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謊言
什麽都看不清楚,朦朦胧胧的,眼皮子也擡不起來。
只能模糊看見床頭那只正在冒袅袅青煙的熏香爐,擱在桌上的一碗殘渣剩藥,托盤裏一堆拆換下來帶血的紗布,還有自己搭在枕邊的手。
她只想睡覺。
或許和傷并沒有太大關系,或許是她貪心想借這個傷,真正放下那些盤踞在她心中揮之不去的煩心事,哪怕只是逃避片刻也好。
沒有道法,沒有玉虛,沒有師尊,沒有狐貍。
什麽都沒有,只有她自己。
卻在困頓将睡之際,聽到了一個記憶中有些熟悉的聲音:“道長?”
明漪半睜開眼,含糊道:“你大哥和你姑姑都救出來了?又跑過來做什麽。”
“道長說什麽吶?”
明漪又聽了聽,雖有些熟,但又夾了些陌生感覺。她擡眼看向聲源,只見一紅衣女子亭亭而立,眉心有一枚豔麗的花钿,眉眼間與屠酒兒有幾分相似,容貌自是絕好。
“你……”明漪痛苦地一皺眉,那不願面對的回憶又如洪水猛獸般席卷而來。
她如何不記得,這是屠酒兒的二姐,重生前只在青丘見過一次,為人良善親切,什麽都好。只是最後臨了臨了,還是無端地連累了她,叫她一同死在了師尊手下。
“你沒見過我,我叫屠荼荼,是三三的二姐。”屠荼荼做了自我介紹,本想往前再走一步,但看到明漪趴在床上,衣衫半褪,露出後肩厚厚的紗布,覺得到底不方便,就沒再走了。
“二姐好。”明漪困難地控制住自己的情緒,輕聲問好。
“噗,”屠荼荼笑了出來,“呆子,你為什麽叫我二姐?你又不是我家妹妹,也不是我妹妹的夫君,不沾親帶戚的,平白叫什麽姐?”
因為重生前被屠酒兒帶回青丘去見家人時是那種關系,屠酒兒初次介紹時自然讓她管屠荼荼叫二姐,那段時間叫順了嘴,這兀的一下竟忘記改回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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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漪困窘道:“我腦子不清楚。”
“其實也沒關系,一個稱呼罷了,我們妖類沒那麽講究。”屠荼荼還是客氣地站在最有禮貌的距離之外,明明站得端莊得體,卻又帶了股隐晦的風情,叫人不得不感嘆一番狐族這與生俱來的魅力,“……此次本想偷偷來看一眼你是個怎樣的人,可沒成想撞上道長這般模樣,三三若是看見了,怕是又得心肝兒寶貝兒地喊一番了。”
“她不在玉虛,和阿蠻出去了。”明漪垂下眼,讓人捉摸不透她的想法。
“我說呢,怎麽突然間玉虛就剩我一只妖了,合着都把我忘了,忒令人心寒。”屠荼荼唉聲嘆氣了須臾。
明漪想了半天,也想不出一個恰當的稱呼,只得道:“你……還有什麽事嗎?”
“沒什麽大事,看道長正無聊,來陪道長聊兩句。”屠荼荼抿着嘴笑了笑,“說來,那小傻瓜一門心思全在你身上,卻不知你對她怎麽想的呢?”
“我的态度,你心裏應當有數。”
“是呀,”屠荼荼愁苦地點點頭,“其實大家夥都明白。但……還是想請求道長,可不可以有那麽一兩次對她示一下好?又不是很麻煩的事,一個笑臉,一句誇獎都可以。我只是不想她過得太苦。”
明漪看着屠荼荼,頃刻,搖了搖頭,道:“不可以。”
“道長,你要是這麽冷漠就可……”
“不是冷漠,”明漪打斷她,許久,目光瞥向地面,嗓音悶沉,“不可以對她好,是因為只要一次對她好,她就會開始期盼我總是對她好。可我不能……我們終究……不能……”
她終究不能一輩子對她好。
她甚至不能讓狐貍留在她身邊。
歷史絕對不能重演。
“也罷,道長自有考量,我也就不操這份閑心了。”屠荼荼松開皺起的眉毛,雙手合在一起摩挲摩挲,“那我就走了,望道長保重。”
“不送。”明漪朝屠荼荼微微颔首。
砰——
屠荼荼還沒來得及轉身,就瞥見窗臺那邊急匆匆地飛來一只畫眉鳥,急到它還沒完全飛進屋子就趕忙化了人形,結果被窗臺狠狠絆了一下,下巴着地重重摔了個狗吃.屎,痛得她哎喲喲叫起來。
“阿蠻?”屠荼荼挑起眉,歪嘴笑了,“你這是怎麽了?”
“荼姐姐,可找到你了。”阿蠻眼眶含淚,捂着下巴一直揉,“你怎跑到這裏來了,叫阿蠻好找。”
“你有什麽要緊事?”
“嘲風哥哥叫我來喊你回青丘,他們都回去了,就等你呢。”
“他們?他們都是誰?”屠荼荼疑道。
“就是嘲風哥哥,姑姑,還有三三啊。”阿蠻掰着指頭數給屠荼荼聽,“對了,嘲風哥哥還叫我去收拾三三的東西,我還沒來得及去。”
“我去幫她收拾吧,不就後山木屋裏那一堆有的沒的破東西。”屠荼荼一聽屠酒兒終于肯回青丘,心裏瞬時放下塊大石頭,也樂得開心,不管什麽道長不道長的了,恨不得立即飛過去把屠酒兒的東西打包抗回青丘再也不回來才好。
屠荼荼二話不多說,立即就化形消失了。阿蠻正想跟上去時,卻聽一微弱聲音:
“喂。”
阿蠻扭頭,看見明漪那半死不活的模樣,嫌棄地嘟了嘟嘴,“幹嘛?”
“她也要走?”明漪極輕地問道。
“誰呀?你就不能……”阿蠻正欲牢騷幾句,腦瓜子裏忽然一轉,動起了歪心思,“……哦,你說三三。她當然要跟我們走了,嘲風哥哥說神界有人來提親,是來娶三三的,這麽好的事我們為什麽不去呢?”
明漪頓了頓,艱難地擠出一句:“可她不是說她不會……”
“誰叫你對她那麽壞?三三說了,她心灰意冷了,對你死心了,她這次回青丘就再也不會來了,我們要風風光光地嫁到神界去,做神尊的兒媳婦。你個臭道士,這下沒人賴着你了,你終于開心了吧?”
“你撒謊。”明漪的眼角有點泛紅,語調卻愈來愈重。
“我和你撒謊做什麽?我吃飽了撐的騙你這麽個普普通通無關痛癢的小道長?如果我說的是假的,這會子三三怎麽不和我一起回來呢,為什麽還要我來收拾她的東西呢?蠢蠢蠢。”阿蠻生氣地跺了跺腳,不想再繼續說下去,怕漏了破綻,話落便緊着化形飛走了。
明漪掙紮着拖起半個身子,想再追上去問點什麽,但甫一起身,便再控制不住,俯身吐出一口淤血。
她捂着腹部狠狠咳起來,手放在濺了血的床褥上,緊緊地捏成一個青白的拳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