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狐貍走了?
“師姐?師姐?”
明漪猛地回過神來,才意識到自己是在玉虛宮掌門大殿之中,她下意識看向那個在她面前不停晃手的女孩子。
柳逢雪擔憂地撐着臉,委屈巴巴地說:“師姐喲,你最近總是這樣,不知道怎麽回事兒就開始發呆,一會兒敬早茶的時候,掌門師尊看到你這樣兒又得生氣了。”
明漪連眨了好幾下眼,啞着嗓子說:“我近幾日身子不舒服。”
“師姐哪裏是身子不舒服,明明是心裏不舒服。”柳逢雪一副了然的模樣,湊近了明漪壓低聲音,“我知道怎麽回事兒,後山口那兩個師弟都同我說了,那只小狐貍已經有十天都沒有給師姐遞信了吧?之前還勤勤懇懇的,每天都巴巴地找着各種理由往師姐屋子裏投書信,也不知……”
“閉嘴。莫要胡說,和她無關。”
明漪倒沒有說謊,她的狀态不好真的與屠酒兒無關。只是才回到這個時間點,許多變化的人與事物使她分神,心态一時緩不過來。
“師姐,你的心好硬哦。”柳逢雪嘆口氣,“就算對她沒有那個意思,也不該這般冷漠,道理是一回事,人情是另一回事,長得好看的姑娘,誰見了都要動幾分心……”
“你動了?”明漪半是玩笑半是認真地問了一句。
沒想到柳逢雪紅了半邊臉,沒言語。
明漪一時也不知該再接什麽,她不記得柳逢雪對屠酒兒存了什麽餘的心思,也覺得不該有什麽心思,所以之前也從未問過她,沒想到今日一句玩笑話,就将她這隐秘心事勾了出來。
“我知道不應該對女子有那般感情,可我近來總是想着她,睡也睡不好,吃也吃不香……此事我只告訴了師姐,師姐不會告訴掌門師尊吧?”
“……不會。”
“她這麽多天都沒有消息,我擔心她已經離開玉虛宮了。所以想拜托師姐去看看,我身份低微,不能自由出入後山口,我……”
“知道了,我會去看。”明漪打斷了柳逢雪的絮叨。
其實她那天和屠酒兒說了那樣的話後,本不打算再和她有任何來往,她私心以為如果态度堅決一些,屠酒兒能心灰意冷地離開,或許就可以避免那場悲劇。但如今……師妹喜歡,倘若能成全她們,亦不是一件壞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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逢雪不像自己身擔繼位玉虛宮的大任,又身系掌門師尊的束縛,她在情愛之事上擁有太多的自由。哪怕是違背陰陽之道妖異之論去選擇一個女子,她作為看着這孩子長大的師姐,也願偏心袒護。
話語間,掌門霄峽已在位子上落座,霄峽是玉虛宮第八代掌門人,值此時已三百餘歲,老态龍鐘,頭發胡子俱都花白。伴他入座的還有兩位護法——洛木、吳砭。
說起霄峽,其實此人早該在百年前就渡劫飛升,但無奈當時道門無繼位者,元始天尊托他先留在凡間繼續掌管玉虛宮,等培養好下代掌門人再離開。凡間人倒是不少,可想找到一個從根骨到命緣都适合的人談何容易?好不容易找到了明漪這個好苗子,自然是謹慎栓在身邊言傳身教,到底要關乎玉虛宮前程大業,哪兒能不仔細把穩。
按照禮數,明漪起身,端起大弟子茶,向霄峽敬茶。
她不知怎麽的,将茶杯遞給霄峽的時候,手抑制不住地微微顫抖。
或許是想起了在不久之後,自己前二十多年最敬愛的師尊會以一副怎樣的嘴臉來逼迫她做出那些有違仁義道德之事,亦或是想到了……那些隐藏在為民除害鏟奸除惡的旗號下的荒誕又可怖的真實目的。
……令人作嘔的真實目的。
吳砭一把托住明漪手中險些灑出來的茶杯,疑惑地看了她一眼,将茶奉給霄峽。霄峽呷了一口熱茶,沉聲道:“茶都端不住,如何能握緊劍?”
“徒兒認錯。”明漪順從地低下頭。
“你且跪着,以示懲戒。”
“是。”明漪撫開衣角,在殿下數以千計的弟子眼前,面不改色地端端跪在霄峽旁邊的地板上。
這堂早課進行了整整兩個時辰,霄峽一直沒讓明漪起來,有幾次吳砭和洛木想要開口,都硬生生憋了回去,他們似乎知道就算求情也不會有什麽結果。
早課結束後,霄峽終于示意明漪可以起身了,卻又下了吩咐:“将《劍章》第十八卷謄抄三遍,明日交給我。”話罷,他便攜着兩個護法離開了。
吳砭跟着霄峽離去時,在明漪身邊駐足了片刻,小聲說:“玉虛宮中近有喜事,掌門心裏正舒坦,你乖乖順着他,他就不會繼續為難你。”
“……是。”
柳逢雪見吳砭也走遠了,忙跑過來将明漪扶起,抱怨道:“師姐不就是沒端穩個茶杯嗎,師尊至于如此嚴苛麽?”
“師尊對我寄予厚望,怎可怨怼。”明漪的膝蓋已經僵硬,關節處大片淤青,導致完全站不起來,只能先坐着揉一揉筋骨。
“師姐今天膝骨受傷,就不要去後山了吧?”
“無礙的,可以去。”
意料之外的,明漪拒絕了柳逢雪的提議。
柳逢雪有些驚訝,按師姐往常的态度來說,對屠酒兒的接觸應是能避則避,撐着腿傷還要去找她,實在不是師姐的作風。
雪還未停。
明漪沒有打傘,只穿了件茶白色的鬥篷,慢吞吞地向後山走。上午跪得實在太久,即使已經休息了大半天,行動還是受到了限制。
來到屠酒兒的木屋前時,明漪敏銳地發覺上一次來時見到的那兩個裝着茶葉的籮筐還在原地,動也未動,上面還附着了一層薄雪。再定睛細看,左栅欄裏的山雞已經餓得發狂,食槽裏空空如也,右栅欄裏才冒出嫩尖的菜苗枯死了一半,顯然已有好些日子沒人打理過了。
明漪腦中意識到這些事實時,一時間滞在原地,不知該做些什麽。
屠酒兒是走了嗎?
她走了?
走了……
走了……也好。
明漪感覺到自己的情緒有些變化,好像是在惋惜着什麽。她明白,那不是動心,只是對一個總是賴着自己的事物的離去感到不自在而已,只是……丢了一個無關風月的習慣。
是啊,無關風月。
還是忍不住嘆了口氣。
明漪定了定神,還是決定去屋裏坐一坐,她的膝蓋有些堅持不住了。
雖然屋外一片頹敗,然屋內還保留了曾經生活過的痕跡,那方書桌上還依舊亂糟糟地堆放着書稿與紙筆,和她那天來到時看見的幾乎無甚差別。只是靠近屋門的這一邊桌檐上,多出一本那日她拒絕的厚重手抄戲本。
明漪走近去,随手拿起戲本子翻了一翻。
還沒翻定,便有一張折過一折的紙條從中滑落“啪嗒”一聲掉在了地上。
把手中的厚戲本子暫且放回桌面上,彎下腰撿起那張紙條,攤開來看。
落眼之時為期……灑金湖……十日……
明漪立刻就想明白了此事的來由,原是那天小狐貍想通過這戲本子約她去灑金湖幽會,但不想自己翻都未翻一下便拒絕了,小狐貍心中有梗結,于是還是自顧自去灑金湖等了她自行約定的時間。算算日子,今日恰好是第十天。
原來并沒有離開,只是癡兒入癡,無端地去浪費光陰罷了。
一廂情願的人總愛做這種感動自己的事。
明漪半是感慨半是譏諷地笑了笑,将紙條夾回書中,物歸原位。
“看起來,就算是晚了十天,你也并沒有打算去赴約。”
明漪回過頭,看見一個十四五歲的女孩子在門口探出半邊身子,面上半笑不笑的。
她知道這是一直跟在屠酒兒身邊的那只畫眉鳥精,叫阿蠻,故不甚在意:“她已等了十日,不差這一天。今天過後,她左右都會回來的。”
阿蠻玩笑般啐了一口:“呸!鐵石心腸的牛鼻子道人,真不曉得三三看上你哪一處,即使被你多次羞辱,還是那般鬼迷心竅。”
“她再如何,都與我無關。”明漪冷冷道。
“我瞧她十天前帶着幾大罐酒上山去了,今晨就該回來的,現在怕是醉倒在山頭不省人事了,若是被路過的精怪看上她的金丹,剖腹開腸,你就等着妖尊來踏平你這破玉虛吧!”阿蠻吐了吐舌頭,一轉身化出畫眉鳥的原型,撲棱撲棱飛走了。
明漪看着阿蠻消失的方向,正欲上前,稍稍提了提腿,膝蓋骨骼發出清脆一聲“咯噠”。
她彎腰揉着自己腫痛的膝骨,邊揉邊偏頭看了看灑金湖的方位,竟開始下意識在心中細細算起從這裏走到那裏該需要多少時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