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章 決鬥
轟隆——
滾滾雷聲依舊在耳邊回蕩。
懸祖半瞌着眼, 這才注意到身邊多了什麽物什,他不屑地打量了一下跪在海裏的渺小人影,“凡人?呵, 凡人, 也敢到這裏來送死。”
雨水也沖不幹淨明漪右半張臉的血漬。她立起黑劍,撐着劍緩緩站了起來, 忽地擡眼, 目如寒霜, 嗓如裹沙:“吐出來。”
她的聲音太小, 懸祖沒聽清:“什麽?”
“我說, ”明漪拖着劍一步一步慢慢走向懸祖,“給我吐出來。”
“口氣真不小,若我就不……”懸祖目光一轉,看到她手中的劍,語氣一變,“洛河玉鳴?”
“爾類妖物,見吾此劍,還不伏首?”明漪揮起黑劍, 直直指向懸祖。
懸祖冷笑:“笑話, 拿了洛河玉鳴就能傷到我?別以為我看不出來你有多少分量, 一個初出茅廬的小道士, 真敢把自己當回事。”
明漪也不再和他廢話,腳一蹬地,飛身而起, 掄動手中沉重的黑劍以十成功力狠狠劈向懸祖的額頭。懸祖眼帶嘲諷,躲也不躲,硬是挨下了這一劍。
咣——
懸祖身上的鐵甲鱗片與黑劍接觸的巨大聲響帶着濃重回音震蕩而出,伴随在內的還有被鱗片反彈回來的全部真氣,周圍一圈植被齊刷刷震落了所有葉片,沿海淺灘的游魚翻着肚子漂上了水面,明漪也被震得噴出一大口血。血濺在懸祖堅硬的鱗片上,頃刻便被雨水沖刷幹淨,了無痕跡。
她順勢一個翻身貼到懸祖頭側,死死地抓住懸祖的頭頂的角,将黑劍卡在兩只角之間,用力撐起身體,試圖爬到他腦後去。
懸祖開始左右甩動頭部,大幅度的動作讓明漪整個人都被甩得懸空在大雨裏,但她仍不放手,右眼角那一片裂紋傷口隐隐透出血紅色的微光,右眼被血水刺激得滿是血絲,襯在一起宛如剛剛從十八層地獄爬出的妖鬼,令人膽戰心驚。
懸祖見甩不掉她,長嘯嘶吼,高高地仰起頭,欲要向天上飛去。
他這一猛擡頭,原本插在兩只角之間的黑劍順着濕潤的雨水滑了出來,明漪失去了抓附的依托物,身體頓時失去重心,她在鱗甲上重重撞了一下腰部,整個人不受控制地往下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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眼見就要落下去,明漪忙伸手想抓住什麽,但奈何虺頭部的鱗片本就滑膩,再加上大雨催力,只摸得一手雨水,什麽都抓不上。
滑至懸祖嘴邊時,她抓住了他的下獠牙,還未來得及借力,懸祖便察覺到了她的位置,怒吼一聲,上牙帶着疾風狠狠咬下。
“吼——”
明漪被迫松開了他的牙,往下墜了一小段,又抓住了他口邊的息肉。
懸祖爪子撓不到,牙齒咬不住,再次憤怒地甩起頭顱。他甩動的速度很快,寒風混着雨像刀子一樣刮在明漪的臉上,但她只能吊在那裏,上下不得,随着懸祖的動作來回搖擺,似狂風細柳般無可奈何。
該怎麽做……
怎麽做……
不知為何,腦中忽然閃過了狐貍的面龐。
越是這種緊急時刻,她越是容易想得遠。
記憶中的屠酒兒是那晚她見她最後一次的模樣。那妩媚女子身着幹淨清爽的衣物,慵懶地趴在桌上,自己給自己倒着水,眉眼微微一擡,抖落滿目風情。
“下午我和阿蠻去東海海域看了。”
“那邊有一股子好強的妖力,感覺和我大哥有一拼。”
“好苦。”
“還是酒好喝,酒多香啊。”
“你下回也該嘗嘗。”
“我親眼見到懸祖了。”
“睡得特別香。”
“他的爪子像鋼刀一樣,又大又鋒銳,鱗片也很可怕,每一片都尖得像一塊斧頭刃。”
“我估計啊,他也就是肚皮那點地方是軟的。”
“你見到他就知道了。”
如今親眼見到了。
明漪苦笑了一下。
爪子鋒銳似鋼刀……鱗片尖得像斧頭刃……
倒确實如此。
還有肚皮……
是軟的。
軟……
軟的……?
她忽垂眼,盯向自己身體下方的位置。
就在這轉瞬之間,心中便有了一個堅定的想法。
但願……
明漪抓緊手中的大黑劍,傾盡全力将身體內所有的妖力與修為都灌入劍中,她的右臉與手背處的裂紋傷口再次綻出詭谲紅光,黑劍上那些血紅色的符文也跟着散出明亮的鋒芒,牽帶着她的手臂一齊顫動,似是識得了離棄多年的舊主,終于蘇醒。
“啊——”
她撕扯着嗓子長喝出聲,同時放開了懸祖口邊的息肉,右手執劍,找準那個最好的時機與角度,狠狠地刺入他的下颚。
“吼——!!”
懸祖因劇痛嘶吼着。
她繼續往劍上灌注自己的內力,帶着劍一路向下劃去,像劈柴一般将懸祖的腹部活生生地劈成兩半部分。
飛射出的虺血濺滿了明漪的全身,無法控制合度的力氣讓她的右臂整條骨折,她忙用左手握住自己拿劍的右手,代替右手使出的力度不間斷引導黑劍貫穿整條虺,而虺身上那些似斧刃般鋒利尖銳的突起鱗片一塊一塊割過她的皮膚,刮得她渾身鮮血,有幾處勾起的倒刺甚至直接片下了她的肉,身上早已分不清到底是懸祖的血還是自己的血,放眼過去,只能認得一個大致人形而已了。
“不……”
懸祖僅還殘留半點意識。
“不……”
他的喉嚨已被割開,口中只可發出最後一點氣音。
“……不公啊。”
轟隆——
伴着恰是時候的一聲巨雷,龐大的一條水虺應聲倒地,整座島都被這重量震了三震。
咣啷。
大黑劍摔落在地,來回彈了幾下。
轟隆——
閃電映照下,只是短暫時間,一切都歸于寧靜。
明漪“砰”得一聲落到地上,滂沱大雨冷冰冰地砸在她的傷口上,她沒有哪塊皮還是完好的,沒有哪個地方不是在流血的。
任何一個尋常女子,此時都要倒下了。
但她還不能倒下。
還不能。
明漪憑靠腦海中剩下的唯一一絲意識慢慢站了起來,她一步一個腳印,艱難地走向懸祖的屍體。
雨水順着她的脖子往下淌。
碩大的屍體下,源源不斷淌出的血似乎能把這座小島全都染成紅土。
右手已不能用了,只能靠一只左手一點一點扒開水虺被劈開的腹部,她的骨皮擦着到處都是肉刺的肉壁,混不在意地伸進去仔仔細細摸索。
她張了張嘴,想喚她一聲。
可竟然到了這個時候,她才突然發現,她都不知道該怎麽稱呼她。
其實她沒有真正意義上喚過她,不熟悉時曾叫過幾聲屠姑娘,那算不得什麽稱呼,鬧矛盾時念過一次她的小名,但帶着十足的別扭和尴尬,大名呢,更是從未喊出過口。細細回想起來,她們每一次對話,都是狐貍在一遍又一遍地叫着“阿漪”,而她卻基本沒有喚過她什麽稱謂。
所以生死一線時,她也只能喊出“住手”二字,喊不出她的名字。
連名字都喊不出。
“嗚嗚……嗚嗚嗚……”
明漪突然就哭了起來,一邊哭一邊繼續扒着水虺腥臭的爛肉翻找。她不是沒有哭過,只是以往就算流淚,也是帶着一臉倔強安安靜靜地哭,她從來沒有像現在這樣,仿佛丢掉了什麽比她自己生命還要貴重的東西,哭得嗚嗚咽咽、痛不欲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