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番外篇】前塵憶夢(三)
“你喜歡哪一個名號?淑妃還是明妃,或者惠妃,昭妃?”皇帝笑着把冊封诏書遞到屠酒兒眼皮子下面,诏書都已寫好,只差封號空白。
屠酒兒想起前幾日聽到宮女閑聊的一些話,轉了轉眼珠,說:“我覺得那個……皇貴妃聽起來挺好。”
“皇貴妃?”皇帝一愣,看屠酒兒的面色,她倒是真的不知這位分有多高。皇貴妃,那可是後宮之中僅次于皇後的地位,一個皇帝能有萬千妃嫔,可也就只有那麽一兩個特殊的能當上貴妃,歷朝歷代中能當上皇貴妃的,除了獨寵之外,哪個不是另有些地位背景的人物。
“不可以麽?”屠酒兒委屈地癟起嘴,頗是楚楚動人,“可人家就喜歡這個呢。”
皇帝也知道此時正和太後鬥,不能做這荒唐事落人話柄,但一看到屠酒兒那張臉,竟就咬了牙直接應下來:“你喜歡,朕就封。”
“謝謝陛下哥哥。”
這一句軟糯糯的陛下哥哥可是叫到皇帝的心坎兒裏了,聽得他心神蕩漾,半晌沒回過神。
屠酒兒看着皇帝捂着嘴偷笑。
晚些時候,屠酒兒好不容易才把皇帝送走,皇帝一副想留下過夜的樣子,但又怕極惹了屠酒兒不快,故也不敢提。
也虧得是個肯憐惜美人的主兒,要是個蠻不講理的暴君,可就沒那麽好哄過去了。
屠酒兒倚靠在門邊,聽着太監總管尖着嗓子喊了起駕,目送皇帝的步辇一點一點消失于小徑盡頭。
她打了個哈欠,正想回去躺一躺,卻又聽到另一個娘裏娘氣的聲音喊道:
“皇後娘娘駕到——”
屠酒兒頓時咧開嘴笑呵呵地轉身跑下臺階,果見另一邊小徑上皇後的步辇行了過來。待步辇落定,靳花初被兩個宮女攙扶走出,伴着仍舊病弱的憔悴模樣。
“今日不坐輪椅啦?”屠酒兒開心地搭上靳花初的手。
旁邊小太監罵道:“你是什麽身份?見了娘娘不行禮,還敢這般僭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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靳花初輕聲道:“罷了。”
屠酒兒得意洋洋地看了眼小太監,拉着靳花初就往門裏走,邊走邊說:“不是叫你常來看我麽,怎麽你不來,反而陛下哥哥跑得比你勤快多了?讓我盼得好急。
“陛下哥哥?”靳花初禁不住皺起眉,頗為不悅。
“一個稱呼而已,你也要生氣麽?”屠酒兒搖了搖抓着靳花初的手,語氣中溢滿了撒嬌耍賴,“花初,好花初,饒我一次,我是剛剛叫順嘴了沒摟住,不是故意的。”
“你嘴裏能有幾句實話。”
“我嘴裏不論實話假話,你不都愛聽着呢麽。”屠酒兒興致勃勃地把靳花初帶到書桌前,指着那一桌子歪七扭八的字,“上回說好教我寫字,你看,我已按着你布置的做了,可怎麽還是寫不好呢?”
靳花初垂眼看那書桌,她就知道,屠酒兒這麽撒嬌定是有所求。
說來奇怪,她明明能感覺到屠酒兒的頑劣和不正經,也能感覺到屠酒兒多半并不喜歡自己,只喜歡玩,可每每還是會被她哄得一愣一愣的,心中更是時時刻刻舍不下她,吃飯,睡覺,醒來,她都會無比地想念她。
怎會如此,她本以為這輩子都不會喜歡任何一人。
但獨獨喜歡上了她。
“花初,你又發呆。”屠酒兒笑着歪腦袋看她。
“以後有侍人在的時候,還是叫我皇後娘娘吧,總歸要得體些。”靳花初最是受不起屠酒兒對她笑,那張禍水的臉笑起來眉眼彎彎,酒窩深陷,煞是勾人,“……字也不是一兩天就能寫好的,寫不好便寫不好吧,反正你做什麽都是一時熱度,過兩天又不想寫了。”
“我哪有啊?”
“幾天前還喜歡詩詞歌賦,叫我教你仄平相對,這一下忽又轉了性子,喜歡寫字了。做什麽都是半桶水晃蕩,平白給旁人落個笑柄,說你是個附庸風雅的俗人。”靳花初雖這麽說,但還是坐在了書桌旁,拿起屠酒兒寫的字看。
“我初來這裏,什麽都不懂,就覺得那些詩詞好玩,而你又正好精于詩詞……”屠酒兒怕說岔了話,靳花初就不教她了,忙又改口,“花初,雖然我做什麽都是一時熱度,但這一回我答應你,只要我不離開你,便永不棄這‘附庸風雅’的愛好。”
“如此說來,你終有一日會離開我。”靳花初半是打趣半是認真道。
“怎麽會呢?就是有那麽一日你我天涯海角,我也會一直把你帶在心裏的。”屠酒兒拉起靳花初的手放在自己的胸口,眸子亮亮的看着她,“永不敢忘,相信我。”
能相信嗎。
屠酒兒最擅長撒謊,然後用些花言巧語混着她那張臉,竟能蒙騙過世間大半人。
靳花初知道不該信,可心中又有另一股情緒,歡喜,期待,蠢蠢欲動,令她寧可抛卻理智,也願意自甘堕落地相信那人的許諾。
這就是情之一字的妙處麽?
“還不放開我,不想學寫字了?”靳花初放柔了聲音道。
屠酒兒看她松了口,忙“哎”地應了,搬了張小凳子坐過來,趴在桌子上看靳花初為她演示。
那端正坐在書桌旁的女子,臉龐蒼白瘦弱,肩腰單薄虧虛,唯一一點濃墨重彩的點飾,只有那眼角下的紅色淚痣,細細小小,別致有趣,令人喜愛。
窗外被攔成縷的光透進來,照在她秀雅如竹的臉上,照在她灼灼熠熠的朱紅淚痣上,照入屠酒兒的一雙桃花眼中。
夕陽的殘光太舒适了。
有一個人在身邊靜靜寫字,也太舒适了。
屠酒兒驀地開始犯困,眼睛一瞌一瞌的,再看不清紙上寫的那些字。
“這是‘春’字,上半部寫的時候注意三橫的長短,下面的日要寫小……”
“春……”
屠酒兒模模糊糊地随着靳花初的話呢喃。
“這是‘日’字,單寫這個字時,封口的這一筆要尤其注意。”
“……日……”
“這是‘游’字,左中右結構你要——”
靳花初半句沒說完,停下筆,看着已迷蒙入睡的屠酒兒,輕輕嘆了口氣,把手裏的筆放回筆擱。她招來一個宮女,吩咐拿了袍子,給睡着了的屠酒兒蓋上。
這些曲曲繞繞的含蓄心思,屠酒兒什麽時候才能領會呢?
但願,自己能活到她可以真正領會的那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