樹,雲朵和魯鐵杵互望一眼,确定了位置。
“我去敲門吧,你們在車上等着。”魯鐵杵自告奮勇地說道。
他大步進了胡同,走到最裏頭那一家門前,咚咚地敲起門來。過了好大一會兒,院子裏才響起輕微的腳步聲,有人過來打開了破舊的木門。
“誰呀?”甜妮打開門,乍然看到一個大鐵塔般的人物,吓得退後兩步,下意識的想把門關上。
魯鐵杵大手一伸,砰的一下撐住門板:“你不記得我了?不是我要找你,是雲朵找你,她在胡同口兒馬車上呢,你瞧。”
一聽雲朵兩個字,甜妮灰暗的眸色一亮,再次擡眸打量大石匠,驚喜道:“原來是石匠大哥,剛才沒仔細看,竟沒想起來。雲朵姐姐來看我啦,太好了,我正想她呢。”
她邁出門檻兒就往前跑,卻像是忽然扭了一下腰,扶着腰側哎喲一聲,深深吸了一口氣,待緩過勁兒來,便又接着往前跑。
雲朵已經下了馬車,站在胡同口等着她,見她跑過來,便迎了上去:“甜妮,是不是沒想到我會來看你呀?”
甜妮二話不說,一把抱住雲朵,竟輕輕啜泣起來。雲朵聽着聲音不對,趕忙拉開了她,吃驚地問道:“你怎麽了?是不是碰上什麽不順心的事了?”
魯二嬸和鐵樹都站在一旁瞧着,只見這姑娘穿着一身洗得發白的舊棉襖,灰布裙,頭上素淨的只有一只木頭簪子,不矮,卻很是瘦弱,本是長了一張讨喜的娃娃臉,卻因為太瘦,下巴冒出一個小小的尖兒來,瞧着讓人既喜歡又心疼。
甜妮也發現了馬車旁邊站着兩個人,趕忙擦擦眼淚,拉着雲朵的手,扯出一抹笑來:“姐姐,你放心吧,我挺好的。你們大老遠的來了,快到我叔叔家裏坐坐吧,我給你們倒杯水喝。”
雲朵搖搖頭,溫柔笑道:“不了,我們正想去吃飯呢,你跟我們一起去吧。”
“這……,這怎麽好呢?你們遠道而來,理應我親手下廚才是,只是……,只是今日有些不太方便。這樣吧姐姐,我剛吃了早飯,還不餓,我跟你一起去飯館兒,你們吃,我就在旁邊陪着你說幾句話。”
雲朵沒有再反駁她什麽,拉着甜妮的小手,一行五人一起進了不遠處一個小飯館。
點了兩個涼菜,要了一大盤包子,衆人吃了起來。雲朵把一個大肉包子塞進甜妮手中,用自己的手裏的包子跟她碰了碰,笑嘻嘻說道:“好久不見,來,幹了這個包子吧。”
大家都被逗得大笑起來,手上的包子都沒法吃了,甜妮似乎也忘記了自己的憂愁,開心地笑了起來:“雲朵姐姐,你能來看我真好,我就想瞧見你呢。我這一輩子,過得最高興的就是和你在一起的那一個月。”
“傻丫頭,瞧你說的,人這一輩子還長着呢,你才多大呀,就敢老氣橫秋地說自己這一輩子。”雲朵放下包子,笑個不停。
甜妮眼睛紅紅的,一看就是哭過很長時間。這四個人都沒有追問的意思,而是等她吃完了一個大包子,默默喝湯的時候,雲朵才開口問道:“你是不是在家裏碰上什麽煩心事了?跟姐姐說說,這回見了面,下回可不知什麽時候能見了。”
這一次甜妮沒有哭,卻長長地嘆了口氣:“姐姐,我也不瞞你,我正為婚事的事兒跟家裏鬧別扭呢。今天你來看我一眼,來的正是時候,若是再晚些時候來,也許你就見不到我了。”
雲朵吓了一跳,趕忙牢牢握住她冰涼的小手:“你可千萬別說糊塗話,咱們夏天在一起做工的時候,多高興呀,不論遇上什麽難事兒,你可千萬不能做傻事呀。”
甜妮嘆着氣笑了:“雲朵姐,咱們倆只在一起相處了一個月,你還惦記着我的死活,可我叔叔嬸嬸呢,我是在他們跟前長大的呀,他們卻不管我的死活,非要讓我嫁去閻老爺家裏做小妾。那閻老爺胡子都白了,我才不要嫁給他呢。”
“啊?”雲朵愣住了:“他們竟這般狠心,那你打算怎麽辦呀?若有別人家願意娶,你可願嫁?”
甜妮滿臉誠懇地說道:“若有好人家的小夥子願意娶我,我自是願意嫁了。只不過,你不知道,我叔叔嬸嬸非跟人家要七兩銀子的彩禮。咱們附近這十裏八村都是五兩銀子的彩禮,甚至有不給彩禮的,他們想多要二兩,哪有人願意當這個冤大頭。我想好了,以後我每天早早起來繡荷包,白天漿洗衣服,晚上借着月光納鞋底,總之我多幹些活,悄悄拿去換了錢,興許能攢出二兩銀子來。這樣我就可以去找媒婆幫我物色一個好人家,我自己貼補那二兩銀子的彩禮錢,雲朵姐,你說這樣成嗎?”
魯二嬸算是完完全全的被眼前這個小姑娘驚到了,瞧着瘦弱可憐的模樣,原本還怕她想不開,卻沒想到竟是個有主見的。哭過之後,想好了自己的出路。這樣的姑娘值得娶,哪怕多花二兩銀子的彩禮,她也樂意,至于以後她的叔叔嬸嬸想來魯家河打秋風。啊呸!魯二嬸也不是好欺負的。
魯二嬸轉頭瞧瞧兒子,就見鐵樹正眼巴巴的看着人家,眼裏頭既有欣賞也有憐惜,看樣子是相中啦。
“這位姑娘,讓我說呀,說不定也有人家願意多出彩禮錢呢。你雲朵姐姐定親的時候,我們魯家可是給了八兩銀子的彩禮呢。”
甜妮轉頭看向魯二嬸,羞赧一笑:“這位嬸嬸,您說笑了,我怎麽能跟雲朵姐姐比呢?姐姐又好看又聰明,性子也好。我可不成,又粗又笨的,哪有人家願意為了我出七兩銀子呀。”
“我願意!”鐵樹忽然一拳捶在了桌子上。
甜妮吓了一跳,好奇地擡頭看向鐵樹。這個初次見面的外男,剛才只是匆匆掃了一眼,并不曾認真看過。此刻一瞧,見這小夥子眉清目秀,身量高挑,雖不像魯鐵杵那般壯碩魁梧,卻也不是個搖搖欲倒的“高粱杆”,還頗有幾分玉樹臨風的模樣。
“這位大哥,你……,你……是誰呀?”對這個義憤填膺,英雄救美的小夥子,甜妮簡直不知說什麽才好。
雲朵趕忙從中介紹:“這是我家小叔,是石匠的堂弟叫鐵樹,是個讀書人。上次考秀才差了那麽一點點,這次肯定能考上的。”
甜妮心中根本沒生出什麽旖旎心思,眉目清朗地瞧着鐵樹,感激道:“大哥,謝謝你的好意,你們魯家都是熱心腸又正直的好人。不過你真的別趟這個渾水了,不值當,你這麽好,還是找個門當戶對的好人家吧。”
這姑娘太實在了,魯二嬸越看越喜歡,索性挑明:“姑娘,我就跟你直說了吧,我家兒子一直想找個識字、會看書的姑娘,那叫什麽來着。”
“您是說知書達理?”甜妮一臉懵。
魯二嬸拍着手笑道:“你看你看,你們讀書人就是不一樣,我這粗人就說不上來。咱們能見面就是緣分,姑娘,我是他親娘,你若是相中我家兒子了,咱們就去跟你叔叔嬸嬸說一下,不就是七兩銀子麽,我們家出的起。”
甜妮驚得直了眼:“嬸子,您要是能救我出苦海,我以後一定拿您當親娘伺候,做牛做馬我都願意。”
鐵樹在一旁笑了:“誰要你做牛做馬,我們家有不缺牲口,是要你做媳婦呢。”
“嗯嗯,做媳婦,做……”甜妮後知後覺得發現,自己竟然跟兩個陌生了談論起了婚嫁,好像還答應了人家。
“哎呀!我怎麽跟人家談婚事……”甜妮擡手把臉一捂,不好意思地朝雲朵懷裏紮。
魯鐵杵趕忙一把揪住她:“別亂動,小心我家小寶貝兒。”
這一句可把甜妮吓住了,顧不上臉紅,也忘了捂臉,滿腦子都是震驚。以前石匠大哥也疼雲朵姐姐,卻沒有這麽直白過呀,看來成了親的人真是不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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