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6章 信箋
另一邊, 紫微挑了許久,總算挑好了一顆頂好的靈芝,交給秦淮讓他慢慢熬煮, 自己準備回南側殿去照看一下屠酒兒。才邁進房門, 就發覺人已不見,只留一封紮眼的信箋在桌上, 她一頭霧水地拿起那信, 正疑惑是留給自己還是留給長生之時, 門外一個侍女急匆匆跑進來, 道:“紫微大帝, 我們帝君回來了,您快去看看。”
紫微收起信,暫且放下那件事,拎起裙擺便随那侍女向外走,邊走邊問:“你可得什麽風聲,是誰贏了?”
“我聽另一個在南天門的小仙官說,是瓊華神君贏了,”侍女滿面憂心道, “帝君狀況很不好, 門都進不來, 伏在牆角不停地嘔血, 以往數萬年從未見她嘔過血。”
“一會兒你們在她面前,誰都不要提決鬥之事,曉得麽?”
“是。”
出了殿門, 紫微忙跑向牆拐角,扶住了倚靠在牆上捂着胸口的長生,急切問:“你怎麽樣了?”
長生額角還帶着點虛汗,她口中微微喘着氣,嗓子因之前給屠酒兒拔釘自己也受了重挫,變得異常的嘶啞難聽,“……沒事,靜養即可。”
“你……”紫微猶豫着,不知該怎麽去安慰她,“你也別太挂懷了,既已如此,過去的便過去吧。要不我帶你去勾陳那裏看一看?她閑來喜歡研究醫理,就算無法為你鞏固魂魄,也起碼能開個方子調養調養。”
“不必,”長生把着長劍,支撐自己站起來,搖搖晃晃的想進門,“我此時只想見她。”
“哎,”紫微一把抓住她的胳膊,面有難色,“雖然此時說這些不好,不過……神仙界有神仙界的規矩,既已立了約,下了注,就得能輸得起。她已與你沒有瓜葛,你不能這樣不顧誓約,一意孤行,還要去做糾纏……”
長生冷冷打斷她:“你到底想說什麽。”
紫微嘆了口氣:“反正,她也都走了,你左右再強求不得。喏,這是她留的信。”
“走了?”長生臉色大變,接過那信,指尖微抖,迅速拆開。
只見紙上書着熟悉的灑脫行草,洋洋灑灑,竟有不小的篇幅。
開頭應起稱謂處,有一團凝合的墨點,長生似乎都可以看見屠酒兒拿着筆,筆尖長久地停頓在那個地方,呆呆地出神想着怎麽稱呼這個熟悉又陌生的人。
她應是想寫阿漪的,但最後還是寫了“帝君”兩個字。
“帝君。”
長生只讀此二字,心裏就已經開始難過。
“初見之時,我驚詫之餘,追随本能跟着車駕來到神霄玉府,當時惶恐,不知心中所想究竟為何。可我深知,帝君已不是花初或者明漪,十年間,我也已不是當初的那個屠酒兒。”
“若在十年前,我定要不管不顧沖将進去,口中所言便是心中所想,若眷戀,就搔首弄姿博求青眼,若愧疚,就直言歉意利落幹脆。可恨,如今我卻只能徘徊于門前,進不得,走不了,終日惶惶,猶豫不決,牽絲攀藤,畏首畏尾。”
“我明白,過去我桀骜放肆,自私貪玩,說了許多謊話,做了許多錯事,也害了帝君的兩世人生。這十年,我的身體與精神都沉浸在不可自拔的苦痛中,嘗足了應得的下場,我不想辯駁什麽,亦不是想裝可憐,只是有些話必須要告訴帝君,否則,此生不安。”
“十年前那一場誤會,我到阿漪死的那一刻才醒悟,卻到了也再來不及說了。東海那一戰後,我不是因為留戀花初才抛棄阿漪,也不是因為嫌棄疤痕才離開阿漪,在她為救我罔顧性命時,我就已開始愧疚,并準備做出補救,所以暗自撤掉了阿漪身上的媚術。因我真的愛她,不想再直面一個不愛我的她,這才選擇先行離開。那時不知阿漪竟早已心寄予我、撤不撤媚術造不成任何影響,還以為做了件好事,于是此一別,竟錯過了這許多年。後來再想開口,喉中已有封緘,眼看阿漪帶着誤會與遺恨在我眼前死去,心神俱裂,生不如死。”
“雖有誤會,我卻曉得自始至終都是最初那一次少不更事的媚術惹下的禍患。自阿漪死後,我肝腸寸斷,恨不得随時赴踏黃泉,只求償還當年欠下的債。幸而她是帝君的凡胎化身,如今能再見到帝君,心裏感想頗多,如同亂麻,交叉纏繞,尋不到頭。本想當面與帝君道一聲抱歉,但帝君嫌惡我,我心中亦怕,求帝君原諒,僅留此一封薄紙。”
“盡管曾經有過玩心,但我真的愛花初,也愛阿漪,望帝君相信我。”
“我真的知錯了。”
“過去的那幾百年,對不起。”
沒有落款。
紫微在一邊偷偷看完全書後,緩緩舒口氣,不經意一瞥,才驚覺長生眼角有淚。
“長生?”她小心翼翼地拉了拉長生的衣角。
“我以為……我以為她是對我無情的,我還以為她始終都在玩弄……”長生含着淚低聲喃喃自語,似有懊惱悔恨,“原來我竟……竟錯了麽?”
“什麽錯了?”
長生一時回了神,折起手裏的信,匆忙放入袖口,擡手間掩飾般抹了一下眼角,低下了頭。
“你還好吧?”紫微不知該不該給她遞快帕子。
長生撐着劍,沒搭理她,徑直向身邊的侍女道:“去準備車駕,我要前往青丘。”
紫微奇道:“你這是做什麽?”
長生看着紫微的眼睛,“你不懂……我誤會了一些事,因此害苦了她,竟害到她懼怕我。她眼下既然怕我,那我就主動去找她。怎麽,不可?”
紫微嘆道:“不……我理解你看完信的心情,我也理解你此時想見她,但是你得願賭服輸啊。剛剛才決鬥完,那屠酒兒現在已經是瓊華的了,你總不能還要強人所難……”
“服什麽輸,誰告訴你我輸了,”長生忽然打斷她,“我之前就同你說過,會拼死一搏,要麽贏,要麽死。你如今還能見到活着的我,就該知道——我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