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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 (1)

同間酒樓的冬字房裏,林星河正與幾位商界友人商談來年的借款事項,說到一半,如彌突然帶着兩個小厮,面有難色地來到他身邊,悄聲告訴他,「爺,請移步馬房。」

林星河挑眉,如彌的臉色從未這般有趣過。自從五年前秋茗認祖歸宗,成為湖南首富南家四少爺之後,如彌就代替秋茗一直跟在他身畔,他還是頭次看到老成持重、飽讀詩書的如彌如此無措。

「各位,林某先行一步,三日之後我們納蚨樓見。」

「恭送林爺。」其他幾位紛紛起身相送。

辭別友人,林星河跟着如彌下來,還未走至馬房外就聽見吵鬧聲。

「你們不許拉我……不要拉我!」

「你怎麽這麽不要臉,巴着我家馬車不放,快滾。」人高馬大的護衛心急地叫。

「不放不放就不放,我要見二少爺,我就要見二少爺,不要你管!」嘶啞的叫喊極其驚人。

「快下來吧這位老板,一會我家爺出來就不好辦了,你別害我丢了差!」

「大家用點力把他拽下來,一會林爺要用車怎麽辦?」

「快一點。」

「我不!我有話……對二少爺說,我不走……啊你們拉痛我了,嗚嗚,人家不要走!」

是她!聽出是沐蕭竹的哭聲,林星河心口像被人踢了一腳,疼痛難當。

「爺,我們已經拽了他半個時辰,車軸都壓彎了。」如彌低聲補充。

他深吸口氣,快步走到馬房前面。「都給我住手。」

他的十二個随從聞言,紛紛放開沐蕭竹,跳下車排成一行。

林星河神色複雜地靠近馬車,只見一身黑衫的細瘦身子整個伏在車板上,再定睛一看,微弱的羊皮風燈下,一臉醉态的沐蕭竹死命抱着車柱,就是不肯下來。

再度深深吸口氣,他煩亂不已,瞧出她的唇角有一塊瘀痕,抱着車柱的雙手上也有被護衛抓出來的血絲,頓時氣不打一處來。

林星源呢?作為丈夫他怎麽能容許她這樣作踐自己?要是被不良之徒碰見,她的名節不就都毀了嗎?

看她一身男裝,難道是林家讓她出門幫忙做生意?

林家人怎麽能放任她一個弱女子在外?

「二……少爺?二少爺,來來,這邊來。」迷蒙的眼睛一看到林星河,當即閃出精光。沐蕭竹一邊抱着車柱,一邊對他招手。

聞言,他一雙修長的腿不受控制的向她走去。

「請二少爺上車,上車嘛,奴婢……呵呵呵,有話對你說。」

「就在這裏說。」

「不要,奴婢要到車裏說!」她布滿紅暈的臉無賴地笑着。

「你竟然命令起我們家爺來,我打死你——」護衛怒從心來,伸手就揮向她。

轟!想打人的彪形大漢反被打飛出去。

「誰也不許動她!」林星河怒目圓睜,惡狠狠地瞪視下人。

「是。」

再次舉步,他登上馬車。

「我已經上車了,你也進來吧。」

「好喲。」醉态畢顯的沐蕭竹歡快地沖進車廂,一屁股坐在車廂裏頭。

林星河鑽入車中,放下簾子道:「回宅子。」

「是。」馬車搖晃起來。

再恨她,他也不忍把這樣的她丢在外面。

沒走兩步,沐蕭竹激動地爬到離他很近的地方,動手抱住他的紫袖。

「放手!」林星河咬牙悶哼。

「二少爺,奴婢好想你哦。二少爺,嗯……這是在哪裏呀?二少爺,奴婢有話說。」

他垂眼睇她,并不回話。

「二少爺,你走了之後,大少爺就病倒了,怎麽治也治不好,老祖宗都一夜白頭了呢。」

原來家中有變故。不過那關他什麽事?他早就已經不是林家人,想管也管不着了。

「不過二少爺不要擔心,還有我哦。二少爺!好好走你的人生路,奴婢會幫你守住老爺的基業,我現在可能幹了呢,會行商、會追債,呵呵,可是好像還是不會記帳。

「我還畫了你喲,畫的時候竟然、竟然難過得要命。」一滴淚水在搖晃的車廂裏微閃。

沐蕭竹突然悲從中來,不穩的身子忽地撐起來,逼近林星河,與他眼對眼,玉手死死握住他的衣襟。

「我愛你!二少爺,我愛你!我從來沒有後悔任何事,只是後悔沒有親口說過『我愛你』。我真的真的很愛你,愛到心都痛了,我沒有貪圖富貴,也不要林家的賞識,我只想要你,嗚嗚嗚,可是一切都已經來不及了,嗚嗚嗚,我的心好痛,雖然沒有辦法再從頭來過,沒有辦法再相守,沒有辦法一起笑着到老,可是我還是要告訴你,我很愛你。」藉着酒意,她将藏在心底的萬千情意盡數吐出。

這次之後,她就真的不能再擁有他的氣息,不能再握他的袖了。

「瘋了,真是瘋了!你是我的嫂子啊!沐蕭竹!」林星河握住她的肩,大聲提醒她,滿臉扭曲。

「勺子?」

要不是見她醉得厲害,他真的想把她丢在九江的街上。

「你嫁給了林星源!你是林星源的妾室!」

沐蕭竹坐回自己的位置上,一臉不滿,「你為什麽要我嫁給林星源?我都說不了,罰我去鹽場做苦力我也去了,嫁什麽嫁,要嫁你嫁。」

「你說什麽?」她剛剛說不嫁?

小小的玉手槌了林星河一拳。「要嫁你嫁,我才不嫁,我只嫁林星河,哼。」

「你沒做林星源的妾?」

她的反應是很氣魄的扭頭不理人。

林星河額角青筋畢露,「問你呢,你在幹什麽?」

早已體力不支的沐蕭竹半睜着醉眼,打了一個哈欠,「他們不讓我跟你走,說要告你誘拐良家女,我只好不走,我不能害你流放三千裏。」

說完,她幹嘔幾下,一口氣吐了他滿身。

「好困!好困啊。」吐完,她陷入沉睡,獨留林星河一個人呆若木雞。

一炷香的功夫,馬車停了,林星河面色複雜地從馬車上溫柔地抱出她,直接帶她走進他的寝樓。

壓住紛亂的心緒,他親手為她脫掉男袍,待她睡得安穩,他才命下人為他沐浴更衣。

一身清爽幹淨的他再次回到沐蕭竹床前,他執起她的手,放到唇邊親吻,那粗糙的肌膚令他蹙眉。

她沒有說謊,這雙手無聲地證實着她的話,只有在鹽場勞動過的人才有這樣一雙厚繭滿布的手。

霧氣瞬間竄上他的眼,原來她是為了護着他才不得已留下,原來一切都是為了他,這個傻丫頭,怎麽能為他付出這麽多?

強勢又偏執的祖母怎能容忍一個小丫頭的抗拒?她會下什麽樣的狠手,他這個做孫子的還會不了解嗎?蕭竹吃的苦恐怕比她說出來的更多。

在他帶着母親遠走之時,她獨自受苦抵抗着,而他竟然不能護着她……他好難受。

修長的指頭劃過她的臉,其上幾道血痕擰痛了他的心。

想到她固執地說愛他的模樣,他已被完全征服,心中再無芥蒂。

「蕭竹,我們從頭來過!我愛你。六年了,你一直住在我的心底,我們沒有錯過彼此,上天也讓我們在一處笑着到老,我們一定不要辜負祂的安排,重新在一起吧,蕭竹!」

她還睡着,他輕輕地吻她,那些過往的情意在吻中一一複活。他的心動、她的嬌羞一一回到腦海裏,六年的隔閡逐漸消弭。

握住那雙令人心痛的手,他靠在她枕邊,閉上眼靜聽她的呼吸。這個時候,她輕輕的鼾聲也讓他覺得幸福。

聽着聽着,林星河笑着睡去。

兩個時辰之後,當沐蕭竹酒醒,秀眸一擡,便看到一張日思夜想、植入心中的俊顏。

她愣了好久,才用空出的掌溫柔地撫摸他的臉,好近的距離,她又可以嗅到他陽剛的男兒氣息,心醉得發痛。

視線往下,她看着兩人交握的掌,淚湧了出來。

再怎樣相依,今生已是錯過了。

顫抖的唇遲疑地移到他的薄唇上,輕輕的吮吻,她貪婪地汲取他的味道,縱使他有妻有子,她也不會将他忘掉。

突然,一個念頭闖入她的腦海。

此生她不可能再成為任何人的妻子,此後她會獻出一生給林家。這個夜晚,是她唯一、也是最後擁有他的機會。

抛開束縛,抛開顧忌、抛開羞恥,她只知道一件事——她要他。

下定決心,她開始大膽地親吻着他,雖然青澀,卻沒有絲毫退縮。吻流連在他的額角,他的俊眸,他高挺的鼻梁上。

被蝴蝶般的吻擾動,精陣微睜。林星河下意識地排拒壓在身上的嬌軀,但他的反抗惹來她更深濃的吻。

帶繭的小手靈活地滑進他的襟口,撫摸他光滑結實的胸。「不要推開我,我愛你。」她迷亂地在他耳邊吐着氣。

胸口酥麻的觸感和耳邊的氣息,催動林星河壓抑的情欲。他整個身子為她燒灼起來。遇到這個女人,他根本沒力氣抵抗,她抽走他所有的理智,不允許他再做他想。

與他肢體碰觸,她更為大膽,在迷蒙的光線裏顯得極其誘人,他渾身輕顫,下腹腫脹,心跳強烈。

她壓上他,主動扯開他礙事的袍子,印下深吻。出來行商,妓院逛了不少,未央房裏的春宮她也看了許多,動作雖然青澀,卻懂得舉一反三。

受着她狂猛的挑逗,林星河低吼一聲,反身将她壓在身下,比她更為狂野地吻着。分離數年的兩人用親吻來互訴分離後的思念和傷痛,他們彼此挑逗、需索,兩個身子貼在一起,都想把對方印進自己的身體裏。

在最疼痛的時候,沐蕭竹将僵住不動的林星河抱得更緊,腰身扭動,将他的分身吞沒絲滑潮濕的緊窄中,不留絲毫餘地。

他有他的人生路,有妻子兒子了,而她僅有這一次的機會呀,她僅能擁有他這一次,怎麽能放開他?

「蕭竹,慢點。」林星河以強大的意志力定住,就怕傷了她。

「我愛你。」她獻上紅唇,搖動腰身,成功粉碎掉他的凝滞。

他再也沒有理智,猛烈沖刺,将兩人帶到了頂峰……

等一切歸于平靜已是一天之後,消磨完體力的他們相擁而眠。

不知過了多久,門外傳來如彌的禀報聲,打破了沉醉的鴛鴦夢。

「爺!爺!南夫人說有急事,一定要你去竹青院一趟,張成回來禀報,說碧河山莊有變。」

林星河起身,瞧了瞧睡在身邊的女人,愛憐地捧起她的臉,落下了一吻。初試雲雨的她被他累壞了,應該還會睡上一會,他可以抽時間去處理一下公務再回來陪她。

着好衣裳,林星河離開了寝樓。

門扉關上之後,秀眸緩緩打開,沐蕭竹赤裸着身子坐起來,黯然地看看自己滿身青紫的痕跡,眼淚緩緩掉落。

如彌禀報時她就已經醒了,她知道,他終會回到他妻子身邊。

她本以為自己只要能當他的妾就心滿意足,但當他真的另娶他人,她只能祝福并選擇離開。

忍住羞人的酸痛,她擦掉淚水,拾起衣服套在身上,一步一回頭的離開了他的宅子。

再見,星河。

今生請各自安好。

畢竟他有妻有子,他的生命裏已經沒有屬于她的位置,離開是最好的選擇。

雖然不能長久在一起,但她已經很滿足,她坦露心聲,與他有一個可以終生懷念的夜晚,再別無所求,決定從此退出林星河的生命,風塵仆仆地自九江趕回泉州林府。

迎接沐蕭竹的是垂垂老矣的老夫人和對她無微不至的沐秀,她們備了一桌子好菜為她接風。

席間,她盡職地将此次外出的收獲禀給老夫人。

「九江三家船行與我們有了契約,到了明年春天,船塢得造好四條沙船交給他們。」

「真的?那趕得及嗎?船塢怕是還有其他活吧?」老夫人親手夾來一片雞肉放入她碗裏。

這些年來,沐蕭竹撐着門面,沐秀照顧內務,林家才能保住現在的光景,她早已視這兩姑侄為至親。

「一會用完膳,奴婢就回船塢跟主事商議此事。」在老夫人面前,沐蕭竹恪守本分,一直以奴婢自稱。

「好好,多吃點,又瘦了,等等,你嘴角帶傷了?怎麽青了一片?」在一旁的沐秀擔心地問。

「姑姑莫擔心,跟于老板喝了酒,摔了一跤。」沐蕭竹尴尬地扯扯衣領。七八天過去,吻痕雖然散去,但一想到那個跟他纏綿的夜晚,她連耳根帶脖子都紅了。

「難為你了,要與那些商賈稱兄道弟,唉!」想想與她差不多大的粉杏,早就嫁了宅子裏的花匠,生得一雙兒女了,而她卻還在外奔波。老夫人憐惜地拍拍她麥色的玉手,關愛地說道。

「老祖宗,那個……二少爺他……」沐蕭竹尋思一會後,吞吞吐吐地把九江的所見所聞說了出來。她說了林星河的成功,說了他在湖廣一帶的威名,更說了他已成家立室,有了一名幼子。

老夫人跟沐秀聽了之後,很長時間都默不作聲,許多複雜的情緒從她們的臉上流過。

身為林家長輩,看看如今林家的艱難,老夫人自然追悔莫及。

沐秀則是為侄女心痛。她心裏暗想着當年她是不是做錯了?活生生拆散了蕭竹的姻緣,害她現在仍舊孤單。越往深想,沐秀越是懷疑自己,當年若不是她阻撓,眼下站在九江財神身邊的該是這個單薄荏弱的侄女。

「老祖宗,姑姑,蕭竹已經吃飽了,若是沒什麽吩咐,奴婢這就回船塢議事去了。」見兩位長輩無話,沐蕭竹擦了擦嘴,起身告退。

「去吧,船塢的事就辛苦你了,注意自個兒的身子。」皺着眉的老夫人慈祥地囑咐着,「你姑姑又給你配了不少補藥,你都帶上,別忘了叫船塢裏的婆子給你煎上。」

「我不會忘的,老祖宗不要挂心。對了,大少爺服了上次我找回來的藥後有起色嗎?」

沐秀無言地搖頭,老夫人則愁眉緊鎖。

屋裏響起重重的嘆息聲。

「不礙事,我會吩咐人繼續去尋有效的方子,天下之大,總是會有法子的。」

安慰了老祖宗和姑姑,她帶着姑姑備好的包袱前往船塢。

單薄瘦弱的身影消失在飯廳良久,老夫人思量着說:「蕭竹當年到底為什麽拒婚?」方才她談到星河時的神情讓人很介意,難道是……

「回老祖宗的話,蕭竹她……她那時與二少爺兩情相悅,她本來打算要跟二少爺一起離家,被我阻攔下來。」

「原來是這樣啊……」老夫人恍然大悟,「唉,天真是越來越涼了,錯過了好天氣,就什麽都沒有了。」

「是啊,錯過了就什麽都沒有了。」沐秀很無奈地道。

主仆倆無言互觑後,各自搖了搖頭。

到達船塢,沐蕭竹未作休息,當即找來主事商讨工期和備料一事,等主事銜命而去之後,她拖着疲憊的身子開始繪制詳細的沙船圖紙。

不眠不休忙過兩天,沐蕭竹實在是有些累了。她放下畫筆,踱到朝向大海的窗邊,無言地看着平靜的海面,蔚藍的海水在陽光下閃着粼粼波光。

好想他!她紅了眼眶。不過她該無憾的,相擁的時間雖然短暫,但足夠她回味一生。

「二爺,有一位眼生的夫人一定要見你。」船塢的小厮前來通報。

自海面上收回視線,沐蕭竹輕輕轉身,只見一身猩紅美裙的俏麗挽發女子已從小厮身後閃了出來。

林星河的夫人?!她是來找她争風吃醋的嗎?沐蕭竹一陣驚慌。她從未想過會面對眼前這種境況,她心慌地判斷,林星河的這位紅衣夫人怕早知道他與她的事,若不是這樣,怎麽可能在船塢裏找到她?

「你……其實不必千裏迢迢的來找我,我、我并沒有打算再做什麽,其實我……」她內心糾結,實在不知道該如何表達。

鳳靈兒踱步上前,打量着臉色蒼白、身材消瘦的沐蕭竹,最後将目光定在她閃閃躲躲的臉上。

「你是不是誤會了什麽?沐蕭竹。」

「誤會?」

「嗯!」鳳靈兒幹脆地說道:「我叫鳳靈兒,是南秋茗的夫人。我家相公與林二爺形同兄弟,這麽多年,兩家來往甚密,不分彼此。前些時候,我家相公要回湖州處理家事,便把我和均兒留在了九江。你不會因此以為我是林二爺的夫人吧?哈哈,就算打死我,給我灌毒藥,我也不嫁給那個魔頭。我知道外面都叫他財神,其實呢,他就是個魔頭,一整天板着臉,說話也難聽死了,只有我那個死心眼的相公……咳咳,我說太多了。」

鳳靈兒心直口快,連珠炮似的道出了自己的身份,還不忘發洩一下不滿。

沐蕭竹聽到這裏,一時回不過神來,她半張着嘴,動也不動。

「喂,回魂了呢,再不回魂就來不及了。」

「對不起。」她快要暈過去了,「那個娃娃是?」

「你說均兒?那當然是我跟相公生的絕世無雙的乖娃娃啦。不過魔頭會跟我搶均兒!他自己不生,偏搶我們家均兒,真讨厭!」

對,她知道他愛極了小孩,沒想到這個愛好一直沒有改變。

「他……沒有娶過別的女人嗎?」六年光陰似箭,他也将近而立之年,真的不曾娶妻嗎?

「娶妻?他?他很少在意女人,一度讓我以為他喜歡的是我家相公。」說到這件事,鳳靈兒有些不自在了。那段時日她天天吃魔頭的醋,做了好多糗事。

這六年,他沒有別人,沒有在意任何女人!沐蕭竹不禁又驚又喜。他還是念着她的,雖然六年前她那樣惡劣地推開他,但她一直在他心底。

也許這世上有很多事她不能确定,但這一刻,他愛她這件事她相當肯定。

「好了,別在拖了,我帶你去躲一躲。」鳳靈兒正色道。

「為什麽要躲?」沐蕭竹不解。

「你那夜是不是對魔頭做什麽了?放心啦,我懂的,我家相公也是被我強推來的。」

「強推?!」

「就是、就是把他強行推倒在床上,讓他……」

「不用再說了,我明白。」她已經明白強推是什麽意思了,就是她對林星河那夜做下的好事。

「眼下,你強推了魔頭,結果一覺醒來拍拍屁股就走,魔頭已經氣瘋了。發現你不見了的時候,他毀掉了納蚨樓的柱子,砸壞了多年的古董,摔掉了從西洋來的自鳴鐘,并且吼得讓全九江百姓都以為他瘋了。這一刻,他正在往這裏快馬加鞭的趕來,不過半路被我相公拖住,相公要我前來帶你躲一躲,他害怕鬧出人命。」

「他氣壞了?」

「嗯,氣得已經真的變身魔頭。」

兩人正說着,屋外傳來馬兒撕鳴。

「壞了!」

鳳靈兒話音未落,一身勁裝、滿面風塵,神情陰沉的林星河已出現在沐蕭竹的面前。

她靈慧的眸子擡起,輕輕地看向他,心裏感觸良多。

「沐蕭竹!」他咬牙切齒的啓口。

她竟然睡了他就頭也不回地走了?!天下能羞辱他兩次的就只有沐蕭竹這個人!氣得快要吐血的林星河滿目血紅,若是可以不心痛,他真的想親手砍死她再自盡好了,他的愛對她太縱容,縱容到她竟敢吃幹抹淨後把他丢一旁,讓他毫無自尊……她當他林星河是什麽人?

她為什麽要跑?她那夜拼命說愛他只是戲弄嗎?翻動他的傷口,攪亂他的自持是她的愛好嗎?看他投降可以滿足她的虛榮嗎?

不等他爆發怒意,不懼他駭人的面龐,眼含清淚的沐蕭竹一頭撞進他懷裏,摟住他的腰身。

「對不起,我不該走,我當時以為你已娶妻生子,以為你的人生已經沒有我的位置,所以我才離開的,對不起,星河。」不知是喜還是悲,她埋進他的胸膛,痛哭失聲。

顆顆淚珠仿佛滴進狂猛烈焰中,一步步吞掉林星河壓在胸口中的怒意、怨怼、狂亂。

「哎呀,我的馬好慢……」姍姍來遲的南秋茗剛沖進房間,便被鳳靈兒拖離這個小小的房間。

能聽見隐隐潮聲的小屋裏,眼下只有他和她。

林星河怒氣消失泰半,恨意疊得老高的眼底逐漸浮起濃情,再次嗅到她身上的幽香,他有說不出的滿足。

「不許再離開我,下次若再犯,我跟你一起死。」命運總跟他們開玩笑,一次又一次無情地拆散他們,他已經沒有勇氣去确定這是不是最後一次。

「不會了!無論如何,這是最後一次。」他們一直深愛着彼此,誰也不曾放棄執着。離散教會他們很多東西,也明确地證明他們的确該屬于彼此。

強壯的手臂得到她的肯定後,緊緊地圈住她,将她嵌進身體裏。真想就這樣把她帶在身邊,一刻也不分開啊。

這溫柔的吐息、柔軟消瘦的身子,他怎麽也抱不夠。

「星河,你跟我來。」她拉起他的臂,脫離他的懷抱,讓他跟她走。

兩人一前一後出了小屋子來到布滿碎石的沙灘上。

「星河,你看看這個船塢。六年來,我日夜不停的行商,抛棄女兒的名節,不是為了自己,更不是為了林家的財産,我是為了你。在你失去所有消息之後,我就想到了船塢。這是老爺的一生心血,是你最愉快的回憶,你告訴過我關于它的點點滴滴,告訴我你曾在這裏的歲月。所以不論多困難、再辛苦,哪怕累到筋疲力盡,我也從不曾放棄。

「我知道,終有一天你會回來的,我想你回來的時候,還能看到自己最在意的船塢,還能在這裏停下步子,找到可以溫暖心靈的景象。我的心你明白了嗎?」沐蕭竹指着比以前規模更大一些的船塢說道。

林星河幽深的眼睛裏迸出濃烈的感情。她懂他的心,并且明白什麽對他來說最重要。當年負氣離去,他不知道有多少個夜晚會想起她,還會想起船塢邊的船,想起夜裏的星空,會想起跟父親在這裏度過的歲月,這些記憶是屬于林星河的,是成就他的一部分,這些東西不會因祖母的錯待而消失。

不在意周遭人的目光,林星河反身摟緊了身前的沐蕭竹,心中感慨萬千,過猛跳動。

她的心,他明白了。

霎時之間,那些年所受的委屈、痛苦、重創、不平、煩亂都被愛填平了,她拯救了他的人生,擁有這樣的女人,他再無所求。

「蕭竹,我欠你的債會用一生來還,如果可以,三生三世也無妨。」他低啞地在她耳邊呢喃。

「我可是很嚴苛的債主喔。」

「嗯。」

另一頭,距他們三丈開外的南秋茗和鳳靈兒看着一幕,總覺得有些怪。

「相公呀,這樣看去好像是兩個男人抱在一起耶。」未換回女裝的沐蕭竹怎麽看都像個男人嘛。

「捂住均兒的眼睛,我們還是不要去深究的好。」益發沉穩的南秋茗老神在在地說道。

周遭的人都很識趣,留給兩人更多的獨處時間。在互吐心意之後,他們面上皆有抹不掉的笑,待彩雲繞身的太陽逐漸沉入西海,兩人一起邀來南秋茗夫婦用膳。

「沐二爺,喝藥。」席前,老婆子端來早已煮好的補藥。

「你病了嗎?」林星河陡然心驚。

看他焦急的神色,沐蕭竹溫柔安撫道:「沒有,只是一般的補藥而已。」

「這位爺,你不知道吧?我們家二爺聽說以前差點死在鹽場,現在多虧這些補藥撐着,要不然……」這位婆子來船塢并不久,并不認識林星河。

「先下去吧!」她見他臉色越來越難看,趕快叫下人閉嘴。

下人緩緩退下。

「他們竟這樣對你?」林星河眯起了眼睛,憤怒讓他渾身僵硬。蕭竹拒婚,祖母便把她丢到鹽場自生自滅,這實在太過分了!

「星河,不礙事,我這不是好好的嗎?要不是老祖宗收回命令,要不是姑姑給我找大夫,我哪裏能撐到現在呢?」

林星河額頭青筋畢露,「別提他們,吃飯。」

「嗯!吃飯,靈兒、秋茗,多吃點。」

「我不會客氣的,再來三大桌我都吃得下。」鳳靈兒胃口大開。

「靈兒,吃慢點。一會兒不是還想要我帶你去逛逛市集嗎?你若吃太飽,待會就吃不下泉州當地的魚丸湯了。」南秋茗寵溺地說道。

「哎呀,可我都想吃怎麽辦?」鳳靈兒可愛地哇哇叫,活絡了有些不愉快的氣氛。

和和樂樂地用完膳,鳳靈兒再也待不住了,拉着南秋茗跳上馬車就沖往城裏的鬧市。

沐蕭竹則細心地幫林星河遞上茶水,再捧來銅盆為他淨手。「這些讓下人來就行了。」

她搖頭道:「我想親手來。」

他明白她的心意,便不再阻止,放柔的眸子專注地看她。

可沒多久,沉醉在幸福裏的兩人被打斷。

「二爺,不好了,兩天後鹽官和稅官就要來監察林家的鹽票和田賦,但李先生已經告假回鄉一個來月了,這帳可怎麽辦才好?」鹽場主事及收租的主事一起來找沐蕭竹。

她看到兩人的臉色,一道愧疚閃過眼眸。

「我本想在這個月整理出來,可是……」李先生告假,一時又找不到其他人幫忙,她就硬着頭皮下手,結果就是完全沒有整理出來。

挑眉看了看她的神色,林星河很古怪地抖了抖唇角。看來這丫頭用了六年的時間,仍是不會算帳。

看她低頭窘迫的樣子,他真想伸手愛憐地揉揉她的頭,這麽多年過去,她變得幹練、變得成熟,可原本的可愛還是保留了下來。

「把帳交給我。」林星河欣賞完她可愛的樣子,很幹脆地說道。

「你真的可以幫我複查帳目?」沐蕭竹眸光晶亮得有如天上星子。

「你願意就好。」

「願意願意,快跟我來。」她最讨厭複查帳目,如今有星河幫她,簡直是救她于危難中啊。

兩人來到放置帳冊的小房間,林星河看見散亂一桌一地的帳冊,頭頓時有點隐隐作痛。

「你有多久沒處理這些帳目了?」他無奈地問。

沐蕭竹像個孩子似的垂下頭,沒等她說話,林星河已打橫将她抱起。

「嗯?星河,這是要做什麽?」她的心跳開始加快。

難道他現在不看帳,要強推她嗎?思及他們燕好的夜晚,她渾身酥麻起來,心底有小小的期待,還有小小的羞怯。她已經認定他,認定到已經不在乎自己的清白和名節,她還想快一些為他誕下子嗣,以彌補流失的時間。

「你的寝房在哪個方向?」

「還未到入寝時辰,你怎麽……」她羞得埋進他懷裏。

「女人,你在想什麽?」林星河不解風情地哼道:「我只是瞧你身子弱,想先讓你入睡然後再獨自看帳,反正你又幫不上什麽忙,還是早點睡吧。」

這麽多年,言詞之間依然是林星河式的不中聽。

沐蕭竹聞言用手擋住眼睛,把遠在另一側的寝房方向指給他。

真是丢死人了!她在心底暗罵自己。

害羞的人兒沒瞧見,一路上,林星河唇角都帶着幾不可見的微笑。

看出她也有想要他的心思,他很快樂。不過他心疼她身子弱,公務繁重,即使欲望已經燒灼着,他也強壓下來。

「哎呀,等等等等,不、不能去我的寝房!」走到半途,害羞的人兒突然低嚷着。

「為什麽?」林星河皺了皺戾氣很重的眉宇問道。

「那個……不能去我的寝房就對了。」她閃躲着他的視線,很心虛地回道。

人已經在他懷裏,反抗無效。林星河沒給她再多話的機會,三步并作兩步來到她的寝房前。

「不要不要,不要進去!」

抗議未果,門還是被推開了。

小小的、簡陋的寝房出現在眼前,裏面是一張小小的木板床、一張書案,一個裝滿畫冊的小架子外,便再別無他物。

不過待林星河目光躍上小屋四面粉牆時,整個人都愣住了。

「就叫你不要進來嘛。」沐蕭竹洩氣地道。

「你怎麽有這種嗜好!」他臉上浮起可疑的紅痕,要不是燭火太暗,他一定會注意掩飾他的激動。

惹來他情緒起伏的是描滿他畫像的牆,在一丈半高的牆上,她竟然用她的畫筆畫出了與他真人大小一致的肖像。

他知道,她的袖裏也藏着一幅他的小畫像,現在看來,她不但随身帶,還在她的地盤上肆意畫他。

她筆下的他,與真人并無差別,畫技之高令人驚嘆。

「這個房間我平日都不讓人進來,所以你放心,別人不會知道的。」既然已經被發現了,她反倒看開了。

雙腳落地,她倒了杯茶,遞給林星河。

接過了茶,林星河忽然不再看畫像,像是想到什麽,忙拉來她的手握了握。

「怎麽這麽燙?」

「欸?有嗎?」

粗糙的厚掌摸了摸她的額頭,林星河大驚失色。「你在發燒?!為什麽不說?」現在才發現她的臉孔也被異常的潤紅覆蓋。

「耶?只是覺得有點暈而已。」見到他太激動,以致忘了自己的不适,被人一提醒才發覺出異樣,沐蕭竹眼前一花,暈了過去,連日來的奔波勞碌終是讓她支撐不下去了。

林星河心疼地抱住她,瘋狂似的喚着人。

不一會,老婆子、小厮都趕了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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