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阿蠻定定的看了簡南一會,他已經是居家打扮,皺巴巴的灰色T恤皺巴巴的長褲,腳上踩着一雙随處可見的黑色拖鞋,戴上了黑框眼鏡。
毫無防備的,傻乎乎的。
這個人活在和她完全不同的世界裏,這個人活在秩序裏。
阿蠻沖他點點頭,算是回應他那句莫名其妙的早。
算了,受了傷奔波了一天背後縫合的傷口感覺都已經裂開的阿蠻面無表情的爬上閣樓。
先休息一晚,明天再換地方吧。
她太累了,所以沒注意到三樓這個傻乎乎的男人站在原地發了一會呆,撓撓頭,還咕哝了兩句。
簡南非常在意阿蠻脖子上的抓傷。
從她打開獸醫院後門進來那一刻開始他就一直在在意,一整天下來,這個傷口在他面前晃了三次。
三次,他都放任這個傷口從他眼前飄過去,他告訴自己對方是人,他是獸醫,他可以撿到路邊的小貓小狗幫它們清理傷口,但是人不可以。
可是,簡南使勁撓頭。
現在是第四次。
而且,他和戈麥斯不一樣,他有護理學學士學位,給人類護理的那一種,當初不想那麽快畢業随便修的學位。
簡南探頭,閣樓的門縫裏透出燈光,這個背着平安符的中國女孩還沒睡,他還能聽到她在閣樓上走動的聲音。
夜晚是人類自制力最薄弱的時候,黑夜會放大人類的自我意識。
簡南一邊嘀咕一邊上樓,一臉自我厭棄的敲開了阿蠻的房門。
阿蠻:“???”
淩晨三點鐘,這個人為什麽要用這種表情敲她的門?
簡南抱着手裏的醫藥箱。
他沒控制住,他敲了門,接下來他要請求一個只見了幾次面連名字都不知道的人:他能不能幫她處理傷口?因為他有病,如果任憑她的傷口這樣下去,他會睡不着,會一整天想着,會渾身不舒服。
然後,他會被當面甩上門。
像過去每一次他發神經一樣,這個世界上又多一個覺得他不正常的人。
“抓傷不是小傷。”這句話簡南幾乎是閉着眼睛說的,語速極快,“因為你并不知道抓傷你的東西攜帶了什麽病毒,如果沒有及時消毒清理,會引起發炎灌膿,嚴重一點的甚至有可能會感染上病毒,各種類型的敗血症,甚至休克、死于腎髒衰竭、心內膜炎、腦膜炎……”
“我自己抓的。”阿蠻打斷簡南的滔滔不絕。
“啊?”閉着眼睛等着對方把門板拍在他臉上的簡南因為這個回答睜開了眼,張着嘴。
更呆了。
阿蠻往前走了一步,對着簡南的臉揮了一拳,堪堪停在簡南的下巴邊緣:“我這樣揮拳過去的時候,對方右手想要打我的脖子。”
她左手抓住簡南的右手,放在她脖子旁。
“我為了格開他的手,也伸出了左手,躲避的時候大拇指刮到這裏。”她伸着脖子,大拇指對着她的抓傷傷口,正好對的上,完整的一條。
簡南的臉在阿蠻的拳頭下:“……哦。”
“我手挺幹淨的,在那之前也沒接觸過什麽東西,身體也健康。”阿蠻演示完就後退一步放下手,“所以應該不會得你說的那些玩意兒。”
雖然感染和手挺幹淨沒有直接關系,但是簡南看了一眼阿蠻收回去的拳頭,只能讪讪的繼續點頭:“……哦。”
阿蠻沒有再說話。
簡南也沒有再說話。
阿蠻的拳頭很快,他根本就反應不過來,只覺得一陣風刮過,拳頭就已經在他下巴這裏了。
他腦子木木的,心裏想,這個女孩也挺奇怪的。
半夜三點鐘,跟他解釋格鬥術,也沒有當着他的面甩上門。
“我……叫簡南。”他開始自我介紹。
“我姓簡,在百家姓裏排382位。”他習慣性的在自我介紹的時候解釋自己的奇怪的姓氏。
解釋完之後覺得似乎有點多餘,于是就又不說話了。
“我叫阿蠻。”阿蠻站在門口,一邊覺得荒謬一邊繼續對話,“我沒有姓。”
簡南擡頭看了阿蠻一眼。
真奇怪,她還是沒有甩門。
簡南再一次在心裏面告誡自己,黑夜會放大人類的自我意識。
“我有藥。”阿蠻一直沒有關門的舉動讓簡南越來越放縱,“可以消毒的,給人的傷口用的藥。”
“……哦。”不知道該怎麽接話的阿蠻學着簡南剛才傻乎乎的語氣。
她都不知道自己哪裏來的耐心和閑情逸致,他們現在的對話每一個字都很荒謬,但是她并沒有關門的想法。
她其實在簡南抱着那個醫藥箱跟她扯掰抓傷會有哪些死法的時候就已經大概猜到這個人半夜三更敲門是為了什麽了。
她并不驚訝,從第一眼見面開始,他就一直盯着她脖子上的傷口,目不轉睛的那一種,被人盯着總是不太舒服,但她對他的印象倒并不算太壞,就像莎瑪說的,怪人,但是人不壞。
這個怪人也知道自己怪,所以說話小心翼翼,繞着圈子,繞遠了又不知道應該怎麽繞回來。
“我……”簡南終于在沉默裏下定了決心,徹底臣服于他的自我意識,抱着醫藥箱往前走了一步,“我把藥給你,作為交換,我希望你可以讓我幫你清理傷口。”
他說得幹巴巴的,已經不在乎措辭了。
“清理傷口不行。”阿蠻伸出手,“你把藥給我就行。”
終于知道他為什麽那麽糾結了。
半夜三點硬要給一個陌生人擦藥,這确實,挺值得他那麽糾結的。
“我有護理專業的學位證書。”徹底解放了的簡南開始為自己争取權益。
“那又怎麽樣?”阿蠻莫名其妙。
簡南:“……”
“藥給我。”阿蠻伸出去的手在簡南面前上下晃動。
簡南在只是單獨給她藥是不是不符合自己互不相欠的社交原則的糾結中打開藥箱。
“這個藥可以清洗傷口,對輕微灌膿的傷口最有效果,清洗的時候一定要把傷口和傷口附近的污垢和碎屑清理幹淨,灌膿的地方要多清洗幾次。”簡南擡頭,黑框眼鏡下面的大眼睛撲閃撲閃的。
表達的非常清楚,他想用,他想幫她用。
阿蠻:“……給我。”
這男人長得過分精致了,眼睛的殺傷力有點大。
簡南戀戀不舍的交出清洗藥。
“這個是消毒的,等傷口清洗幹淨之後擦。”簡南又掏出一瓶水,“可能會有點痛,你的傷口已經發炎了,所以用雙氧水更合适一點。”
簡南頓了頓。
“脖子的傷口……”他還在做最後的掙紮,“你自己清洗很不方便。”
阿蠻的回答是直接拿走了簡南手裏的那瓶雙氧水。
就算這樣,她也沒有甩門。
簡南合上醫藥箱,突然重複了一句:“我叫簡南。”
他并不知道在公平交易沒有達成的前提下,他為什麽要重複自己的名字,他也不知道為什麽,他心裏居然有些雀躍。
阿蠻拿走了藥,阿蠻沒有當着他的面甩上門,阿蠻也沒有嘲笑他剛才那句幹巴巴的毫無人情味的交換條件。
他松了一大口氣。
阿蠻手裏拿着兩瓶藥水随意揮了揮。
她暫時不走了。
不知道為什麽,她在簡南半夜送藥之後突然就做好了決定。
只是她和簡南畢竟是不同世界的,讓人知道他和她之間有過這樣的交集,對她對簡南都不是什麽好事。
“如果有人問起,不要和別人說我住在這裏。”她在關門之前随口囑咐了一句,“謝謝你的藥。”
“我……”本來打算下樓的簡南因為這句話又停住了腳步,“我不會撒謊。”
阿蠻:“???”
她從來沒有那麽頻繁的滿頭問號過。
“我有PTSD,別人問我問題的時候我如果撒謊,會因為壓力過大而嘔吐。”簡南局促的用腳摩挲着樓梯。
這并不是在日常生活中容易聽到的臺詞,所以阿蠻有些呆愣。
簡南低下了頭,“抱歉。”
他搞砸了。
和之前的每一次一樣,他身上的各種毛病,總是會有一個冒出頭來告訴他,他不正常,他無法進行正常的社交。
人類的所有喜樂,和他總是隔着一層紗。
阿蠻:“……”
“我只是假設。”她就是随口那麽一說。
誰會問他這樣的問題?誰會把她和他聯系在一起?
一個上過報紙的天才獸醫和一個連姓都沒有黑市保镖,誰會認為這兩個人會有關系?
“但是沒人知道我不會撒謊。”簡南像是沒聽清楚阿蠻剛才說的話,再次擡頭的時候,語氣開始變得急急忙忙的,像是靈光一現想要炫耀,“他們如果問我,哪怕我撒謊吐了,也不會有人知道我是因為撒謊吐的。”
“你收下了我的藥,作為交換,我不會讓其他人知道你住在這裏。”他鄭重的,把阿蠻随口一說的如果變成了他最擅長的公平交易。
“……怎麽交換?”阿蠻理不清這邏輯關系。
“你收下了我的藥。”簡南重複。
她收下了他半夜敲門送上來的藥,所以他決定為她撒謊,哪怕會吐,他也答應的非常鄭重。
只為了她随口一說的,其實本意只是想要撇清兩人關系的托詞。
“晚安。”阿蠻落荒而逃,關門的聲音呯得一聲,手裏拿着的兩瓶藥不不知道為什麽重得她都有點拿不動。
門外又響起了敲門聲。
這一次,阿蠻開門之前猶豫了一下。
打開門,門外仍然是簡南,姓簡,百家姓第382位。
“晚安。”他沖她揮手,下樓的時候拖鞋踢踢踏踏。
他交出了藥,雖然不能碰觸到阿蠻的脖子上的傷口,但是他今天晚上應該可以睡個好覺。
阿蠻沒有覺得他是一個不正常的人。
在這個誰都不認識他的地方,為了報答,他和阿蠻有了一個共同的秘密。
他很開心,背影都能看的出來的那種開心。
阿蠻關上門,罵了一句髒話。
是哪個缺了大德的把這樣的孩子弄到這種兵荒馬亂的地方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