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鼎盛集團迅速回應, 解釋隐瞞是為尊重老人家的意願。
這是家事, 也是人之常情, 無可厚非。
但因為集團少東與歐若拉當家人的戀愛關系, 前者還是實際出資人, 少不得一番解釋。
歐若拉與鼎盛沒有任何資金和業務上的往來,與正在布局中的健康醫療産業, 更是沒有一點關聯,投資歐若拉只是丁宸個人行為。
所以說, 這就是富二代給女朋友開個公司,說好聽叫創業,說難聽點就是玩玩, 不僅公司的專業性令人生疑, 選擇這樣嚴肅的領域, 更加招人反感。
許綠筱這邊果斷報警,很快出結果。
是一名護理師洩露了信息。
準确說,是護理師的男友。
丁奶奶這種情況, 需要全天候護理,因此由小趙和另一名叫小吳的護理師輪班。
小吳與男友感情糾紛,男方不滿她過多時間投入工作, 報複性地把她手機裏工作內容發到網上,丁奶奶身份特殊, 會引發關注,能讓她徹底失業……
問題是,公司對客戶資料有着嚴密規定, 不得存在手機裏,更不允許私下對客戶拍照。
小吳稱,因為另外兩人曾是她的看護對象,資料沒及時删除,至于丁奶奶,因為是名人家屬,她跟男友當八卦提起,男友不信,她就拍了一張……
這不僅違背職業道德,還涉及侵權。
小吳平時工作勤懇、态度專業,做出這樣的事,許綠筱覺得難以置信。更讓她憤怒的是,作為一名護理師,私下裏對被看護對象如此不尊重。
警方做好筆錄,她還是忍不住親自質問,“為什麽要這樣做?知不知道這樣會傷害到多少無辜的人?”小吳眼圈通紅,連連說對不起。
前期客戶大多是友情推薦而來,被洩露的另外兩位患者也都身份不凡,即便現在丁宸的面子仍在,但也必須誠摯道歉,予以賠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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還有其他客戶,紛紛來電責問,甚至要求解約。
公司主張“小而美”,平時運轉如常,特殊時期就捉衿見肘。
雪上加霜的是,丁奶奶忽然出現感染,入院急救。AD晚期症狀之一,就是易感染,随便一個病毒都可能奪人性命,因此丁宸一家都趕去醫院。
他拜托嚴加過來幫許綠筱處理危機,就算他不提,文琦也會拉男友過來。二喜更是義不容辭,客串司機,陪許綠筱一家家去道歉或解釋。
第二天,肖一旻結束休假趕回來。
他氣場足,話不多,朝二喜攤開手。二喜雖不情願,還是把車鑰匙交出來。
于是,許綠筱的專職司機就換了人。
他們随便一個,都比她見多識廣、內功深厚,讓她覺得,雖然自己沖鋒在前,但其實是被他們擋在身後。感動之餘,也讓她感覺自己這一番創業經歷,像是一個笑話。
***
大年初三到正月十五,就在一陣兵荒馬亂中度過。
萬幸,許綠筱挺過來了。
人前沒掉過一滴淚,人後也沒有。
相比丁宸的朋友們,許綠筱在肖一旻面前更放松一些,疲憊時不用掩飾。
他會給她遞水,拉她去吃飯,還在她流露出氣餒時說:“別否定自己。”
“初出茅廬,誰都會犯錯,你已經做得很好了。”
她自嘲道:“我是不是太自不量力了?”
“人的潛力往往是極端條件下催發出來的,只不過……你原本可以不用這麽辛苦。”
一句話,差點讓許綠筱淚崩。
有幾個時刻,她困得意識不清,他的肩膀就在身側。她習慣性要歪頭靠上去時,腦中會蹦出一句,這不是丁宸。
立即清醒。唉,想他。
***
又一個深夜,許綠筱在肖一旻陪同下走出辦公樓。
她一眼看見丁宸的車,大剌剌停在樓下。
與此同時,他推開車門。
肖一旻說:“走了,改天見。”
她的視線下意識跟過去,看他大步流星,走到自己的車前。
感覺到丁宸一步步走近,她本能地回頭,然後被他擁入懷。
久違的氣息将她包圍,許綠筱力氣告罄。
她悶聲問:“奶奶怎麽樣了?”
“脫離危險了。”
“對不起。”
“跟你沒關系,這種病就這樣。”
她知道,不論如何,謝謝奶奶,撐過來。
丁宸手臂收緊,低聲說:“許小綠,想哭就哭吧。”
片刻過後,懷裏人肩膀顫抖,嗚咽出聲。
他看着肖一旻的車子悄然離去,自然也想起他在夜色中那一番話。
“在世人眼裏,她配不上你。”
“逼自己加速成長的代價……”
想起了那棵蘋果樹,他發現的,她爬上去,然後險些墜落。
***
歐若拉的危機公關告一段落。
然而整個事件還在持續發酵。
丁宸的荒唐往事被翻出來,因為涉及到某個十八線小明星,一度榮登熱搜,一時間“知情人士”紛紛爆料,添磚加瓦,一個浪蕩纨绔的形象躍然紙上。
幾小時後悄然撤下。
當天,鼎盛集團再次發聲,捐出幾個億,成立一項基金,以丁奶奶的名字命名,專為阿爾茨海默病人提供援助。還公開了一張奶奶年輕時照片,穿旗袍戴珍珠,優雅而大氣。
對比之前那一張,讓人唏噓。
晚上,丁宸請客,感謝好友們這一段的鼎力相助。
王天翼拿出手機,“我截圖了,留言特別精彩,少爺你要紅了。”
丁宸沒好氣回了句:“閉嘴。”
二喜暗暗嘆口氣。
少爺以前但凡在意,也不會那麽随意了。現在開始愛惜羽毛,這些過往又被翻出來。
他問:“小許怎麽樣了?”
“還好,在家歇着呢。”
其實并不怎麽好,許綠筱緊繃數日,一旦松懈,被一個小小感冒擊垮。
嚴加因為加班,還在路上,丁宸耐着性子坐等,直到電話響。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奶奶要跟歐若拉解約。
準确說,是她的監護人。
丁宸立即驅車回家,跟父母交涉。
“奶奶這次感染是意外,誰都看得出,現在的護理方案更适合。”
丁母接道:“所以我們打算把小趙高薪請過來。”
丁宸一愣:“然後呢?繼續用許綠筱的方式?”
“她的方式,也可以買過來。”
丁宸面露譏諷:“那麽個小公司,妨礙到鼎盛的新事業了?還是她這個人,妨礙到誰了?我倒是更有理由懷疑那個調查結果的真實性,指不定還有幕後黑手。”
丁母不悅,“你這是什麽意思?懷疑你親媽?”
“這是您自己說的。”丁宸笑笑,“或者是您那個深谙宮鬥精髓的門徒。”
丁晉中這才出聲:“一家人先自亂陣腳,成什麽樣子。子慧也不會這麽不識大體,你薛叔叔的教育不至于這麽失敗。”
丁宸嗤聲。
丁母說:“不想解約也可以,你們分手。”
丁宸嘴角提起,原來在這等着呢。
他看向父親。“爸,您的判斷是什麽?”
丁晉中一愣,随即想起這是球場上說過的話題。
關于許綠筱的判斷。
“在商言商,小許的公司到了該融資的階段,出了這樣的事,誰還會投資?難不成你要一直給她輸血?一個初創公司,管理尚不成熟,産品有些價值,所以,已經有人盯上,包括我們的競争對手。”
“當然,如果她能堅持下去,我會更佩服她。”
“問題是,你們倆的關系,又是情侶,又是生意夥伴,她懵懵懂懂,你自以為是,把她推上戰場,又不想她承受明槍暗箭,這樣下去,她永遠不會真正成長。”
丁宸略一思索,想通這裏面的關節。
商場如戰場,大魚吃小魚。歐若拉就是一條鮮美的小魚,受了傷,大魚們張開口,之所以不敢妄動,因為有鼎盛這條鯊魚在。
當然,鼎盛在這次事件中比較慘,祖孫倆都受到精神傷害,為此拿出幾個億來補救。名聲受損的歐若拉,估值不會太好,與其讓別人占了便宜,不如自己吃掉。
他能想象,鼎盛會如何利用“解約”這件事,給許綠筱施加壓力。其他買家也好不到哪去,手段大同小異,無非是威逼或者利誘。
受挫的歐若拉在勉力支撐,內外都在觀望,再拖一拖,資金鏈斷裂,接受過新理念培訓的護理師們會跳槽或被人挖走,許綠筱的心血會付諸東流。
他只能護她一時,離開鼎盛的光環,他也不過是一株華而不實的海葵。
丁宸收起心思,做出談判姿态:“這是逼我做選擇?”
丁母問:“如果是,你會怎麽選?”
“很難選……”丁宸笑一笑,“所以打算交給硬幣。”
丁晉中斥責:“胡鬧。”
丁宸平靜道:“也有不胡鬧的,不解約,不分手,我回鼎盛,立刻馬上。”
丁晉中卻說:“別一副犧牲的姿态 ,沒人求你回來。”
“那就是,不解約,不分手,我永遠不回鼎盛。兩個選項,你們決定。”
丁宸起身,整理一下衣袖。
“我回去等通知。”
眼看兒子一步步穿過大廳,即将走到門口。
丁母再次開口:“她應該是早知道你的身體情況了。”
丁宸腳步頓住。
“你在醫院感冒那次,意識不清時,護士說漏嘴,許綠筱就在房間裏。醫生為了摘清責任,後來跟我說了。”
丁宸頭沒回,站了片刻。
然後說:“知道了。”
推門離去。
***
丁宸回去時,家裏彌漫着淡淡的消毒水味。
許綠筱因為感冒,提出要回家待幾天,避免傳染給他。他沒批準,反正這裏足夠大,盡量保持距離就行。她執行得夠徹底,幾天都不打一個照面。
他走到她房門口。
看着緊閉的門,站了片刻,轉身去露臺,點了煙。
抽完一支,去洗漱,睡覺。
三天後,丁宸接到一封郵件,來自鼎盛總部,任命書。
鬥争取得勝利,他扯扯嘴角,卻也沒有太高興。
從此,變成上班族。比不上老丁的勤勉,但也盡量不遲到早退。
對于散漫慣了的他,确實有些不适應。
這期間,許綠筱的感冒反反複複,大部分關在房間裏,偶爾也戴口罩出門,去采購,去公司,上創業營的課程。丁宸覺得,她戴口罩也不光是因為感冒。
也可能是一種創傷後的應激反應,想把自己藏起來。
當然,他也想起住院期間,她每每拿出一枚口罩,哄着他戴上。
***
這一晚,丁宸在浴室對鏡剃須。
有人進來,走到身後,抱住他的腰。
渾身一陣酥麻,敏感得令人吃驚。
他問:“你好了?”
“嗯,想我了嗎?”
“你問誰?”
“嗯?”她沒明白。
他拉了她的手,往下。
他,還是它?
他扯過毛巾擦了臉,把人扯到胸前,一通猛親。把殘餘的泡沫蹭到她臉上。
打橫抱起,走出浴室,放到床上。許綠筱很柔軟,很配合,只是某個時刻,伸手推他胸口。見他不解,她輕聲提醒,“戴那個。”
他已經沒入大半,只想前進,埋頭在她頸窩,磨蹭片刻,起身,伸手拉床頭抽屜。
後面整個漫長過程,沒有一句語言交流,只有情不自禁時無意識的發聲,不知第多少次後,抱着彼此倒下去。她瘦了很多,但該柔軟的地方,依然柔軟。
她用指尖摩挲他耳際:“聽說櫻花開了,我想去看。”
“好。去哪?日本?”
她笑,“郊外。櫻花在哪裏都是一樣的美。”
他覺得這句話也很美,像一句詩。閉眼躺了會兒,再次意動。
她求饒:“我明天要早起,準備吃的。”
***
次日一早,許綠筱忍着腰酸起來,進廚房準備。
紙杯蛋糕,壽司卷,切成塊的水果,分別裝盒,放進野餐籃。
丁宸睡到自然醒,來不及吃早餐,驅車趕往郊區某個賞櫻景點。
陽光,微風,一樹樹繁花,白色如雲,粉色像夢。有幾個女孩子穿漢服拍照,叽叽喳喳,路過兩人時又不住回頭,獨屬于那個年齡的好奇與青澀。
樹上有花,地上也有花,眼裏也映着花。
許綠筱和丁宸牽着手,行走于花間,一陣風吹過,花瓣紛紛飄落。
她閉上眼,丁宸舉起手機,配合默契。
下一刻,兩人靠近,他伸直手臂自拍。
許綠筱忽然踮起腳,在他臉上啄一口,笑着跑開。
又見兔子樣。
她腳上穿的,是那雙來自芬蘭的“兔耳鞋”。
天氣暖和,她穿條白裙子,罩一件淡粉色針織衫,襯得臉頰嬌豔,白色兔耳鞋,配上光潔纖細的小腿,格外的養眼。
走了會兒,丁宸喊餓,兩人在樹下鋪開床單開始野餐。
丁宸懶洋洋坐着,雙手撐在身後,說:“喂我。”
許綠筱拈起一只壽司卷,送到他嘴邊,碰到他的唇,然後送進自己嘴裏。
丁宸:“……”
她又送過來一只,他咬住,她松手,他就這麽叼着,看着她。
她受不了,用手拿着,直到他吃完。
她笑說:“以後得把壽司串一串兒,套在少爺脖子上。”
丁宸瞪她一眼:“水。”
吃飽喝足,閉上眼躺着,花形的光斑落在臉上。
許綠筱問:“在想什麽?”
“你。”
隔會兒,她又問:“今天開心嗎?”
丁宸沒回答。像是睡着了。花瓣落臉上,只是皺下眉。
她看了會兒,輕輕拂去。
終于回到車上,都有一絲不舍。
許綠筱有些感慨地說:“見過極光,感受過櫻花雨,一起經歷過很多有趣的事,這是我真正意義上的初戀,也是你第一次用心投入的感情。很完美。”
“所以,到此為止吧。”
丁宸雖從昨晚就有預感,仍是有些發堵。
“因為歐若拉的事?已經過去了。”
她輕聲說:“因為說好三年,至多三年,雖然還不滿兩年,但是……反正都是一樣結果,不如趁現在,還能留下好的回憶。”
丁宸沉默半秒,“你公司的處境,如果分開,只會更難……”
“我知道。”
丁宸看向她:“我問你一件事。”
“你早就知道我的脾……”
四目相對,許綠筱呆了呆,點頭。
“所以你對我好,是出于內疚?”
她垂下眼簾,點頭。
丁宸失笑,“好,到此為止。”
許綠筱推開車門,輕聲說句:“再見,丁宸。”
丁宸沒回答,也沒看她。
車門關上。
他閉眼,忍住淚。
許綠筱腳步輕快,踩着滿地落櫻。嘴角在笑,淚水不停地流。
她越走越快,不能停。
我以為三年,是一千個日夜。可它只是個倒計時,一旦啓動,越走越快。
我加速奔跑,卻狠狠跌倒。想要保護你,卻讓你再次受傷害。
我擁有不多,那就只給你最好的。
所以,再見了,我的豌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