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許盈給我打電話報平安,并叮囑我明天還要上班,照顧病人不要太拼。我看着宋峤吐得灰白,昏沉中也罩着慘淡的臉,壓低聲音對她說謝謝。
挂了電話,伸手去探宋峤的額頭。我的手很涼,手下他的皮膚滾燙。大概是覺得舒服,宋峤微微挺了挺脖子想要與我的掌心貼合得更緊,從喉頭飄出嗚嗚咽咽的細響,像瑟縮成一團的動物幼崽。
然後盯着吊瓶發呆。裏面的液體漸漸變少,最後值班的護士來給他拔針頭,量體溫。我急急說:“他好像還是很不舒服。”
對方看着溫度計點點頭道,熱度還沒退。我湊過去看,快40度,不禁皺眉:“為什麽打了針還這樣。”
“藥效發揮也要時間啊。”她淡淡瞥了我一眼,我沉寂,她又開口:“過了今晚應該會好。”
我向她道謝,她搖搖頭打着哈欠做記錄,末了虛晃着腳步出了病房。
各行各業皆有心酸。已經淩晨一點多。
我不知道自己是什麽時候睡着的,醒來的時候整個人架着胳膊腦袋困在宋峤床沿,渾身都僵痛,忍不住站起身來活動一番。腦袋又是悶悶地,像針紮着就創口豁開腦漿子,晃晃蕩蕩。
窗外已是大亮,是個好天氣。
宋峤迷瞪着眼睛看我,嘴唇燒得都起了皮。
我再伸手去探他額頭,熱度似乎下去了。
“還難受嗎?”我問。
他在枕頭上虛虛地擺了擺頭,眼神還有些恍惚:“裴裴你怎麽在這?”
我都要被他氣笑了,說:“不是你把我電話給醫院的嗎?”
“啊——”他微張着嘴巴,眉頭還是絞着,蹙成一小堆,“我不記得了——又給你添麻煩了。你昨晚一直在醫院嗎?”
我不喜歡他這種顯得生疏的語氣,又在自以為是地認為自己是個大麻煩。但我确實懶得再去就這個問題做解釋,幹脆岔開話題問他:“你幹嘛吃那麽多湯圓?你不知道那東西吃多了不消化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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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心裏不舒服。”宋峤垂下眼睛,啞着嗓子,“家裏除了你買的湯圓,什麽都沒有了。我其實不餓,但還是忍不住拼命往嘴巴裏塞。到晚上的時候就好難受,裴裴,我差點以為自己要死了。”
我想起元宵節我買的兩袋湯圓還剩不少,放在冰箱下面的冰櫃裏。
心裏一陣憋悶,忍不住指責他:“你不會吃別的東西嗎?樓下明明很多店。”
“但那是你買的——”宋峤的聲音微不可聞。
我裝作沒聽見。只能裝作沒聽見。
“對不起,裴裴,我昨天不該那麽說你和你朋友。”宋峤說,頓了頓,努力轉換成明快的語氣,嗓子卻還是沙沙的,讓人聽得發癢,“你們昨天吃的什麽?街上很多人吧,肯定超級熱鬧。”
我說:“去的倉橋家。人是挺多的。”
“他們家的櫻花卷好吃。”我記得。宋峤又說:“我們也去過。裴裴你記得嗎,我還點了好多壽司,那是我第一次領工資。”他不用說那麽多細節我也記得。
我嗯了一聲,不想就昨晚的事情與他多談。
會內疚。非常內疚。後悔得想要給自己耳光,可是不能在他面前發作。
這是心疾。是我落在宋峤手裏,永遠的把柄。
我說你得給公司請個假吧,這下你起碼得在醫院待好幾天。他說我知道,眼睛閃了閃然後問,你呢?你不去上班嗎?
我點開手機屏幕看時間,就算着急忙慌地趕去公司也十有八九會遲到,況且我還得趕回去洗澡換身衣服,這是必須的。我決定請半天假,雖然真的很不好意思,畢竟星期一剛請了一整天假搬家。
就說是自己病了,得去醫院打針。餘姐人好,應該不會多問。再說說好話的話,還可以争取多一點午休時間,來醫院給宋峤送吃的。他需要喝粥,那麽我早上又得早起,抓緊時間然後趕去公司,應該也沒問題。
簡直和在原來的房子裏的匆忙生活一樣。
才過了一個可以睡懶覺的工作日——
“裴裴?”見我半天沒說話,宋峤喚了我一聲。
我說:“我下午去,等會回家洗澡換身衣服,再去給你拿點換洗衣物過來。”想了想,又道:“你肚子還痛嗎?醫生說你要禁食十二到二十四個小時,你大概今天都沒法吃東西了。我明天給你熬粥來——”
宋峤眼睛閃了閃,窗外隐約響起車語人聲,新的一天世界還是繁忙的。
病房裏安靜了片刻,我看着他,他也看着我,我們像浮在空中的兩粒微塵。然後我聽他開口:“謝謝你。”
我皺皺眉,道:“都是朋友。”
他說:“我每次都這樣,打亂你的生活節奏。”
我确實這樣指責過他。
唉——
即使我四處逃竄,還是躲不過我同他維持多年的往來既定模式帶來的後續陣痛。
“你說得沒錯,我完全不會照顧自己,學也學不好,最後還得你給我收拾爛攤子。”
可他努力過。真的很努力。
是我自己不習慣,讓他再也不要學的。
因為我覺得奇怪。覺得宋峤變得無法掌控,他的變化讓我惶恐。
不努力的人是我。
我盡量讓自己表現得像沒被他的話重新擊中心髒,擺擺手說:“每個人都有自己的短板,你不要對自己太苛刻。”
宋峤搖搖頭,道:“昨天回家我想了挺多,裴裴,你是不是一直覺得很累?”
“我自私,不成熟,做什麽都不考慮你的想法,不顧及後果,你想走是應該的。”
“我是過分依賴你了。”
我盯着他。他這種自我剖析似的話讓我有些迷茫,只能默默聽着他的下文:“你別管我了,就算我以後像昨晚一樣讓別人找你,你也不要過來。我覺得我需要這個階段,要不然總跟個斷不了奶的小孩子一樣,你說對嗎?我的确有點不習慣,但是——”
“總歸會習慣的。”
我頓時像被人掐住了喉管,血液逆流回心髒,刻刀在皮膚上作畫。沉默片刻,只能磕磕絆絆說:“你不要東想西想,好好養病。就算是一般朋友,我也不會丢下你不管,況且,況且我們關系還那麽好。”
宋峤目光灼灼地看着我,像一雙尖硬的手死死耙住我的臉,“我沒拿你當朋友。現在沒有,以後估計也很難。我之前說只要你願意,我可以當什麽事都沒發生過,那都是騙你的,只是想你不要生氣丢下我。”
“可真正喜歡一個人怎麽可能甘心只做朋友。這麽多年,我演得很辛苦,但最後也沒藏住。我告訴你我喜歡你,說你可以不回答,也是假的。除了你說你也喜歡我,其實任何回答我都不能接受。”
“我對我們的關系不滿意,以後也只會越來越不滿意。”
“我想親你,抱你,和你上床。”
“我嫉妒那些女人,可以大方跟你表白,大方和你談戀愛。”他沉着聲音,微微顫抖,“你對我越好,我想要得越多。我越是嫉妒她們,就越是想困住你。”
“裴裴,我爸媽說得對,我不正常。”
“我甚至都不像個男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