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地府的閑話
癸卯年九月初八這一天,有一件大事震驚了妖鬼兩界。
這件不得了的大事一時間傳得沸沸揚揚,無妖不知,無鬼不曉,連平日裏只知忙着勾魂的黑白無常都忍不住靠在奈何橋邊,聽煮湯的孟婆唠起嗑來。
“知道麽?住在青丘之國的那窩白狐貍,妖尊屠蒼的小女兒屠酒兒,今兒個死在自家門口啦。”孟婆癟着因沒有牙齒漏風的嘴,一邊攪鍋裏新熬的孟婆湯一邊說。
白無常道:“喔,就是毛色和我一家姓的青丘妖尊。”
黑無常啐了一口:“還真敢給自己臉上貼金,人家青丘白狐雖然是妖,那也是妖界數一數二的大招牌,地位比許多地仙都高了,神君見了也得避讓幾分。你個地府裏的勾魂小司,敢和人家妖尊攀親扯戚?”
孟婆笑道:“說這些個沒用的幹啥?重點是妖尊的這個小女兒,啧……真是讓人一言難盡。我之前見過妖尊那家子,說是狐妖,其實都是一窩正經狐貍,潔身自好得很呢,單單就這個小女兒屠酒兒,三山五湖,六合九州,就屬她那張臉生得最為絕色,也最為狐媚騷浪。她爹當初是怎麽攔也攔不住,眼瞅着天天去凡界勾搭男人,把人間多少個王朝都給玩亡國咯……”
“呀,原來判官大人說的那個狐貍精就是屠酒兒?我之前老聽判官大人講,自從那個狐貍精下了凡,生死簿上每天都要劃掉一個皇家人名……”
孟婆狠勁一拍桌子,旁邊盛好的孟婆湯都被震灑了一些,“誰說不是呢?所以有句話叫什麽,天道好輪回!你說這屠酒兒,仗着青丘之國的身份肆意放縱多少年,最後偏偏栽在一個名不見經傳的道門弟子身上。她什麽風流男人沒勾引過?非去喜歡一個天生與妖為敵的道門中人,道門中人就算了,還非是天下聞名的修道除妖之地玉虛宮的掌門大弟子,掌門大弟子都算了,這大弟子還居然是個女的!”
黑無常一愣,嘆道:“這小狐貍還真是夠枉顧倫常……”
“阿婆,你直接說她怎麽死的呗,這等半天等得急啊。”白無常催道。
“啧,我這不正說着呢麽。這屠酒兒對那玉虛宮大弟子一見傾心後,立刻變了個狐樣兒,不再亂抛媚眼,不再勾三搭四,整天跟在人家屁股後面死纏爛打,僞裝成一副良家婦狐的樣子,一見人家就不停念叨着要裹嫁衣披蓋頭嫁過去。可那玉虛宮是什麽地兒?專門收妖捉鬼的地兒啊!人家的掌門大弟子能搭理她麽?”
“然後呢然後呢?”
“小狐貍追了人家有三四年,後來那個大弟子被煩的不行,只得答應了她。那一人一狐便在玉虛山上待了一些時日,屠酒兒對那弟子是真沒話說,俯首帖耳,百依百順,就差把心肝挖給她了,可那沒良心的修道人啊,一直都對小狐貍冷言冷語愛答不理的,百般不情不願。再後來,就是前一陣,屠酒兒好心把她帶回青丘,想自己阿爹阿娘做個見證,高堂足下拜個天地,做名正言順的妻子。結果呢,這臭道士扭臉就傳信給自己的掌門師尊,玉虛宮的道人們傾巢而出,裏應外合,差點就把青丘白狐給滅族了。可憐的屠酒兒,被那個大弟子親手殺死在青丘之國,臨死都不願相信自己那麽喜歡的人會殺了自己……因為死于非命,執念過深,三魂七魄當即消散,連個投胎的機會都沒落上。”
“嗳,那掌門大弟子真不是個東西,竟然利用人家小姑娘的感情,說得倒是冠冕堂皇,捉鬼收妖替天行道,行的卻是真正德行淪喪之事!”白無常怒道。
黑無常卻問:“阿婆,那後來大弟子怎麽樣了?”
“怎麽樣?自盡了呗,她要是不自盡,落在屠酒兒她爹——妖尊屠蒼手上,就不是輕輕松松死掉那麽簡單咯。雖說,連那妖尊最後也落在玉虛宮掌門手上死了個不明不白……”
Advertisement
“噓!噓!”白無常忙喝止孟婆和黑無常的對話,向身後指了指。
三人一同望過去,只見一個身着白衣的女子跟随鬼差慢慢走過奈何橋。
那白衣女子臉色蒼白沉郁,腰身卻依舊秀挺如竹,容貌雖不說傾國傾城,但也極為清麗雅致,別有一股傲然風骨含蘊其中,水亮眼眸襯着右眼角的一顆紅色淚痣,端的透着一股看透凡塵的淡漠。這身超凡脫俗的別致風華,完全不像個普通的凡人,說她是個下地府視察的神君也是有人信的。
黑無常小聲道:“這莫不是哪個投胎渡劫的仙君?”
孟婆指着她,壓低了聲音說:“胡說!這就是我剛剛說的那個,玉虛宮的掌門大弟子。”
白無常不屑道:“你瞅瞅她,竟還一副失魂落魄的表情。是嘆惋修道大業未成呢,還是嫌屠酒兒死得不夠慘啊?”
孟婆道:“她何嘗不可憐,若不是遭了屠酒兒這一劫,憑這資質,再有個百八十年的起碼也修成個地仙了。”
“老白,你還在這嚼舌根,還不快去仔細看着她進輪回池?”黑無常不滿道。
“我才不去呢,我頂瞧不起這種爛人,老黑,你去。”
“我?我也不去,看見她那張裝模作樣的臉我就想罵她。”
“死矯情……”
“爾等不在位行職,于此說些什麽閑話?”一個陰沉的聲音從黑白無常身後響起。
黑白無常和孟婆聞聲,忙住了嘴,轉過去戰戰兢兢地行禮:“拜拜拜拜見閻王!”
黑無常咽了口唾沫,局促地看了看面前這個一身黑金蟒衣絡腮胡的閻羅王大人,說:“閻王今日特地從陰司府獄前來,是輪回池這邊出了什麽事麽?”
閻王将手負于身後,嘆了口氣,面向輪回池那邊,“倒也沒什麽大事,就是剛剛過去的女子,你們适才議論的那個人……”
白無常接過話:“她的惡數是否已可入冊,無法進入輪回池,須得打入十八層地獄?”
閻王皺着眉搖了搖頭,道:“哪有你想得那麽輕巧。”
“那大人這是……”
“……話說這輪回池的路,三分黃泉土,三分忘憂泉,三分時運盤,一分命與緣。如今這個時運盤,是需要動一動了,剩下的命緣便皆看她自己造化。但就是動,我們也只能動‘時’,不可動‘運’。”他摸了摸自己腮幫子上的胡子,聲音轉低,“……動不得啊,動不得。”
幾個人互相看了看,都沒明白閻王為什麽辛苦跑這大老遠就為了動這麽一個凡人的命盤,也沒明白閻王到底想表達些什麽。黑無常揣着手,小心地問:“不知,具體怎麽個動法兒?”
閻王許久都沒答話,只是眯起眼,悠悠看向站在輪回池邊的那個白衣女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