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駱洛讪讪地挂掉電話，放回到口袋中，就戴回口罩行駛着小推車在超市裏緩緩踱步着。
她抵着腦袋，幾乎把整個人都貼到了小推車上，但還是不肯放棄，假裝從容地在陌生的人群中尋找着自己需要商品。
盧醫生上次跟她說過，如果想要讓自己有所轉變，就必須得做出一些嘗試，長久的封閉自我只會是一種于事無補的逃避，當然這個過程也需要循序漸進。
正好付燃家裏的醬油和鹽都用完了，她就想出來親自去一趟超市。
超市這個地方比較随意，不需要人們刻意跟誰去交流，哪怕是收銀員也只是一直在跟機器對話，而且超市裏還有很多密集的貨架都能夠遮擋住人。
這家超市是新開的，位置也比較偏僻，人不算特別多，有些貨架上甚至都看不到人影。
再加上她用一只黑色的大口罩幾乎把整張臉給擋住了，雖然這只新口罩是從付燃房間裏找到的，但還是給了她一種很安全的心理暗示：應該沒人能看見她。
就在這時，有人輕拍了拍她的肩膀。
駱洛吓得哆嗦地把貨架上那一排瓶瓶罐罐給弄亂了。
一陣淩亂的叮叮當當，就有一瓶放在最高處的辣醬從她的腦門上方砸下來。
還好一只手背及時貼在了她的頭頂，五指張開穩穩地握住了那瓶辣醬。
駱洛只感受到了輕微地撞擊，微微擡起眼皮，就看到付燃輕而易舉地把那瓶辣醬放到了原來的位置。
她松了一口氣。
原來是付燃。
不知道從什麽時候開始，她見到付燃的感覺并沒有像以前激烈了。反而一見到他，就好像就是見到可樂一樣，會讓她感覺親切、感覺安心不少。
不過駱洛還是不由得錯愕了下，付燃十分鐘前才跟自己通完電話，怎麽就一聲不吭就跑到這家超市裏來的……
她以為她遮成這樣沒人會留意到她了。
眼前的付燃也帶着口罩，裹得比較嚴實，只露出了一雙桃花眼。
駱洛随即也無話可說。
連她都能認出現在的付燃，付燃想要認出帶了一張口罩的她，貌似也是理所當然的事情。
“怎麽突然想到要來這種地方？”
付燃的語氣有些嚴肅，可一邊說着，一邊手自然地去接過了駱洛的推車，用車身側面去包住了她的身體。
駱洛緩緩抿了抿嘴，心中獨自冒險的緊張卻已經緩和了不少，“是盧醫生、建議我的。”
付燃頓了頓，說：“醫生的話沒必要全聽，很多都是套話。”
“哦……”
駱洛垂着腦袋呆呆地應了一聲。
可她還是有點納悶，那個盧醫生不是他找來給自己看病的嗎？
付燃看着她這模樣，卻忍不住笑了一笑，不忍心再去說她什麽，只是深深呼出了一口氣，說：“那，你想買些什麽？我陪你去挑，挑完然後再送你回家。”
駱洛聽到這話，愣了愣，也微微揚起嘴角，就往調料區走去。
“家裏沒有鹽……和醬油了。”
駱洛看着架子上琳琅滿目的品種，去分別挑選了一些，放進了購物車裏。
付燃沒有說話，就是在旁邊陪着，對商品基本不發表什麽意見。
可只要一有人靠近駱洛，他就會默默過去将她給護在自己的身邊。
只不過駱洛到後來已經沉浸在專心挑商品的過程中，也沒有留意到這個細節。
……
本來是只想買包鹽和一瓶醬油的，可是後來駱洛不知怎麽的就不小心挑了很多其他的零食，滿載而歸。
付燃看着她現在在車上就抱着一包薯片，津津有味地吃着，眼底的笑意也有些藏不住。
“有這麽好吃嗎？”
駱洛認真地點點頭。
付燃微微側過腦袋，張開了嘴。
駱洛愣了一下，低着頭沒敢看，也拿起了一片薯片胡亂塞到了他的嘴巴裏。
這一塊薯片割得他嘴巴有些疼，不過他還是繼續想跟駱洛“索食”。駱洛這次裝作就沒看見，笑着低頭默默地吃着自己的東西。
付燃故意将車速放慢了一些，突然說起了正事：“你的劇本已經給制作方看過了，沒什麽大的問題，這樣的話，下個月底就可以開機了。”
“真的？這麽快……”
“嗯，整個劇組其實在劇本之前就已經确定了，演員基本上也已經談的差不多。男一號是林成昊，女一號葉莞爾接了，還有我會客串一下那個戲份不多的男二號，你也是知道的了。”
這個陣容足夠強大了，如果真的能按照原來的故事那麽演的話，她也有足夠的期待。
駱洛話鋒一轉，“那……編劇和版權的報酬，能不能早點、給我？”
付燃聽到她這話，笑了一聲，“以前怎麽沒看出來你還是個小財迷。好，我晚上就讓公司財務那邊盡快先把帳給你結了。”
駱洛的笑容有些為難，還是乖乖地點了點頭。
一個星期後。
駱洛約了《入眠》的導演和統籌在一家咖啡館聊劇本。
她未來幾個月不必要跟組工作，但是在這部戲開拍之前，身為編劇和原著人還是得把最後劇本的一些細節商量定好。
而且付燃今天也會以制作人的身份陪自己去。
“這位是張易導演，張導，也是跟我合作過很多次的導演了。”
“這是劇組的總統籌人兼執行制作人，劉敏女士。”
“這是編劇駱洛小姐，也是這部劇的原著作者粉紅小駱駝。她呢不太愛說話，兩位有什麽問題今天就盡量簡短一點。”
張導聽了付燃的介紹，不由得笑了笑，“付燃，這第一次看你介紹編劇給我，感覺還真有些怪怪的。怎麽之前沒見你對文學創作人士這麽上心啊？”
說着，張導拿出了一根煙，付燃上前擋住了他掏打火機的手，低聲勸阻說：“張導，還有女士在呢。”
張導不好意思地笑了聲，就識相地把那支煙放回到了口袋裏，調侃道：“那我們開門見山，先讓劉敏跟她說說？”
付燃也對她笑了笑，讓她不要緊張。
劉敏先拿出一份修改意見，遞給了駱洛：“駱小姐，看看這一份建議。我們對于故事的框架已經沒有什麽問題，只不過我覺得，能不能将女主角的性格和技能想辦法再削弱一些？”
駱洛這時擡頭看仔細了那個劉女士。劉敏長得很瘦，皮膚并不像娛樂圈裏那群”不老神話“看起來那麽好，兩道很深的法令紋充分暴露了她的年紀，不過看面相就屬于那種很精幹會賺錢的女人。
駱洛突然看到她眼角下的那顆黑痣，不由得愣了一下，忙躲閃着低下了頭。
“如果把女主角的性格和技能削弱，我們對于男主角就有更多可以塑造發揮的空間，雖然說這兩年小說和影視作品都在提倡‘大女主’這個概念，但是我個人覺得，這只不過是一個幌子罷了，那些‘大女主’說到底還是要靠男人爬上來的，何況弱者才能喚起更多人的同情。駱小姐，你覺得呢？”
駱洛目光有些空洞，直愣愣地看着桌子面前的咖啡，深吸了幾口氣，直接搖了搖頭：“我不、同意……”
駱洛對于這個問題并沒有思考太多，因為如果改變了女主的人設，那這部作品幾乎才是真正丢失了核心元素。
這是身為原著作者如論如何也不願意看到的。
對面劉敏的臉頓時有些黑，她好歹是影視制作業的前輩了，被一個半只腳還沒踏入編劇圈的小姑娘直接拒絕，有些下不來臺。
“駱小姐，我希望你能明白我們能坐下來聊天，都是出于同一目的的，那就是為了讓這部劇有更高的收視率。或許這個人物對你來說有特殊的意義，但是呢，觀衆大多數時候都只在乎演員的臉好不好看，劇情起伏夠不夠帶勁。”
駱洛此時能感受到從她身上的壓迫感，雙手緊抓着裙子，心底被一陣莫名的恐懼包圍。
她又匆匆瞥了眼劉敏，劉敏正在用一種極為不滿督促的眼光盯着駱洛，眼裏既是不屑，又是無可奈何的憤怒——
她用力地閉上眼，聽到這些話，能回憶起一個大抵相同的眼神。
“如果說你不能改的話，或者說有什麽不方便的地方，我們完全可以另外找一個有經驗的編劇代筆，修改出更抓觀衆眼球的劇本——”
沒等劉敏把話說完，駱洛忽然抱頭失聲尖叫了一聲，害怕地鑽到桌子底下。
張導和劉敏都被驚了一下，付燃也有些猝不及防，不知道是什麽東西刺激到了她，讓她發病。
他忙蹲下身子，去一把握住了駱洛的手，将她半個身子都摟在懷裏。
劉敏尴尬了一下，笑着問：“駱小姐，你是有什麽意見嗎？就算有意見也沒必要這麽過激吧？”
“能不能先閉嘴！”
付燃面色發紅，沖劉敏大呵了一聲，目色陰冷。
他這一聲，足以讓張導和劉敏更加大跌眼鏡。
他們是第一次看見、也是從未聽說付燃會罵人。
氣氛頓時尴尬起來。
“怎麽了？別怕，別怕，我在這呢……”
付燃沒心情搭理這些，又柔聲安慰駱洛幾句，關注她的身體不再發抖，才拿起座位上駱洛的衣服，給她披好。又匆匆拿上她的包，先護着她從這裏走了出去。
付燃急忙将她抱到了車裏，過了五分鐘，看到張導也從裏面出來查看情況。
“付燃，駱小姐她沒事吧？剛才這到底是怎麽回事啊？這不剛才聊得好好呢嗎？”
付燃點頭致歉：“抱歉了張導，這次耽誤你們時間了，她的身體狀态一直不太好，以後劇本的事還是交給我工作室的Abby溝通傳達吧。真的對不起，麻煩你了。”
“好吧……”
張導又偷看了眼付燃，笑了笑，還是有點難以置信剛才那個沖劉敏發脾氣的人會是他。
真令人匪夷所思。
付燃又跟張導說了很多道歉的話，才将張導先送走了。
他倚在街邊的樹下，用餘光看着車窗內的駱洛，她的狀态好像還是沒有好轉，整個人病怏怏的一點精神都沒有，跟來之前就像是兩個人。
他的心裏也莫名煩躁。
外頭的天挺熱的，他看到地上有只未燃盡的煙頭，付燃平時不抽煙，可這會兒還挺想來一根的。他伸過腳，最後還是将那支煙頭一腳踩滅了。
可他還是沒有靠近車內一步，他想等她緩過來再說。
他就算再急，也得對她有耐心。
他掏出手機，想要咨詢一下盧絮舟現在該怎麽辦，可想想還是算了。
心理醫生說的那一套一套，他都能背下來。如果不找出駱洛小時候的那個心結并把它解決了，那她的病情就會永遠這樣不穩定，就像一個定時炸彈，不知道什麽時候就會把自己給爆了。
就在這時，付宛卉打了電話過來。
付燃接起。
“找到了，你說的那個慈善節目。”
付燃換了個姿勢，豎耳聽起來。
“是江城電視七臺播出的一臺慈善救助類節目，叫‘人間大愛’，這個節目主要是通過融資救助一些社會上的弱勢群體，來博取眼球的。駱洛身為福利院的聾啞人在01年7月被選中作為他們的救助對象，只不過……這樣說不清楚，我還是把那一期的錄像直接帶發給你吧，你看了就明白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