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角形，玻璃

第1章 代課老師

這些日子春意正濃。李雲朵從圖書館出來，感覺自己立馬被空氣中的暖意全面包裹，越向教英語課的小教室靠近，越清楚地看到成排的香樟樹生出的新鮮嫩葉，衣服穿得少，心情也變得輕松了。她這是在趕周五下午的最後一節課，日頭還高，等課上完也還會剩很多時間。

李雲朵選擇坐在教室最後一排靠近後門的位置，英語不是她的主修課，她以前甚至都不帶課本。她在課堂上前幾分鐘擡着頭，後幾分鐘也是，中間全程埋頭盯着課桌，有時是瞌睡，有時是用靜音的手機在看動漫。一周前，原來的老師生病，請了長假，臨時換上一位代課老師，李雲朵第一次課堂上被點名，被要求回答問題。

她當時看講臺上是一個中等微豐身材，圓臉，戴了一副無框眼鏡的成熟女人，聲音溫和有力，遠遠的傳到她耳朵裏，意思清晰。她被要求用英文講述她上個周末經歷了什麽。她如實回答道她沒有外出，在宿舍裏看了電影，電影是德國的，她很喜歡裏面的音樂。

代課老師叫程靜。下課鈴打響後站在教室後面的程靜對李雲朵招了招手，請她幫忙把一些教學課件拿到辦公室。李雲朵才注意到那天課代表是不在的。東西沒有多少，電腦和講義，以及她的皮包，有些重量的都是她自己拿着，李雲朵也只是抱了一摞學生作業本，那是上個星期原來的老師布置的短文作業。李雲朵想她可能是習慣了身後有個人跟着，又或是不願意她自己一副手拎臂環的累贅樣子，讀點名冊念到她的名字應該是偶然。之前的老師是一個接近五十歲，身材偏矮小，有年輕型心态的人，一直是不溫不火的樣子，不像是會做出提前把她班上的油頭們的姓名用紅筆圈出來再交給下一任的事情的人。李雲朵一面走着，一面默默地想着，一邊登上了兩層樓梯到了四樓，又走過整個走廊的一半，到了三號辦公室的後門口。

程靜進了門就徑直走向她的辦公桌，放下手中的東西，又轉身接過李雲朵手裏的作業本，從一旁拉過來一把椅子，示意李雲朵坐下，她随手脫了外套搭在她的椅背上，随後也坐了下去。她取出濕紙巾擦了手，拉開右腿邊的一個帆布袋子，從裏面取出一個保鮮盒，保鮮盒裏是兩只圓形的手撕面包，烘焙成棕色的樣子，香味濃郁。她也泡了熱飲，連着一只面包，一起推到李雲朵面前，當做是感謝她願意幫忙的酬勞。她自己一手摘了眼鏡，一手端着熱飲輕輕抿一口，又放下，再拿起面包，撕了一小塊，微微張嘴，含了進去。

李雲朵看她不戴眼鏡，露出一對大眼睛，雙眼皮明顯，很好看。再看她皮膚非常白，連着發色都是偏淺的，眉毛用眉筆描成濃密的樣子。此刻她穿着一件白色的高領毛衣，顯得胸部豐滿，脖頸修直，隐隐約約的身上還有香水的味道，盡管被混雜在周圍的食物香氣中，仍然被李雲朵捕捉到了。

“你可以嘗一嘗面包，是家裏人做的，味道很好。”

李雲朵将一半保鮮盒推回她面前，只端起熱飲喝了一小口。

“我相信很好吃。你全吃了吧。”

那個下午，李雲朵的飲料喝得很慢。告別時她借口她要準備英語四六級考試，有很多不懂，要到了程靜的手機號碼。

這不是程靜第一次和李雲朵在星期五下午臨近傍晚時分一起散步了。程靜習慣在星期五下午把所有和學生有關的事情處理完。她喜歡每周休息的兩天完全是私人的。她不住學校，自己開車上下班。

李雲朵的身材很高挑，五官鮮明，側臉看上去很有立體感，各個角度都美麗的人。她的英語成績不算好，聽力和口語倒還行，可能和她喜歡看歐洲電影有關系。她一方面是個年輕人，很多地方沒去過沒看過，另一方面和人相處又顯得很老道，知道怎麽樣讓對方感覺舒服，擅長發散話題。

程靜對她明顯地感到不排斥，甚至把自己老公在外地工作，婆婆對自己很好這樣的私事都對她講了。大概從第一次告訴她自己喜歡游泳，以及怎樣頻繁地找時間去練習，話題就成功地被她帶到有關學習之外了。

程靜随着李雲朵向前走着，突然聽到李雲朵輕輕笑了一聲。

“你看，有個男生在網球場的角落裏練小提琴。”

程靜看到了那個在角落裏練習小提琴的男生。網球場現在沒有別人，他看起來瘦瘦高高的，剃了小平頭，兩邊袖子都挽上去一小截，練得很認真，不難聽出來是個初學者，應該是去年剛入校的一年級的學生。

“這樣子可是需要練很久，也很可能不會練很久。”

李雲朵說完又輕輕笑了一聲，她收回目光，腳步不停，仍然向前走，一邊伸出一只手掌，從身邊的常綠灌木的枝葉上輕輕拂過，偶爾用手指捏住一兩片葉子細細摩挲，過後收回手放到鼻子前嗅聞。

“你在做什麽，想象自己是春風嗎？”

李雲朵搖搖頭。

她随手摘下兩片葉子，放到程靜手中，讓她也摸摸、聞聞。

“拿事物的形狀與顏色相比，觸感和氣味更能讓我記得深，記得久。比如這葉片，有的摸起來堅韌，有的柔軟；有的表面有絨毛，甚至紮手，有的光滑沒有瑕疵；有的邊緣是鋸齒，有的是流暢的弧線；有的味道清淡，有的像藥。我這樣子紀念它們，來對待一些閑散的時間。”

程靜聽着她的聲音，想着她話裏面的意思，不知不覺走到了操場的入口，此刻裏面只有稀稀疏疏幾個在練習投籃的人。她感覺自己不着急回去。

走完一圈路，李雲朵堅持再走一圈，于是程靜就陪着她在塑膠跑道上又走了一圈。

李雲朵說，今天再走最後一圈。

程靜笑了，還是沒拒絕她，繼續走。

“你多陪我走幾圈，我看你久一點。”

李雲朵說完這句話，拉過程靜沒戴戒指的右手握在手心裏，之後她們都沒再說話，天色也很快開始變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