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章
分手後第一次見面, 是開會, 在歐若拉的會議室。
公司成立前就明确, 許綠筱是第一股東,丁宸不參與管理,算是財務投資者。
因為企業性質,辦公環境多了幾分溫馨和活力, 樓下大廳, 有一盆白掌,綠葉間飛出片片潔白,如一只只待起飛的鳥, 又如一條條小船随風蕩漾。
許綠筱曾提過, 這種花的寓意就是一帆風順。
這一盆是她家人送的。
會議室桌上, 擺一瓶淡綠色的洋桔梗, 清新淡雅,比起玫瑰,多幾分纖柔,少了些香氣。
有點像她。
丁宸收回視線,平靜地問:“你考慮好了?如果對賭失敗, 你可能會失去歐若拉。”
“他們的确會幫你快速成長, 但為了實現利潤目标,會要求加速擴張, 帶來新的風險,而且會和你的理念産生沖突。”
許綠筱平靜地回:“如果我經營不善,再出一兩次事故, 它也會死在我手裏。與其這樣,不如奮力一搏。沖突肯定有,但事在人為。”
丁宸看着她:“投資方會指派一名代表進董事會,是肖一旻?”
“是。”
他嗤了一聲。
“你不肯接受我的資助,倒是接受他的援助。”
許綠筱正色道:“丁宸,你這話說得有失專業,也是在看輕我。”
“我之所以選擇這種方式融資,就是想試煉自己,看看能否通過他們的考核。你也說過投資人最現實,其實這也是一種公平。準備過程中,肖師兄的确從專業角度給了很多建議,也會在考核中起到積極作用,但影響有限,畢竟他也是新人。他的确會加入歐若拉,但這只是他手中項目之一,我們是合作關系,你不要把私人感情混進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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丁宸自語般說:“感情?我們還有嗎?”
他也正色道:“我給你一個重新選擇的機會。縱橫資本給的錢,我也能給。全部出自我自己的公司,跟鼎盛沒關系。”
許綠筱回一句:“可在別人眼裏,沒有分別。”
丁宸看着她:“所以你要和我徹底劃清界限?”
在他凝視下,許綠筱一時不知如何回答。
丁宸繼續:“許小綠,我支持你創業,是因為我奶奶這種情況,也是被你的夢想打動。可如果你選擇跟風投合作,你會處處受人掣肘,身不由己。”
他帶了些譏諷,“還是說你和我見過的創業者一樣,所謂夢想,不過是講故事?你只是想做生意,想當女強人?”
“我家裏有一位成功的企業家,一位巾帼不讓須眉的成功女性,我知道這背後的代價是什麽。你會變得不再是你。如果有了家庭,代價就是你的家人,那些在普通人家最尋常不過的東西,對你們來說都是奢侈品。”
許綠筱問:“那你呢?以後接管了企業,也要變嗎?”
丁宸接道:“所以我說,那時候的我,你不會喜歡。”
許綠筱遲疑了下,“在北極的時候,你說過你會變成另一個人,當時我不是很懂,現在我覺得,每一家情況各有不同,還是事在人為……”
北極。
丁宸神色一凝,顯然也想到這句話的背景,以及接下來發生的事。
許綠筱臉頰迅速染了一層緋紅。
丁宸沒看她,而是看向窗外,有些不耐道:“我見過的不止是自己家。”
許綠筱回:“對,是你們那個階層,或者說你們那個世界。”
丁宸皺眉,回頭看她。
許綠筱繼續:“所以我們的分歧,不是何不食肉糜,而是夏蟲不可語冰。但我的工作,說到底就是溝通,讓很多不可能的事變成可能。”
“……”
“我還是堅持自己的觀點,如果一個人喜歡現在的自己,就不會任由自己變成‘另一個人’。當下的努力,就是為了更大程度掌握自己命運。即使改變,也是變得更好。”
“關于對賭,我做了最壞的打算,也會為了最好的一面全力以赴。”
丁宸呼一口氣:“人生是你的,公司也是你的,你決定。”
他起身,走了幾步回頭,“如果我建議你離Cici遠一點,是不是也不肯聽?”
許綠筱不解:“為什麽?”
“因為她和你,也不是一個世界的人。你不了解她,我跟她也不熟。她和你那個叫佳妮的閨蜜,還有文醫生,情況不同。”他停頓一下,“小醜魚要離開海葵的庇護,至少要知道海洋的兇險,不是誰都可以交朋友。”
丁宸拉開門,低聲說句:“再見,許小綠。”
這一句,讓許綠筱心口一疼。
可她這次卻沒流淚。
丁宸舉步向前,他也沒有上次那樣難受。
經歷過一次,有了抗體,或者是,終于接受了現實。
路過樓下那盆白掌,鳥兒要飛向天空,小船要揚帆遠航。
樓下停車場,他的車旁,是那輛銀灰色GTR。他坐進自己的AMG,點支煙,抽了幾口,毅然離去。
沒走多遠,迎面一輛黑色日系車。
兩車擦肩而過,車主對視一眼。肖一旻面色沉靜,可那黑亮眼神,如海面下的暗礁。
丁宸勾唇,玩世不恭地一笑。
還說歐若拉只是他手中項目之一。他可不見得對所有的都這樣上心,人的精力是有限的。
也許,她不知道自己的吸引力。或許,她都清楚,成長的同時,也會漸漸開竅。
支持她創業,激活她的野心,也許是個錯誤決定。
她會不會變?只有時間知道。
他會變,從現在起。
肖一旻來到會議室,敲門,進去。
許綠筱站在窗前,回頭,微笑。
他問:“準備好了嗎?”
她遲疑了下,說:“在簽約之前,我還想确認一件事。”
肖一旻會意:“确認我到底有沒有加入私人情感?”
他笑笑,“我知道自己在做什麽。你需要這個機會,我也同樣需要一個機會,證明我的眼光和管理能力。歐若拉雖然還有些稚嫩,但有前景,有價值,将來上市……”
許綠筱接:“上市?”
“是。”肖一旻看着她,“這是目标,現在不用考慮這些,先做好眼下的工作。至于咱們的關系,你不妨換個角度,作為投資方和創始人,在溝通上少一些障礙,多一分效率。”
他認真道:“怎麽樣,敢接受挑戰嗎?”
許綠筱一怔,覺得這句話似曾相識。
她反問:“你對我這麽有信心嗎?”
“我一向對你有信心,無論從前,還是現在。”
肖一旻伸出右手,握成拳狀。
她也伸出拳頭,碰一下。
兩人同時說:“加油。”
他在籃球場上的習慣,延續到生活和工作中,他們配合過多次,默契猶在。
肖一旻向來雷厲風行,“走吧,去簽約。”
許綠筱也放下顧慮,兩人一起往出走,踏上征程。
***
當晚,丁宸陪同父親參加一個私人晚宴。
在諸位大佬面前,向來懶散又傲慢的人,表現出後輩該有的謙卑,收獲一衆好評,老父親也罕見地流露出滿意之色。
只有父子二人時,丁晉中提起許綠筱公司獲得融資一事。
丁宸情緒已經平複,随口道:“您還挺關注她。”
“誰讓她是我兒子衆多前女友裏最有出息的一個呢,而且算是半個同行。”
“據我所知,這家機構的考核出了名的苛刻,幾輪面試,各種測試,需要所有合夥人和投資經理共同打分,無論将來如何,她能通過這一關,這就是一種認可。”
丁宸接句:“戴着鐐铐的舞蹈。”
丁晉中回:“誰又不是戴着鐐铐在跳舞呢。我們這種家大業大,從銀行貸款,受制于金融政策,資産驚人,負債也驚人。說到底都一樣,無論是小帆船,還是艦隊航母,都是在時代的風浪裏前行……”
“怎麽樣,是不是得加把勁?将來生意場相逢,你也別太遜色,畢竟你起點比人家高太多。她身上有一種你缺乏的東西。沖勁和韌性。不是你的那個‘任性’。”
丁宸扯一扯嘴角。老丁又在給他打雞血。
***
同一晚,薛子慧陪同丁母參加慈善拍賣晚會。
作為慈善界的一支新秀,薛子慧上臺做了演講。言辭得體,落落大方,下來後又被丁母領着認人,她從小接觸這些,又有珠寶鑒定證書,聊起來頭頭是道。
丁母在一旁,矜持之中透着一絲欣慰。
有熟識的太太羨慕她好福氣,問什麽時候能喝上喜酒。
薛子慧面露嬌羞,丁母只說年輕人的事,讓他們自己決定。
只剩兩人時,丁母提了句:“他們已經分手幾個月了。”
言下之意,她這裏卻毫無進展。
薛子慧說:“我覺得丁宸還沒走出來,不想打擾他。”
丁母哼一聲:“你這麽善解人意,當心再出現個人,再耽擱個一年半載。”
她一邊與熟人點頭,低聲繼續:“你們從小一起長大,該在哪些地方多做一些,不用我提醒,有空多去陪陪奶奶。”
“是。”
薛子慧略一遲疑,道:“聽說許綠筱還經常過去。而且,經過上次的事,很多AD患者家屬都對歐若拉比較感興趣,感覺奶奶像是在給他們做廣告。”
丁母回:“老人家比較敏感,換人會不适應。”
“任何時候,都要把家人放在第一位。我和你伯父當年太忙,忽視了宸宸,希望以後他能從小家得到補償。你們同歲,他現在還沒收心,不着急,你要考慮最佳生育年齡……我有個想法,讓奶奶見證宸宸的婚禮。這樣既讓老人家安心,也成全了他的孝心。”
***
許綠筱在生日前夕,搬進了新家。
在佳妮那的最後兩天,還出了個小插曲。
她出差提前回來,清晨五點到家。怕打擾佳妮,輕手輕腳開門,沒開燈。雖然佳妮邀請她同床共枕,但她還是選擇栖息在客廳沙發床,正好眯一會,再和佳妮一起吃早飯。
許綠筱正在換鞋,燈亮了。吓她一跳。
一回頭,看見一個半裸男,邊走邊伸懶腰,腰間圍一條浴巾。
許綠筱心理素質過硬,沒驚呼出聲,迅速別開臉。
倒是對方發出一句“卧槽。”抓緊浴巾,扭頭沖回卧室。
靠,小點心。
許綠筱低頭,鞋墊上的确有一雙男士休閑皮鞋……所以說,進門不開燈不是個好習慣。她再次穿上鞋子,拎起包,悄聲出門。
她在外面早餐攤吃了一口,去附近公園走了一圈,接到佳妮電話。
回去後,佳妮穿着浴袍坐在沙發上,頭發濕着,一身疲憊。
“昨晚喝多了……”
“他婚期定了,國慶。”
許綠筱吃驚,心疼,過去抱她。
這該死的愛情。
但想到“小點心”那斑斑劣跡,再傷心也不應該這樣自暴自棄……
佳妮說:“我知道小王是什麽樣的人,跟他也沒可能,好歹耐着性子追了我這麽久,在我心煩的時候還有個發洩對象,讓他得償所願,從此兩清。”
佳妮身上頗有些豪氣。
成年人為自己負責,即便親如閨蜜,也沒什麽多說的。
***
許綠筱生日那天,肖一旻做東,請了頓大餐。
除了她,還有佳妮和冰冰。順便和遠在大洋洲的小易視頻。小易交了個金發碧眼的男朋友,不過看到肖師兄的那一刻,還是有些激動。
佳妮沖許綠筱眨眼。
肖一旻被佳妮和冰冰灌了不少酒。
佳妮趁機拷問:“在美國有沒有找個金發碧眼的女朋友?”
他搖頭。“學習加兼職,忙的跟狗一樣,睡眠時間都不夠。”
佳妮又沖許綠筱擠眼。
雖然喝了酒,肖一旻還是打車,把幾個女生挨個送回去。
最後送的是許綠筱。
到樓下,他仰頭看,哪個窗子是她家。
許綠筱說:“還沒收拾,就不請你上去喝杯茶了。”
他看着她,眼神比平時幽深,似笑非笑,仿佛洞悉她的心思。身上淡淡的酒氣,被夏夜的晚風一陣陣送過來。
許綠筱正要再開口,化解暧昧。
聽見車門打開又關上的聲音,有人走過來。
兩人回頭。
是小路,手捧一束白玫瑰。
“小許,生日快樂。”
許綠筱接過,小路又慢吞吞遞過一個紙盒,看樣子是蛋糕。尺寸也很玲珑。
平時社恐加面癱的人,今天磨叽了起來,一副欲言又止狀。
出租車也還在等,肖一旻說:“走了,公司見。”
只剩下兩人,許綠筱問:“還有事?”
小路:“沒了。”
“他還好嗎?”
小路答非所問:“丁少對你挺好的。”
好吧,她就自動理解為“丁少挺好的。”
許綠筱進單元門時,忍不住回頭,看了眼那輛漆黑的車子。
勞斯萊斯。更符合他的身份。
跟她的小區格格不入。
總覺得在那車窗後,還有一雙眼。也許是她想多了。
回去後,她第一時間打開盒蓋,不由一怔。
也是個獅子臉,只有眼睛鼻子,繞了一圈芒果花。
因為她是獅子女。
她走去窗邊,正好看見車子離開。
她拿起手機,發了條:謝謝蛋糕和花。
很快回了一條:禮尚往來。
連句“生日快樂”都欠奉。
吃蛋糕時,許綠筱想,其實,她是在和命運“對賭”。
如果輸了,失去的是她生命中的“歐若拉”。不過,還是那句話,考慮到最壞的結果,朝着最好的一面,全力以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