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一場秋雨一場寒涼,半測光景半測心意
壽康宮內一片寧靜,唯有檀香冉冉,在空中悠然升起。
太後跪在佛像前,雙手合一,求的不是平安,是這國家的百年基業。歸瀾自外頭進來,輕聲道:“太後,皇後求見。”
“請她進來。”
桐意姑姑上前扶她起來,她摸着手中佛珠,輕嘆一聲:“皇後坐不住了。”
“換了誰能坐得住。”桐意姑姑面上也帶着無奈的苦笑。
就是往前說,當日先帝驟然駕崩,饒是太後身為中宮,膝下還有尚為太子的皇上,不也膽戰心驚,食不下咽麽。天下間做女人的心或許不同,做母親的心卻都是一樣。
皇後款款走進來,她只比皇上小三歲,如今年歲也不小了。雖保養得宜,卻仍舊比不上新鮮少女的美豔動人。她是先帝做主選的太子妃,一路坐到皇後的位置。和皇上少年結發,雖并非恩愛,卻相敬如賓多年。一舉一動代表的是皇族,一言一行都是母儀天下的風範。
先帝眼光獨到,這個皇後選得極好,只差一樣,皇帝心愛的不是她。
“給母後請安。”皇後屈膝行禮,赤金簇珠堆鳳步搖熠熠生輝,鳳凰口中銜着的東珠輕微搖晃。
太後望着那顆東珠,擡手叫她過來。皇後上前任太後将手握住,側身坐到小炕另一側。
“皇後近些時候瞧着憔悴了些。哀家知道,你擔憂皇上,只自個兒的身子也該好生當心着才是。”
皇後是六宮之主,十年如一日,還為皇上生養三位皇子兩位公主。皇後母族水氏滿門忠烈,一心為國,祖輩父輩皆戰死沙場,如今也只剩了皇後嫡親的一個弟弟。于社稷,于後宮,皇後勞苦功高,無人可撼動她的位置。
皇後露出個笑來,瞧着十分溫和慈善:“謝母後記挂妾身。”
“皇後愁眉不展,可是在擔憂什麽?”
“母後觀之入微,什麽都瞞不過母後。”
太後放了她的手,将桌上的茶盞拿起來吃了一口。不知怎麽,往日吃着都很好,今兒用着卻覺苦澀,從舌尖直直苦到舌根,幾乎連心都苦透了。“這茶不好,換奶子來。”
“是。”歸瀾上前取了二人面前茶盞,放于漆金木案中,垂首退下。
太後靜靜望了皇後一時,“皇後終究是皇後,既有了皇後的樣子,自然也能有皇後的裏子。”卻不能明言,也唯有隐晦說一些,安安她的心罷了。“聽聞你近日親手下廚,做小食與皇上吃?”
“皇上近些時候脾胃不健,用膳不香……”皇後答得十分謹慎。
“哀家沒怪你的意思。”太後輕拍她手背,叫她寬心。“皇後雖為天下表率,需時刻注重皇家姿儀,卻也是皇上的賢妻。叫哀家看,這就很好。只你擔憂皇帝,卻也不能放手後宮。”
皇後垂首聽着,十分柔順地應聲:“是。”
又聽太後不急不緩:“皇後賢德,前些年身子也不好,故而才叫明妃協理六宮。只是妃終究是妃,有些事她想不到的,唯有皇後才能想到。”
一時歸瀾取了奶子來,奉與二人。太後叫皇後先用,靜靜用了半盞,方才接着往下說。
“前幾日大皇子病了,雖說是傷了風,又因他素日身子羸弱的緣故,才十分艱險,卻也不能除了*這一茬。”
皇後擡起頭,果然望見太後目光中帶着一抹暗沉。她已經知道太後的意思,其實這事,她也早已經查出來了。只是那人到底是皇上心頭所好,如今時局又這樣艱險,也只能按下不提罷了。
如今卻被太後提及,卻是叫她追究的意思麽?
“母後的意思是……”
“此事雖與明妃無關,卻到底有她失察之責。”太後摸了摸自己耳後的發髻,淡聲道:“念在她為皇上養了四皇子,只收回她協理六宮之權,以儆效尤。往後還需皇後多費心,後宮之事,中宮之主,一是一卯是卯,不能叫人鑽了空子。”
皇後忙起身下蹲:“是,妾身謹遵母後懿旨。”
太後略笑笑,仍舊将她扶起來,望着她發髻間的步搖:“你這步搖瞧着倒新鮮,尚服局才進上來的?”
提及此物,皇後面上倒添了笑:“這是外頭的式樣,十五弟這回回宮,特意為妾身選的。”
合睿王回宮,确是為幾人帶了禮,太後皇上等皆有。皇後自他年幼,就十分疼愛他。長嫂如母,他會記着皇後,特意帶禮回來,也是尋常。
太後颔首,面色溫和:“以致這孩子念舊情,誰對他好,他都記在心裏。你從前事事都念着他,也是他的福分。”
二人又說過一回話,皇後方才念着皇上要用藥了,起身告退。
太後望着她的裙擺緩緩離開,端着那碗奶子,慢慢品了幾口,似自語又似喃喃:“宮裏的女人,好日子都是熬出來的。能從苦品到甜,不是人人都有這個福分。皇後……熬了這麽多年,她也不是熬不住了,只是要給哀家提個醒……”
桐意道:“太後心裏明鏡似的,皇後委實多慮了。”照她瞧着,今日皇後戴那支步搖來,想必也是為着叫太後念念往日她待合睿王的情分。
練了這樣多年,手段還是生嫩,連桐意都瞧得出來。
伸手讓桐意扶自己起身,太後漫步走到窗邊。窗外天色陰沉,瞧着大抵是要落雨了。
“一場秋雨一場寒,十場秋雨後,還不知是什麽光景呢。”太後面色漠然,“皇後與妃,就如正室與妾。皇後要個安心,哀家願意給。”至于那些上不得臺面的東西,管她做什麽。
就連桐意也在旁感嘆:“這回明妃做得實在叫人寒心,連奴婢都有些看不過眼。”
宮闱之争由來尋常,只她不該對最溫和無害的人動手。小貓小狗都不舍得動的人,你傷他做什麽呢?
“以致将永寬接出去,也很好。這宮裏有什麽好的,明争暗鬥,虛情假意,還不如尋常人家自在。”這潑天的富貴,縱得了又能如何。“聽鐘杏傳話來說,以致還接了新任戶部尚書林海的嫡子陪永寬說話。永寬像是很喜歡那個孩子,以致也對他多有褒獎,他能多些人陪伴,哀家也能放心些……”
永寬……太叫人心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