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章
丁宸來到公安局時, 後背都濕透了。
許綠筱坐在椅子裏, 捧一杯熱水, 沖他笑一笑。
明顯是在安撫他。
已經做過筆錄,辦案民警把過程簡明扼要說了一遍。
嫌疑車輛的司機意識到許綠筱的目的地,就沒再追過來。行車記錄儀拍到一部分,但車牌是假的, 車子是最常見的車型, 警方會盡快查出結果,但要花些時間,希望能理解。
丁宸點頭, 認真道謝。
他可以自己查, 動用一切。
許綠筱看似輕松, 剛進門時可是頭發汗濕, 臉色煞白。辦案人員不放心,讓她聯系家人,她想了想,還是打給丁宸。
所以,他又一次充當了她的監護人。
跟着丁宸往出走時, 許綠筱說:“我沒事。”
越是輕描淡寫, 他越是難受。
把人拉到自己車上,要她跟自己回去。
許綠筱沒拒絕。
洗澡時, 許綠筱才發現左小臂紅了一塊,還有些滲血。
丁宸稍後也看見了,她回憶了一下, 應該是最後到公安局門口,她确認對方沒跟上來,下車進去報案,不小心磕到牆上。
丁宸腦補一下,那必定是受驚吓後手腳不聽使喚才會磕到,這麽嚴重還沒察覺,可見當時有多緊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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傷口破皮,沒法上藥,消毒後,采取冰敷,然後裹上紗布。
丁宸做這些時,沉默而小心,許綠筱覺得疼,又覺得不那麽疼。
躺在床上,丁宸伸開手臂,許綠筱自覺枕上去。
關了燈,在黑暗中沉默片刻,丁宸問:“這種情況,這一年裏有多少次?”
“你說被人盯上嗎?”
“……嗯。”
“就這一次。”
“那一個人趕夜路呢?”
“……也沒幾次。”
“以後別這樣了,沒什麽比安全更重要。”
“我知道了。”
她伸手環住他的腰,輕聲說:“謝謝你的車,還有幫我提高車技。”
他輕撫了下她裹着紗布的手臂,心說我只是希望你在街頭車流滾滾中更安全些,沒想讓你經歷這種驚險場面。但他什麽都沒說,親一下她額頭,“睡吧。”
許綠筱累了一天,又受了驚吓,閉上眼幾乎秒睡。
丁宸始終在黑暗中睜着眼。
***
許綠筱第二天要去上班,丁宸也沒攔着,攔也攔不住。
她下了班,去取了車,回自己家。
白天給人以安全感,她家小區的安全設施還算到位,她還把車子擦了一遍,套上防護罩。
傍晚時分,她正在洗菜,門鈴響,她去看貓眼。
門外響起一個熟悉聲音,“是我。”
丁宸進來,手裏拎一只旅行包。
“不放心你一個人。”
許綠筱心裏一暖,忙給他找拖鞋。
丁宸換過鞋,自然打量着房中一切。
兩室一廳,目測不到一百平米,淺色調,簡約風,看起來還蠻舒服。
再看許綠筱,米粉色大T恤,灰色棉質短褲,胸前有卡通圖案,沒穿內衣。剛洗過澡,頭發還半濕着。和在他那裏時不太一樣,很放松,有一點慵懶。
許綠筱手往胸前虛擋一下,問:“吃過晚飯了嗎?”
“還沒有。”
“面條吃嗎?”
“好。”
許綠筱讓他坐,回去廚房,平時自己做飯習慣了越簡單越好,盡量多留時間休息。本來打算做個青菜面,打個荷包蛋,又從冰箱取出牛肉片,又洗了香菇。
她扒着冰箱門,看看還有什麽可以加進去的。
忽然一愣,自己這是在幹嗎?
随即想,自己也吃,也不算特意為他做。
點火倒油,蔥姜蒜下鍋,倒入牛肉香菇西紅柿,狠狠炒一會兒,添水,燒至翻滾,下面條,出鍋前放青菜。過程中,有幾分熟悉的感覺。
她意識到平時吃得簡單,也不全是為了節省時間。
面條做好端上桌,丁宸問:“你平時都是這麽糊弄嗎?”
“呃,這個還算可以吧。”
丁宸看着她,說:“那是因為我在,你才特意加了料。”
許綠筱吐下舌頭,“少爺,你要不要這麽洞若觀火啊。”
這個熟悉的稱呼,讓丁宸心裏舒服了一下,他拿起筷子,挑起面條。
入口順滑,細細咀嚼,還是熟悉的味道。
許小綠的味道。
丁宸連吃了幾口,味蕾被喚醒,喝一口湯,內心熨帖。
許綠筱看着他投入的吃相,不由問:“你這一年都怎麽吃的?”
丁宸吸了吸鼻子,“沒吃,餓着。”
她笑了笑,心裏湧起歉意。
本來按照最初的協定,二十四小時護理,做足三年。雖然這條款有點霸王,但他們誰都沒有嚴格執行,她只做了一年,就開始創業,不到兩年,就走人。
護理倒是堅持了,發展成事業,護理很多人。
除了他。
剛才洗手時,丁宸參觀了衛生間,順便看了眼卧室,以及書房,确定不到百平。所以說,如果預算有限,還真是不能考慮鼎盛的房子。因為都是偏大的戶型。
這樣一個小小的家,被她打理得還不錯。
窗臺也有一小盆綠蘿,枝葉自然垂落,增添幾分盎然生機。茶幾上有一瓶鮮花,幾種拼在一起,熱熱鬧鬧。窗邊角落,是那只串串的空間,食盆和玩具都放進收納架。
不知道它是不是還在寵物店,他沒提醒,不想被打擾二人世界。
飯後,丁宸坐在沙發上,喝着水。
一擡眼,發現電視牆的位置還是空的。
許綠筱端了一盤水果過來,解釋:“還沒來得及買。”
又說;“買了也沒空看。”
她坐到一邊,問:“我家怎麽樣?”
丁宸說:“不錯,比我想象的要有品位。”
她笑,吃一顆草莓。
丁宸也拿一顆吃,問:“按揭?”
“嗯,打算提前還完,但還沒到時間。我很厲害吧?”
她歪着頭,表情可愛,像個等誇獎的小孩子。
“你很棒。”
丁宸摸一摸沙發,藍灰色,很有質感,“沙發不錯。”
許綠筱接:“那晚上你睡這。”
“……”
閑聊幾句,許綠筱還有工作要處理,鑽進書房。
丁宸帶了睡衣,洗過澡,不客氣地躺到床上。枕頭上還有一絲清新氣息,和她頭發裏散發的一樣。床頭櫃上有本書,他拿過來翻看。
許綠筱回卧室,看到這一幕,不由好笑。
準備入睡,丁宸躺得特別規矩,兩手放在胸口,像個初次和女生同床的小男生。
許綠筱去關燈時,聽見他幽幽嘆口氣,她問:“怎麽了?”
“不敢說。”
她笑,“不就是嫌床小嗎?”
“這可是你自己說的。”
許綠筱往邊上挪一點,丁宸提醒:“當心掉下去。”
“不會的。”
這可是标準尺寸的雙人床,佳妮和冰冰來時,三個人都沒問題。
丁宸解釋:“我從記事起就睡成年人的床,習慣了。”
許綠筱問:“那你大學時住宿舍怎麽辦?”
“睡不好。所以周末都要回家補覺,不過男生寝室都熬夜打游戲,熬困了就什麽都忘了,爬上床就睡着了。當然,我也在床邊做了些防護措施。”
許綠筱想象了一下,輕笑。
“我從記事起,就睡高低床,我哥睡上鋪,後來大一點,就在客廳加一張單人床,我哥去睡。再後來換了三室兩廳,我們才有各自的房間。”
“我哥挑了朝北的卧室,我上大學後讓他換過去,他也不肯。我爸喜歡看書寫字,一直希望有個書房,好在後來的客廳比較大,就隔出一個小空間,我爸在書房時,我媽就去卧室看電視,有時我媽約人打麻将,我爸就去卧室看書。”
黑暗中,許綠筱娓娓道來,丁宸默默聽着。
“丁宸,你家有多少個卧室?”
他沒回答,捉住她的一只手,握在掌心。
“雖然沒見過你家,但看過你那裏,還有奶奶那,就知道一定更大。想一想,我還真不是一般的有勇氣。”
丁宸說一句:“家的感覺,并不跟面積成正比。”
反而會成反比。
聽她描述,那個略顯局促的家,四口人的生活,有沖突的同時,也充滿煙火氣。
許綠筱輕聲說:“我現在能說出來,就已經不介意這些了。你知道我是從什麽時候,忽然看開的嗎?”
丁宸手指一頓,“什麽時候?”
“就是去你家那個宴會。”
“薛子慧邀請我,我猜一是彰顯她的大氣,二是想讓我近距離看看你們那個世界。就像從前她在微博上展示的那些。那時候我看了,的确是有些難過。明明那些東西不是我喜歡的,但還是被那種優越感和它們所代表的距離刺痛到了。”
“但是這次,看到她本人,跟她說了幾句話,當即釋然了。我的生活和你的生活是不夠匹配,但是她和你的人,不般配。”
丁宸心頭微微震撼。
她的确是很聰明,通透的那種。
怪不得老丁的态度越來越微妙。
還有,薛子慧的第三個目的,把肖一旻也請去,往那一坐男才女貌一對璧人,試探他對此的反應,畢竟分手一年,誰也不知道他到底怎麽想的。
內心格局,高下立見。
許綠筱忽然問:“丁宸,你還要變嗎?”
“嗯?”
“你不是說,以後會變成我不喜歡的樣子?”
“……變。”
他忽然傾身過來,“每天晚上變身為狼。”
她笑着往後躲,“白天~衣冠禽獸、晚上禽獸的意思嗎?”
丁宸氣笑,伸手護住她後背,怕她掉到地上。
手掌停留,順勢撫摸她脊背。
許綠筱問:“你為什麽喜歡摸我後背?”
丁宸怔了怔,好像的确有這麽個習慣。
他手指輕按她的脊骨,一節一節往下數,問:“知道這是什麽嗎?”
“脊柱?”
“這是傲骨。”
丁宸說完,忽然想起Cici形容許綠筱的那句話——“能屈能伸,比你們這些妄自尊大的臭男人強多了。”
沒錯,她有傲骨,但又不是剛強不屈的那種,而是能屈能伸,堅強又柔韌。
他回憶起初見時,校友聚會上,她青澀的模樣。眼珠亂轉,時而好奇,時而不屑,小表情特別豐富,在一群年輕卻染了世俗氣、或者極力裝得世俗的男女之中,特別的醒目。
那時她清高得很,後來他們一同遭遇厄運,他憤恨不平時,她學會隐忍,再後來,在有限的環境裏,履行契約照顧他的同時,也一點點為自己争取權利。
像一顆種子,在石縫裏悄然萌發,柔軟而頑強地長大……
他為什麽會對她情有獨鐘?
曾經以為是因為她溫暖有趣,給他一種家的感覺。
現在想想,因為她身上這種生命力。
因此她比別人更勇敢,更樂觀,敢攀上樹梢,敢深夜駕車,敢跟資本玩家對賭……這種勇敢和樂觀,是在奶奶生病和大壯離開後,漸漸從他身上失去的東西。
入睡之前,丁宸鄭重下決心,一定要和許小綠結婚。
當然,在此之前要解決問題,擁有保護她的能力。
***
次日是周六。
許綠筱還要去公司,丁宸聽說她的車出了故障,主動幫忙送去修,順便拿了她的備用鑰匙。他又回自己那一趟,這回拎了只拉杆箱。
嫌犯還沒查出來,她還沒脫離危險,他必須得貼身照顧。
他還帶了啞鈴和彈力帶,健身不能停。
丁宸拖着箱子往單元門走,門口站了一個人。
還有一只狗。
四目相對,同時愣住。
三年不見,但還是一眼認出彼此。
不似當年那樣一臉魯莽,如今的許修君氣質上收斂了許多,頭發短得露出頭皮,穿一套籃球服,露出強大的肱二頭肌,腳上一雙拖鞋。
在他眼中,丁宸變化不太大,依然是個小白臉,輕浮之色少了些,穿着打扮低調了些,遠遠看着還以為是小區裏的上班族,剛出差歸來。
現在再看丁宸手裏的拉杆箱。
刺眼程度不亞于當年那輛保時捷918,這是又要同居?
丁宸的視線落在那只狗身上。
果然是個串兒。
不過串得還挺和諧,把兩種狗的優點融合到一起,威風凜凜的。
許進寶感受到兩人之間暗流湧動,本來坐着,忽然站起。見對面男人盯着自己,它還往前邁開半步,哼了一聲。
許修君不由得意,到底是姓許。
丁宸內心理智與情感厮殺,一百個不願意,但也知道早晚要面對,今天這樣狹路相逢,那就“勇者勝”吧。
他一狠心,剛要開口。
許修君低頭,“進寶,走。”
他邁開腿,進寶跟上。一人一狗從身邊走過。
丁宸站在原地,呆滞半秒。
然後轉身,吹了個有點別致的口哨。
許進寶果然站住,再吹一聲,進寶轉過身,歪着頭,哼唧一聲。
這一聲,任誰都聽得出不是示威。
許修君愣一下,緊了緊狗繩,進寶腳沒動,但也感覺到為難。
丁宸沒再為難它,或者讓某人難堪,擡手揮一揮。
進寶轉過身,跟許修君走了。
許修君走出沒多遠,就從腰包裏掏出煙,點上一根。
再看進寶,不覺皺眉。
這狗也是邪門。難道它也是個嫌貧愛富的?
他想了想,拿出手機,打給肖一旻。今天周末,應該不會影響他工作吧。
響了幾聲接聽,只是聲音有些無力。
簡短說了幾句,挂斷。
許修君邊走邊抽煙,抽完一支,又給許綠筱發了條信息。
“你現在是不是眼裏只有姓丁的?”
許綠筱還在忙,沒多想,回了一個問號。
“肖一旻病了。你不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