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屠家兄妹
當季魚清把裝滿了雞肉的食盒遞到明漪手上的時候,明漪的耳朵都快紅地發透了。
“謝過師姐。”明漪低低地垂下腦袋。
“沒事兒,師姐懂你。”季魚清煞有介事地拍拍明漪的肩,臉上憋着笑,“古人雲,食色性也。這兩樣東西,明師妹怕是早晚都要嘗一嘗喲。”
“季師姐莫再取笑我了。”明漪抱着那個裝着肉的食盒,感覺和昨日懷裏兜着狐貍沒什麽不同,一樣都是炸.藥包。也顧不上再和季魚清多寒暄,簡單辭別後,婉拒了她想送自己回屋的想法,忙滾着輪椅離開了。
因為怕食物灑出去,明漪不得不小心移動,可又擔心再碰上別的弟子,叫別人嗅到那股濃郁的肉香,必須走快些,她的路途實可謂難耐非常了。
等回到住處時,已是巳時,快到正午的時候。
甫一開門,便見院子裏站了不速之客。
披着鶴羽長裘的瓊華端端立在窗臺前,懷裏抱着還沒醒的小狐貍。在她身側,阿蠻帶着滿臉的擔憂與急切撫摸狐貍的毛,似乎正和瓊華說些什麽。
看見自己進來,阿蠻立刻住了嘴,轉而帶着一臉的憤恨瞪着她。還不及明漪開口問句話,阿蠻便兩步大跨過來,揚起胳膊在明漪右臉上結結實實地甩了一巴掌。
啪——
明漪的腦袋被那狠辣的力道帶得重重偏過去,臉側的指印很快開始變得滾燙,灼得疼痛異常。
“你還是人嗎!”阿蠻咬着牙吼道,“三三她就是再惹你煩,你也不該把她往死路上逼啊!”
明漪輕輕顫抖着手,揩去嘴角的血。
瓊華皺着眉,聲音也是難得的嚴肅:“為什麽不讓她進屋避寒?”
“該死的臭道士,你還有心麽?你根本不配做人!三三她不要青丘顯赫的地位,不要唾手可得的金銀財寶,不要那些山山水水詩詞歌賦,就待在這麽個鳥不拉屎的破地兒陪着你……她什麽都不要了……”阿蠻說着說着都開始哽咽,“你就算再不喜歡她,也不能連一角屋檐都不賞給她啊……”
明漪顫巍巍地擡頭看向屠酒兒,輕聲問:“她、她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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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可能啊,明明走的時候她還好好的,怎會?
“沒有阿蠻說的那麽嚴重,只是暈厥了。”瓊華給阿蠻遞了個眼色,示意她不要再鬧下去,“但妖族被霜寒凍暈,亦是十分罕見。”
明漪閉上眼,不着痕跡地掩飾住自己那一閃而過的緊張。她穩着嗓子道:“那麽,就拜托尊駕……把她接走吧。”
瓊華看着明漪,欲言又止。半晌,她沉聲說:“後生,若是你現在腿腳完好,我必叫你跪到徹底癱瘓不可。”
“只有待弟子身體大好後,再接受尊駕的懲戒了。”
明漪緊緊地摳着膝蓋上放着的食盒,言語态度掐得有禮有節。
“阿蠻,走吧。”
瓊華摸了摸懷裏狐貍的耳朵,再也不想多看一眼那個冷血無情的人。她用自己的裘袍把凍僵的屠酒兒裹嚴實,穩當地飛身而起,阿蠻緊跟在後面化成畫眉鳥,撲着翅膀緊緊跟着她們。
明漪抱着尚有餘溫的食盒,低垂着眼眸,一言不發。
誰也看不清她眼中蘊着的真實情緒。
當瓊華帶着屠酒兒回到後山木屋的時候,遠遠就看見了像門神一樣立在木屋門口的一男一女,阿蠻見了直興奮地喳喳叫。
那男人身形挺拔瘦削,內着一身藏青長袍,袍子外面披件大毛銀絲滾邊的氅子,頭發垂在肩後編了個別致漂亮的蠍尾辮;女人則要比男人低半個頭,着一襲绛紅衣裙,腰間五彩縧絲飄繞,眉間綴一枚描繪精細豔麗的火紅花钿。
毫無疑問,如此‘顯山露水’的打扮,是屠家大哥與二姐沒跑了。屠嘲風是早就說過要來的,但阿蠻沒想到二姐屠荼荼也此番也跟了過來,委實意外。
說到屠荼荼,她這個名字的由來也有些意思。
兩千年前,這個二女兒剛誕下之時,屠蒼高興了好幾天,端着平日最不屑的四書五經看了好久,就是愣找不到一個心儀的名字。屠蒼的夫人就說,要不去問問住在南海之極的那位仙翁吧,他從盤古開天辟地活到現在,見多識廣博聞強識,肯定能請到一個好名字。屠蒼深以為然,便叫當時已經兩千多歲的屠嘲風去跑個腿,向仙翁讨個名兒。可沒想到屠嘲風到那裏,正撞上仙翁大限将至,僅僅留了最後一口氣半掉不掉,等他說明來意,仙翁就呼嚕着嗓子說“屠……屠……屠……”可惜還沒屠個名堂出來,這位仙翁就翻了白眼。
屠嘲風也是個沒腦子的,扭臉回了青丘,就把他自以為已得到的名字呈給了屠蒼——屠屠屠。
于是屠蒼頂着一頭的霧水,找了寫在紙上最好看的一個同音字‘荼’,給二女兒取了這麽個怪異的名字:屠荼荼。
此時屠荼荼還沒看見遠處歸來的人,正歪着脖子看栅欄裏屠酒兒種的菜,尋話去叨擾身邊這個看起來冷如寒霜的大哥:“兄長,不若你猜猜這兒種的是什麽菜?”
屠嘲風掃了一眼,淡淡說:“應是菠菜。”
屠荼荼玩味一笑:“兄長愚鈍了,明明是青菜。”
“你怎知道?我覺着就是菠菜。”屠嘲風最聽不得別人說他蠢,皺了眉,“我前些年在飯桌上親眼見過,若不是,我願斬一條尾巴。”
“可是兄長,這青菜種子,是我給三三的。”屠荼荼笑眯眯地看着抱着面子掉進陷阱的屠嘲風。
“你又亂給東西,阿爹知道又要生氣了,”屠嘲風板着臉顧左右而言他,似在掩飾自己剛剛的海口,正巧看到阿蠻她們過來,趕緊把話頭引過去,“那不是阿蠻麽,她身邊那個女子是何人?”
待瓊華落地走近,兩個人看清了她的臉,忙跪下行禮:
“拜見姑姑!”
阿蠻化為人形,站出來道:“姑姑,這是三三的大哥屠嘲風,這是三三的二姐屠荼荼,姑姑應該早些年見過他們的,還記得他們樣貌吧?”
瓊華點點頭,與屠嘲風道:“少尊稍安,頃刻便和你去處理桃封嶺的事。”
“桃封嶺那事算什麽,幾個沒什麽本領的臭道士。”屠嘲風擺擺手,目光早就擱在了瓊華懷裏的屠酒兒身上,“此行主要是來看三三,她實在離家太久了。”
屠荼荼一眼就看出了端倪,問:“姑姑,三三她怎麽了?”
“應是折損了幾年修為,又乘着那空當被風雪吹着了,還未醒。”瓊華嘆了口氣,摸摸狐貍的脊背。
屠嘲風一聽就變了副神情,嚴肅道:“是不是玉虛宮這些臭道士幹的?我早就說,該直接把這破地方鏟平,三三喜歡哪個直接綁回青丘,要不哪來的……”
“兄長先別急,現下有更要緊的事。”屠荼荼打斷屠嘲風的牢騷,轉而恭敬地朝向瓊華,“姑姑,請準許我們為她傳功。”
“自然,你們狐族的修煉回路,亦是我不敢妄加插手的。”
瓊華把屠酒兒遞到屠荼荼手中,只見她把小狐貍小心地放到地上,和屠嘲風兩個人默契地一左一右坐下來,兩邊同樣磅礴精純的真氣以肉眼可見的光幻形态向屠酒兒傳遞過去。
屠酒兒只是損了兩年,卻直把屠嘲風和屠荼荼心疼地連傳了整整二百年的功力給她。
沒多會兒,那小狐貍周邊空氣一陣扭曲,片刻後就變成人類女子模樣捂着鼻子坐了起來。
“停停停別傳了別傳了!”屠酒兒捏着自己那因為補過頭而流血不止的鼻子,趕忙叫停她的哥哥姐姐,“你們真是,太誇張了……明明一棵甘草能解決的問題,硬是給我塞根人參!”
“三三,你還難受麽?”屠嘲風一轉須臾之前那一板正經的模樣,搓着手站起來,在腰間摸了一圈,摸出個暖手爐子,居然小心谄媚地笑起來,“大哥特意給你帶的,快抱着,看你爪爪冰冰的。”
“三三。”屠荼荼蹲下來,和屠酒兒面對面,一臉認真,“阿姐很想念你。”
屠酒兒卻沒怎麽看她這兩個親人,光捏着鼻子左右尋視,甕聲問:“我怎麽在這兒?”
“我今天看到你一動不動的,還以為你死了呢……”阿蠻看着屠酒兒哇的一聲哭出來,直抹眼淚,“怎麽能繼續把你丢在那裏呢,當然是帶回來了。”
“阿蠻,是不是哪個人欺負三三?”屠嘲風冷道。
“還不就是……”
“大哥,有你什麽事兒啊?”屠酒兒嗔怒地推了一把屠嘲風,“還有阿蠻,話不要亂說知不知道。”
“……我不是故意的。”
“三三……”
“……”
一旁的瓊華一直沒有再開口插話,只是靜靜地看着這兄妹三個。
為什麽屠酒兒會選擇離開這麽疼惜她的家人,抛棄繁華人間,賴在這麽一個枯燥無味的冰冷之地,癡癡地守着一株永不會開花的枯芽呢?
那個人,真的值得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