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6章 怎麽辦
傍晚時分, 柳逢雪偷偷抱着什麽東西,賊眉鼠眼地溜了過來。
明漪被腳步聲驚動,她撐着地面想站起來, 小腿卻有點抽筋, 動作顯得略微扭曲。柳逢雪忙跑過來扶住她,道:“師姐, 小心點。”
“你怎麽來了?”明漪擺弄了一下腳腕的鎖鏈, 好讓自己有更富足的活動空間。
“吳師伯本要親自過來的, 但今日掌門師尊行色匆匆地下山去赴一個重要的約, 吳師伯便跟去了, 走前托我定要給師姐送點東西來。”柳逢雪将手裏的毛氅子抖開給明漪披上,“夜裏清冷,師姐可莫着涼了。”
“嗯,”明漪沉思片刻,“此時正是緊急時刻,按理說師尊不會分出心思去往別地,是什麽約?”
“這……”柳逢雪面有難色。
“你知道?”明漪見柳逢雪那樣表情,更想了解原始。
“師姐, 這個事兒吧, 我說了你可別難過, ”柳逢雪嗫嚅半晌, 磨磨蹭蹭地抓揉自己的衣擺,“神仙界發下請帖,道門各派的掌門人都得賞臉去湊個場, 掌門師尊自然不好推脫。這……就是……就是神界與妖界大婚……”
明漪的表情僵在了臉上,許久沒緩過來。
柳逢雪心一橫,索性說個清楚:“就是神界的小金烏殿下與青丘狐族的婚事。”
明漪鈍鈍地低下頭,她能清晰地感覺到自己的手腳變得徹骨冰涼。
“外面都傳得沸沸揚揚的,只說神界與妖界聯姻了,嫁過去的是哪一位倒沒人說,不過咱們心裏也清楚,沒別的人了。”柳逢雪唉聲嘆氣,“其實她要嫁人,師姐心裏應早有準備,終歸不是同族,免不了這個結果。”
“……”明漪的喉頭上下動了動,仍一言不發。
“但我還是搞不明白,明明她之前那麽喜歡師姐你,做得一副非你不嫁的貞烈德行,怎麽說變就變了呢。”柳逢雪抓了抓頭發,心中忽有一念,“不會是因為師姐的臉受傷了吧?”
明漪勾了勾唇,語氣中蘊着捉摸不透的情緒,“……或許吧。”
柳逢雪氣道:“她怎麽是個那樣的人?師姐為了救她才受傷,她卻因為一副皮相就狠心抛棄了師姐?真是識人識面不識心,果然生得一副浪蕩樣子,行為也如此不端不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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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行了,”明漪的嗓音有點啞,“不是她的錯。”
“這怎麽就不是她的錯了,師姐,你摸着心問問自己,你難道就真的一點都不恨她嗎?”
“……”
明漪沉默了很久。
“恨她……”她忽然一笑,眼眶泛紅,“我當然恨。”
柳逢雪微微張着嘴,不敢插話,此時的明漪是她前十幾年從未見過的模樣,明明是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臉,卻是完全陌生的表情。
“我不是聖人,亦未入無欲境界,免不去俗世人的愛恨嗔癡。”明漪的語調很慢,目光沒有聚焦,“故而,她欺騙我,玩弄我,抛棄我,我怎能不恨?可追根究底,又确實是我自己自讨苦吃,若一開始沒有揣着那麽多愧疚,便不會把那麽多目光放在她身上,也不會……早早動了凡心。”
“師姐……”
“但我仍恨,”明漪放在膝蓋上的手緊緊握起,手背上突出輪廓清晰的青筋,“尤其是剛剛知她嫁人後,我恨不得立即去往青丘,把她搶回來,将她和我鎖在一起,折斷她的腿,摘了她的眼,讓她只能依靠我才能生存下去。然後慢慢等,等她終有一日,不得不像我喜愛她一樣喜愛上我,哪怕我擁有這張可怖的臉,她也別無選擇,因為只有我在她身邊。”
柳逢雪吓得睜圓了眼睛,她有些不能相信這是一個修道者會說出來的話。
“很惡心吧,這種思緒……”明漪苦笑,“我也想掩飾,想欺瞞,給世人看我清心寡欲無可挑剔的那一面,但……我不想騙你,這就是我心裏真正的想法。”
“你、你只是想一想,不會真的去做,對不對?”柳逢雪小心地問。
明漪擡眼看向她,“我不知道。”
“師姐你……”
“你該慶幸有這條鐵鏈拴着我。”
柳逢雪咽了咽口水,心裏盤算着,是不是該請吳師伯來給明漪驅個鬼了,看這情形有幾分鬼上身的意思,太可怕了。
“逢雪,”明漪半閉上眼,嗓音中溢滿了疲憊,“我要怎麽辦才好。”
“……”柳逢雪有點害怕,不敢搭話。
明漪複又看向身後的禁洞。
她輕輕地撫摸上面的符紙,喃喃低語:“如果是你,你又怎麽辦才好。”
參加完鬧騰的宴席,瓊華辭別了屠蒼夫婦,和神尊與玉帝打了招呼,便晃下了神界。
她心中終究有點不安,左右沒有其他事,覺得還是花時間去找一找屠酒兒比較妥當。
又來到了鶴羽最後一次出現的茶樓,瓊華緩緩踏入門檻,之前所有被毀壞的桌椅都已被替換,地上也清理得幹幹淨淨,沒有留下什麽痕跡。小厮迎她入座,給她迅速地上了茶點。
臺上的說書先生開始抖起三弦,踩起刷板。
瓊華想起了往昔,那日她與屠酒兒一起坐在茶樓裏,聽她說着刷板的由來,看她閑定自若地啃着花生瓜子,好像只是昨日。如果她當時不曾離開,現在……屠酒兒也應該是陪在她身邊這樣聽着說書評彈的吧。
還沒來得及端起茶,便聞旁桌幾個年輕男子的談論。
“就前幾天,就這個地方,一群人抓了個漂亮姑娘,你們曉得吧?”
“光天化日強搶民女喲。”
“哎哎哎,可不是這樣,我聽說那些人是修道的,道士。抓的那個姑娘呢,其實是一只妖。”
“什麽妖啊?當時只看見是人,可沒見她化成獸形。”
“我聽朋友說,貌似是狐妖……”
瓊華愣住,手中的茶久久忘記放下。
“是是是,我記起來了,那些人說他們是什麽‘玉’什麽‘虛’什麽的。”
“你這樣說我就有印象了,可我今兒才從北方聽來的口風,說玉虛剛剛弄丢了一只狐妖,不會就是他們那日抓的這只吧?”
“我覺得就是,是同一只。”
“是,沒錯,貼出來的告示畫像是同一只。”
“啧,那可是一只妖,要害死人的,有說跑哪兒去了嗎?”
“這誰知道啊,普天之大,她愛跑哪兒跑哪兒,總之不會讓咱撞見。哎不說了,喝酒喝酒。”
“你還有心思喝,保不齊哪天狐妖又跑到這兒來了,快走。”
“就是,那畢竟是妖!走走走。”
幾個男人匆匆起身,架起那個不太願意挪窩的人,甩下銀兩便急忙離開了,一邊走一邊小聲說着其他什麽事。
玉虛……
瓊華握緊了杯子,眯起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