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6章 紫微
趕走兔兒神後, 橘泰忙洗了把臉,修了修最近長勢愁人的胡須,換了一件暗色的袍子, 匆匆出門走向天幻園的另一個入口。
到那裏時, 小金烏已經站在了荔枝樹下,身旁還有兩個亭亭而立的漂亮女子。橘泰一見屠酒兒, 臉上就笑開了花, 屠蒼那麽幾個孩子裏, 他就喜歡這一個, 放肆桀骜與他當年有得一拼。只可惜了, 這樣好的孩子,終究與橘巧官無緣。
“玳瑁神君。”小金烏溫和地與橘泰打招呼。
玳瑁,一種棕黃相間的寶石,也指黑白黃三色混雜的貓咪,是帝俊親自批給橘泰的封號。但橘泰有點不喜歡,說不上來為什麽。
縱是不大喜歡,他也得客客氣氣地給小金烏陪着笑,“殿下, 您速度真快, 半刻鐘前才傳了口信過來, 我還沒來得及做足準備。”
“不用做什麽準備, 我馬上就走了,宴席上還有許多事等我籌備,”小金烏朝身邊的人擡起手, 向橘泰示意,“這二位姑娘,玳瑁神君也是熟識了吧?幫我接待一晚,明日神君直接帶她們去赴宴就好。”
屠荼荼作了個禮:“橘叔叔,阿爹問你好。”
橘泰樂呵呵地點頭,“好,好。”
“那我先走了。”
“殿下慢走。”
待小金烏慢吞吞走出園子大門後,橘泰才換了副輕松的表情,豪氣地笑起來,“啧,真是好多年不見你們了,都長這樣大了。三三,怎麽不叫叔叔呢?”
屠酒兒淺淺一笑,拉了拉屠荼荼的衣袖,低下了頭,躲閃的目光中似乎含着些許自卑,還有幾分局促與害怕。
橘泰突然間有種錯覺,眼前這個屠酒兒不是真的屠酒兒。屠酒兒是永遠都不會露出那樣的表情的。
“橘叔叔,這些年一直沒有和你聯系,有些話……”屠荼荼看了一眼身後的屠酒兒,“咱們回頭再說吧。”
“呃……行。”橘泰摸了摸鼻子,感覺撞破了什麽不得了的事情,識趣地打住追問的念頭,“……你們第一次來神界吧?是想先去我宮裏歇歇腳,喝喝水,還是我帶你們去摘荔枝?”
“都行。既然已經在園子裏了,就先逛逛吧。”屠荼荼笑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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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走。”
橘泰有點擔憂地多看了屠酒兒兩眼,但也沒再說什麽。
三人走了一段路,聊了些家長裏短,還談論了一些有關橘巧官的話題,屠酒兒臉上的表情漸漸解凍,慢慢的沒有了恰才的生分。
拐過一棵粗壯的大樹,便見兔兒神突然出現。橘泰打斷談話,高聲吆喝他:“兔子,來得正好,快去弄個籮筐,給小姑娘拿着裝荔枝!”
兔兒神一愣,呆呆地看着橘泰,撓了撓頭,然後又看向身後。
樹後又走出一個女子。
她看過來時,所有人都感覺到了一股從未見識過的溫柔,就好像在冬天泡進了水溫恰好的熱湯,舒适感從脖頸蔓延到腳趾,每一寸肌膚都歡快又渴睡。她眉眼彎彎,淺淺淡淡,宛如夕陽落下之前天邊的最後一抹浮霞,帶着令人心曠神怡的顏色與溫度,讓人覺得,此一生最高的追求,亦不過在她身邊入睡而已。
屠酒兒想,就算是瓊華,在這個人面前也談不上溫柔二字,充其量,也就算個脾氣好。
橘泰一把年紀,還是微臊了臉,颔首行禮,“……紫微大帝。”
屠荼荼與屠酒兒是知道四禦的名號的,聽橘泰這麽喚,也跟着他行了禮,不敢造次。
“就說神君怎不親自接我,原來是有其他客人。”紫微輕笑一聲,她手裏捏了一柄打開的折扇,輕輕搖晃,笑時唇間隐約露出一顆虎牙,讓人心神躁動。
屠酒兒只盯着那扇面看,扇面上沒什麽畫兒,有些密密麻麻的字,不知寫的是什麽。不過,那些字跡……看上去倒有些似曾相識。
“我以為今夜只有長生大帝來,沒想到您也來了,早知我應該去接待您二位的……”
“她來,是因為我叫她來,”紫微沒有太在意,“我們只不過閑着走走,您沒必要太在意,有兔兒神帶着我也是一樣的。”
橘泰笑道:“是。”
“既然我們眼下各有各的事,便先分別,明日宴會,我再找神君敘舊。”
“是。”
紫微含着笑,不緊不慢地邁開步子,兔兒神忙蹦到她前面去帶路。路過屠酒兒身邊時,她多看了屠酒兒一會兒,輕飄飄地随口道:“模樣生得真好。”
屠酒兒畏縮了一下,不敢直視紫微,只是繼續盯着她手裏的扇子。
紫微合上折扇,在手裏輕輕敲了敲,若有所思。
她猜出來,這個女孩子就是青丘那個容貌冠絕三界的狐妖,她也大抵知道,長生下凡的時候和這個狐妖有過牽扯,但她沒有把這件事放在心上。作為四禦,她與長生都活得太久了,像屠酒兒這樣的角色,于她們艮長的生命中,不過滄海一粟般渺小。
當一個人只有一杯水時,他會緊緊攥着它,想着它,把它視為命根。可一旦将這杯水倒入大海,它就什麽也不是了。
兔兒神帶着紫微找到了長生的所在,紅着一張兔臉客氣了幾句就忙跑開了。長生擡眼看向紫微,合起手裏的書,拂淨身旁一塊區域,“坐吧。”
紫微看了看長生手邊放置的幾顆荔枝,柔聲問:“嘗過了嗎?”
“還未。”
紫微又看了看她手裏的書,默契地了悟她的想法,挽起兩疊衣袖,拾起荔枝開始剝皮,“咱們本來就很少來神界,這個季節的天幻園荔枝更是沒機會吃,我上次吃過一次,就一直惦念着帶你來。”
她剝好一顆,遞到長生嘴邊,就着自己的手喂給她。
長生咬了一小口,也不知是不是有意的,唇齒完美避開了與紫微的手指接觸。躲得太幹淨,反而顯得刻意。
她細細咀嚼,片刻後,悶聲道:“太甜。”
紫微笑了笑,将剩下的果肉裹進碎皮裏,放到一旁,似是随口一提般道:“我剛剛看到了兩只狐貍,一個大一點,一個小一點。年幼的那個長得很好看,不知誰家孩子,想必是青丘屠家的三姑娘。”
長生好像頓了一下,又好像沒什麽反應,她低着頭,翻開手裏的書,“你直接說見到屠酒兒不就得了,繞什麽彎子。”
“你不意外麽?”
“小金烏的生辰宴會請屠家來,我本就知道這一點。”
“那你還來,是準備好與她相見了?”
“不是。”長生語氣平淡,“我知道你在試探什麽,其實你不必這樣的。她對我來說,不過是一個曾有交集的故人,僅此而已。我已活三萬歲有餘,亦不是第一次歷情劫,難不成,每一世喜歡上的人我都得記在心裏,念念不忘?”
紫微輕輕看着她,“那你還戴着這塊面具。”
“……”
“你的臉明明并沒有傷痕。”
“……只是習慣,”長生看向紫微,眼底清明,似乎真的沒有撒謊,“這種淺薄的習慣,我随時都可以扔掉。”
說罷,她擡手摳起面具邊緣,閉上眼,摘了下來。
面具被放在了荔枝果殼的旁邊,仿佛已做好了被一起丢棄的準備。
紫微看着她右眼角下那顆紅色淚痣,心裏忽生起一種想念的情緒,就像吃了十年有缺陷的八寶飯,這一次終于在尖尖上放了那塊久違的櫻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