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護黛玉長兄真情意,念深宅苦楚同蓮芯
賈母聽了賈寶玉的話,卻是樂不可支:“平日裏聽你這個濁物,那個俗人的。哥哥妹妹竟都能得你這個好字。難不成林家養出來的,個個都是好的?”
原是一句玩笑話,寶玉卻十分當真,側了臉朝林玦道:“我們家裏自然也有好的,表兄可見過咱們家三個姐妹了,都是萬裏挑一的人。”
賈母當下輕輕打了寶玉手心一下:“又渾說了。你妹妹那裏都是閨閣裏養着的,哪能輕易見外男。”
賈寶玉原就自帶一股癡,這話旁人說來難免于理不合叫人胡亂猜想,他說出來,卻情真意切,再不摻旁的。他也不是刻意不去尊這個禮教,只一知半解,萬種朦胧而已。
林玦卻覺,有時候不知比知松快許多。
林玦笑道:“外祖母同寶玉計較什麽,他年歲尚小,且不懂這些。”又道:“瞧着時辰不早了,外祖母可命人擺飯了?”
既說了這話,賈母自然知道他餓了,又命鴛鴦叫人擺飯。捧着菜飯的侍婢已久候,得了令紛紛捧着菜魚貫而入,行走之間動作穩妥,寂然無聲。
添上黛玉也只五人用膳,桌上菜卻滿滿一桌,一眼望去十分精致。只林玦掃一眼所見,就有松穣鵝油卷、櫻桃肉、荷包裏脊之流。
瞧着寶玉的面色,卻不見異色,想是平日裏就吃的。
黛玉脾胃弱,廚房卻特意為她備了一碗鴨子肉粥,滋補又兼清虛火之效,吃着軟和,正适宜她吃。
乳母王嬷嬷原摟着喂她,她用了幾口卻又不肯吃了。賈敏一貫疼她,于這些事上卻不肯寵壞了她,難免來日吃苦。
面無表情朝她看去,道:“怎麽不吃了?”
黛玉朝林玦張開手,要他抱。林玦才放了筷子要伸手抱她,卻被賈敏攔住:“正是用膳的時候,玦哥兒且用你的。平日在家時就這樣縱她,縱得她不知道分寸。在你們外祖母面前,也這樣愛嬌。”
賈母道:“女孩兒愛嬌愛親近兄長是尋常事,敏兒不必如此疾言厲色。”
黛玉張了一時手,見林玦不來抱她,又看了看被賈母摟在身邊用飯的賈寶玉,癟癟嘴,眼中淚光閃閃,看着像是要哭了。
只這一眼,就叫林玦再耐不住。叫乳母将黛玉抱來,将一個小團子一般的黛玉抱住,摟在懷裏,連聲道:“娘不叫我抱你,我偏偏要抱你。”
黛玉淚還未凝成,就已笑出聲來:“這又是為着什麽?”
林玦含笑點了點她鼻尖:“只你一個嫡親的胞妹,不抱你抱誰?”又朝身旁采意道:“将那碗鴨子肉粥取來,我喂黛玉。”
林玦看不懂《紅樓夢》,卻也知道,高鹗續寫的紅樓裏,林黛玉最終郁郁而終,淚盡夭亡。如今成了她長兄十三載,只覺她可憐可愛。父母兄長尚在,還是個愛嬌愛使小性子的小姑娘。哪裏忍心叫她有一絲不高興,捧在手心寵着還覺不夠。別說抱一抱她,喂她用膳,就是見天抱着,也覺甚好。
肉粥取來,采意在一旁捧着,林玦取了銀勺子,耐了性子一勺勺吹涼了喂她。原王嬷嬷喂的時候她吃得不香,如今林玦喂卻進得歡快。
賈敏原還想說話,見小女兒用得好,卻也只能将剩下的話盡數咽回去。罷了……要說心疼……有誰能比她更心疼……
用罷午膳,采意伺候着林玦漱口,林玦又伺候着黛玉漱過口。鴛鴦又領着侍婢上吃的茶來,開了茶盞,聞見一陣異香撲鼻。茶湯碧綠猶如翡翠,吃在口中,更覺香醇十分,卻是龍井中的上品獅峰。
林玦用在口中,也嘆在心裏。如此奢華,平日裏吃穿就是這些,怪道銀子如流水般用出去,也難怪來日家敗如山倒。卻是處處都有例可循。
賈母道:“這茶是新茶,你琏二嫂子才奉上來的,我吃着還好。你們吃了若也覺得好,再叫你們嫂子送去。”
“多謝外祖母。”林玦一面端了茶與黛玉吃,一面回道:“外祖母好意,原不該推辭。只是我們一向吃的都是蘇州族裏捎來的洞庭碧螺春,這茶是好的,吃着也很好,只是難免用不慣。多謝外祖母美意。”
不過一盞茶,賈母原也不曾放在眼裏。聽林玦這般說了,随意颔首:“這也罷了。”又朝懷裏寶玉說:“你今兒不許調皮往外頭去,你表兄來了,陪他好好逛逛屋子。另也領着你表兄去見見你侄兒他們。”
這侄兒卻是先王夫人長子賈珠之子賈蘭,又并上寧國府中賈薔賈蓉等人。
旁的也還罷了,賈蘭卻是賈珠留下的唯一子嗣。賈敏聽了,問道:“我在家時常聽人誇蘭兒,說他是個好的,學問也很不錯。”又道:“昨兒見了珠兒媳婦,也覺其端淑。只珠兒去得太早,她日子也過得苦。”
說着,又嘆了一回。
林玦雖也覺李纨艱苦,卻記得她兒子賈蘭日後是個有造化的。高鹗續寫本裏與賈寶玉一起同考科舉,二人解榜上有名,只第幾名,卻記不清了。
可見眼下雖苦,若能熬過去,也未必不是柳暗花明。紅樓判詞無誤,到頭誰似一盆蘭。
賈母靜靜吃了半盞茶,方說:“珠兒媳婦是個好的,只面團一般,随意能捏。你嫂子當日失了珠兒,整日地哭,饒是膝下有着元丫頭和寶玉,也傷心不能自抑,近些年才緩過來一些。她這些年,也過得苦。”
深宅大院裏的婦人,又有誰能過得順風順水。縱如賈母如今地位尊崇,也不過是媳婦熬成婆而已。賈母知道賈敏是在為李纨說話,王夫人對李纨壓得是有些苛刻了。只是婆婆壓下來,就是再苦,也唯有忍住。
細想想,哪個不是含着蓮芯活着。
賈敏原有許多話,也唯有化作一聲長嘆:“是啊,誰過得不苦。”
她如今算是好了,當年林老夫人尚在的時候,也沒少受她磋磨。姑娘姑娘,在家是千金,出了嫁就是泥人。怎麽捏怎麽塑,全看公婆的意思。
她當年心氣多高,林老夫人一句子嗣不豐,不也只能松手讓兩個妾擡進來麽?
賈敏略扯了扯嘴角:“原都是一樣的。”
林玦見她面上苦色,知道她想起從前的事。不想叫她難過,因移開話茬道:“才來京城,兒子有些東西還未備齊,想出門一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