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 (1)
橋上風大,女人扶着欄杆站上去,晃晃悠悠。
她迎着風站穩,扭頭看身後,粉腮蒼白。
“我已經說了很多遍了,你為什麽聽不懂?唐澤,放過我好不好?”
女人音色嬌柔,聲音有些顫抖。
高架橋上,風一吹,謝蕊就顫顫巍巍。
她看一眼下面的江河,腿就止不住軟。
可是沒辦法,她已經沒有法子了。
只能這麽做。
謝蕊并不是膽子很大的人。相反,過去的二十多年,她是別人眼裏典型的乖乖女,好孩子。
從小到大,期盼的人生,也不過是按部就班長大,上完大學找一份穩定工作,然後安安穩穩的找一個合适的人結婚,平安順遂,相伴到老。
就像爸爸媽媽一樣。
她要的只是普通人的平常生活,溫馨平淡就好。
然而現在,這些都成了奢望和泡影。充斥在她心裏的,是說不盡的苦澀。
她擡眸看向唐澤,強迫自己鎮定。
唐澤雖然強勢、霸道,還有些不可理喻。
可他的信譽卻是所有人都知道的,一諾千金。只要他答應的事情,他就一定會做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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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自己用這樣的方式來威脅他,他會放手嗎?
謝蕊緊緊掐着掌心,等着他的反應。
被她望着的男人。眉弓深邃,身材修長。
黑色西裝被他穿出了禁.欲的味道,腰窄腿長。
他顯然是剛談完正事回來,還沒來得及回家換一身休閑點的衣服。看着冷峻、淡漠。
他皮膚白到幹淨,喉結又很明顯,冷色調的皮膚酷酷的,而唇又有性感健康的紅,讓人想親吻。
荷爾蒙清爽。
可他的眼睛,卻過分沉郁。
那雙黑眸深不可測,似是不會為任何人所打動。
他望過來時,謝蕊明顯得一顫。
好半晌,她僵着身子,感覺自己呼吸困難。
萬一唐澤根本不在乎她的死活呢?
萬一…
死,誰不怕?
她不是真的想死。而是想好好的活,但是得在擺脫這個男人不可理喻的追求以後。
過去安逸又順遂的成長環境,造就了她不擅長拒絕人的性格。
她有時候怯懦。
所以在唐澤強勢的進入生活,聲稱是她的男朋友時,她甚至不知道該怎麽去驅趕他。
然後生活就此一塌糊塗。
她的工作,她的朋友,她未來的生活,全部被唐澤打亂。
她已經這樣躲着唐澤了,甚至遠離親人,來到陌生的城市。可還是躲不掉他。
一夜之間,所有的新聞媒體都在曝——盛廈的總裁唐澤不遠千裏找到未婚妻,即将結婚,而那個女人叫謝蕊。
父母都打來電話,問她是不是要嫁給唐澤。
昔日的朋友同事,紛紛給她發消息,問她到底怎麽回事,然後和她說恭喜。
事情怎麽會變成這個樣子?
謝蕊到現在都想不明白。
唐澤垂眸,視線從女人握緊大橋欄杆的白皙小手上收回來。
那只手在輕微地顫抖。
——她怕他。
還是一如既往的怕他,不喜歡他。
男人眸色變暗,唇角抿緊。
身後保镖察覺到他情緒低落,出言詢問。
“老板?我們去把謝小姐帶回去?”
男人身後是一排身形挺直的保镖,個個圍繞在他周圍,一副以他為尊的樣子。他們剛才想沖上來把謝蕊拉下來,可是謝蕊反應太過激烈。
許久。
唐澤擡起手:“不用。”
那些保镖便頓在原地,不再上前。
謝蕊松了一口氣,她真怕這最後一招也不管用。
好在…事情沒差到不可挽救。
是不是她好好求求他,和他說清楚自己的想法,唐澤就會放過自己?
男人薄唇一動:“蕊蕊…”
他聲線帶些特別的暗啞,像大提琴,低沉悅耳。
謝蕊卻最抗拒他這樣喊自己名字。她捂住耳朵,身形晃了一下。
看謝蕊單薄身形在風中搖晃。
唐澤不再說話。
風吹着他的額發,露出了他格外漆黑的雙瞳。
男人輪廓俊美,雙唇極薄,面孔有些過分蒼白。
他唇線繃緊,一步一步朝謝蕊走來,有種無論什麽阻擋也要踏平了找過來的堅定。
他長得實在是精致,氣勢又強,是任何女人見到了都會忍不住多看一眼的類型。
謝蕊卻繃不住了,焦急開口:“你別過來!”
唐澤頓住,停在她幾步之遙。眸光難測的看着她。
謝蕊吸了口氣,扶着欄杆顫聲開口:“唐澤,我根本不想嫁給你,如果你要玩游戲,大可以選擇玩得起的人。你很好,也很優秀,但我們本來就是兩個世界的人。你能不能,放過我?”
她真的想不明白,為什麽偏偏是她。
換成任何一個女人,相信她們都會喜歡唐澤這樣的深情。可她承受不起。
她從頭到尾就沒有喜歡過他,甚至和他不熟。
反而唐澤,對她的一切了如指掌,甚至連她喜歡吃什麽,偏好的口味,愛看的書裏喜歡哪一句話都能說出來。
這太可怕了。
她甚至不知道唐澤喜歡她什麽。
望着謝蕊驚懼的眸光。
唐澤面孔平靜,黑眸卻越發幽深,捏緊的手指骨節有些發白。
半晌,他垂眸開口:“請帖已經發出去。”
他聲音平靜。
換句話說,他們要結婚已經成了很多人知道的事實。
謝蕊怔住,看着男人無動于衷的面孔,心裏忽然一陣絕望。
江上的風浪大了,她纖細身體因為憤怒,起伏越發厲害。
唐澤踏步要過來。
謝蕊腦海最後一根弦崩斷。
早知道那場車禍會讓她遇到唐澤,她也許根本不會選擇活下來。
唐澤走得越發近了,那雙黑眸深沉的映出橋上裙裾翩飛的女人。
“蕊蕊,把手給我。”
他親自去接橋上的人。
謝蕊卻狠狠咬唇往後退。
她突然意識到,這個男人完全自說自話,不會在意她多麽讨厭他。
他就像纏在人身上的藤蔓,是她再用力扭動也不能掙紮避開的存在。
藤蔓越纏越緊,她已經窒息。
海鷗從天邊飛過那一刻,江海上浮起浪濤。
噗通!
謝蕊回眸,頭也不回跳下。
女人藍色的連衣裙和一頭青絲被風吹起,江河張開巨口吞下她。
“蕊蕊!”
唐澤連跑帶追,伸手去抓她衣角,卻只抓到了一手的風。
他終于失去意氣風發的沉靜,黑眸驚痛。
江河那張巨口泛出漣漪,它吞噬了他最愛的女人。
心口驟痛,男人眸中湧出無數戾氣悲痛。
她還是不愛他,甚至厭惡他。
想也不想,男人撐起欄杆,縱身躍下。
“老板!”身後保镖呼喊。
在冰冷的江河裏,溺水的那一瞬間。
謝蕊喘不過氣。
男人把她抱得很緊,似是要将她用力擁進骨血,嵌進身體。
那個吻潮濕、窒息,無法掙脫。像絕望的掙紮。
水裏的視線模糊,只能隐約看見一點影子和輪廓。
謝蕊聽見了唐澤的呢喃。
“就算是死,我也不會離開你。”
他在她耳邊說話,聲音刻骨溫柔。
吻她時卻那樣用力,瘋了似的擁緊她。
他真可怕!
那一瞬間,謝蕊終于生起從未有過的憤怒。
她用力推他、踹他,想要他放手。
可是那點力氣,在唐澤面前,像撓癢似的,翻不起任何水花。
他幾乎是留戀地吻着懷裏的人。
謝蕊心底絕望。
她用最後的力氣,狠狠咬他。
水下的吻,多出纏綿悱恻的血腥氣。
被他咬破嘴唇的唐澤,低聲笑了:“蕊蕊,我很喜歡。”
“這次,我和你一起走,下輩子,你是不是就愛我了。”
水中男人的眸光,深情癡狂,藏着難以言說的痛意。
謝蕊恐懼掙紮。
“啊!你走開!”
她一身冷汗,渾身哆嗦地坐起。卻發現自己在夢魇。
她捂住怦怦直跳的心口,機械地扭頭,打量四周。
房間裏靜谧無聲,月光透過窗簾,灑下點點光輝。
鬧鐘的指針“咔噠”走着,整個房子的裝修,是謝蕊記憶裏的老房子。
老房子沒拆遷前,就是這個樣子。
——只刷了白牆簡單裝修過的小房間,一偏頭就能看到月亮的床邊窗戶,淺藍色的布窗簾。
那種上學時才用的雙肩背包,正靜靜挂在椅子上,它和堆在窗邊桌上的一堆書本,提醒了謝蕊,剛才只是夢。
“又做夢了……”她深深呼出一口氣,重新躺下去。
拉過被子,蒙住臉蛋,她躲在被子裏閉了閉眼,對自己心理暗示。
只是夢,一切都是夢。那些經歷已經過去了。
不要再想它。
她已經重生了。
她,謝蕊,回到了十六歲的高一。沒有唐澤,也不認識唐澤。
這輩子,她會盡力改變前世所有的軌跡。
讓可能遇到那個男人的所有契機,都被掐斷在萌芽中。
前世她是在一中上的高中,那麽從現在開始,無論是高中,還是後面的大學,她都改成和上輩子不一樣的。
最好在大學畢業前,就找一個自己喜歡的男孩子結婚。
唐澤再怎麽饑不擇食,也不可能對一個有夫之婦出手的。這樣她肯定不會再和他有交集了。
這陣心理暗示,慢慢起了作用,謝蕊終于再次睡了過去。
天亮時,顧香去掀女兒被子:“蕊蕊,起床了啊。”
謝蕊昏頭昏腦地坐起來,揉了揉眼睛才想起來,今天是轉學第一天。
她吃早飯時,顧香還在念叨:“一中上得好好的,偏要轉學。好在四中教育質量也不錯。要不是你小姑在那裏當老師,你這轉學手續還不定能那麽快辦下來。”
謝蕊昨晚做了噩夢,後半夜就沒怎麽睡好,吃飯時恹恹的。
顧香看在眼裏,心疼道:“所以說你鬧着轉什麽學呢,一中教育質量好,還開在咱們家附近,你要是沒轉學,多睡半個小時不好嗎?”
謝蕊吃飯的動作頓住,眼睫垂下。
她不好和媽媽說為什麽要轉學。
重生的事情,沒辦法解釋。
謝亮看女兒沮喪的樣子,忍不住道:“說這些做什麽,蕊蕊成績好,就是沒有思顏辦手續,我看那些學校也都會搶着要。而且她小姑又不是什麽外人,把蕊蕊轉過去了,以後不也多個照應麽。”
顧香哼一聲,沒再說話。只給謝蕊收拾了一遍書包,把保溫杯放進去,還在書包隔層裏放了幾塊糖和沙琪瑪:“你小姑說了,四中的上課進度比一中要快點,你借一下身邊同學的筆記,能補上就補,補不上媽媽給你請家教。”
“還有啊,如果中間餓了,就吃點零食墊一墊胃,千萬不能把胃給餓傷了。媽媽不是吓唬你,胃病給弄出來了有你受的。”
顧香絮絮叨叨,圍着女兒打轉。
“好的,我知道了媽媽。”謝蕊知道媽媽是關心自己,有些哭笑不得。
現在這幅十六歲身體裏的自己,可是個二十多歲的大人,被像小孩似的念叨,既溫馨又奇怪。
可是就是瑣碎又平凡的日常,才是真的幸福。
她會好好珍惜。
謝蕊轉到了高一三班。
她性子安靜,又是重生的人,比起同齡的小姑娘,便多了幾分恬靜氣質。
男生不住眼地看她,女生也好奇地打量她。
聽說新同學是從一中轉過來。
要是細說起來,一中可比四中還好一點。她為什麽轉學呢?
課間,謝蕊和同桌周詩詩借了數學筆記,正在抄寫。
周詩詩努力和她搭話:“謝蕊,你要是早點來就好了。如果你早一個星期來,我們班選微笑大使的候選人時,肯定就選你了。”
謝蕊怔了怔:“微笑大使?”
周詩詩見她懵懵的樣子,軟萌軟萌的,忍不住捂嘴笑。
她指着第二排紮馬尾的林加慧,和謝蕊解釋:“你看,那是林加慧,在你來之前,她是我們班班花。學校要選一個品學兼優的學生,去拍三十周年的校方宣傳片。俗稱‘微笑大使’。我們之前都選的林加慧。”
“不過她票數沒比過別的班……”
也不知是不是巧合,她剛指完,林加慧就扭頭。
謝蕊視線裏,映入一個大眼睛的小姑娘,看長相就很是機靈。
兩人對視時,謝蕊怔了怔,主動彎唇笑。
林加慧聽前桌說周詩詩正和轉學生議論自己,是抱着滿腔敵意扭頭看的。
可見後排的少女唇瓣軟軟,杏兒眼又濕漉漉的,毫不設防的朝自己笑,她硬是一愣。然後不自然地扯了扯嘴角,又匆匆扭過頭。
剛回頭她又覺得很是懊惱。
她剛才竟然慌張!
“害,吓死我了。差點被她看到。”周詩詩拍着胸口,有些慫,“謝蕊你不知道,林加慧可不好惹。她家裏條件好,她爸還是我們學校副校長。反正我們班沒有人敢惹她。你以後也小心點,別和她走太近。”
說完這些,周詩詩又想到什麽,興奮道:“現在我們學校的微笑大使還沒完全确定,只選出了每個年紀的候選人,高二年級是趙治析學長,高三年級是校花柳清然,至于我們高一年級……啊,我耽誤你寫筆記了,你先寫,等空了我再和你說。”
見謝蕊專心看着自己,眸子亮晶晶的,周詩詩難得有些不好意思。
謝蕊笑了笑,杏兒眼彎彎的:“好呀。”
新學校看起來好有意思,趙治析是微笑大使候選人?
今年四中提倡德智體美中的那個“體”,把排球加入了期末考核中。體育課是兩個班一起練排球。
今天上體育課的,除了高一三班,還有九班。兩個班級并在一塊兒上。
周詩詩小聲對着謝蕊道:“謝蕊謝蕊,我前天跟你說了高一年級的微笑大使不是林加慧,你還記得嗎?”
謝蕊抿唇,點點頭。
周詩詩興奮地在她耳邊道 :“你看,你快看。站九班最後一排皮膚最白的那個,他就是代表我們高一年級的候選人。”
四月的天氣,春日陽光溫暖。
謝蕊眨着杏兒眼,聽話地看過去。
然後一怔。
周詩詩指着的那個少年容貌奪目,是被老天偏愛的面孔。有一雙極黑的眼,鼻梁挺拔。
他不茍言笑,氣質卻慵懶,皮膚白,又瘦,是很能引起女生好感的那種類型。
三班的女生,最喜歡這節體育課了,能面對面看到唐澤!
所有的女生眼睛眨啊眨的,亮亮的,唯獨謝蕊低着頭,臉上失去了血色。
她腦袋裏嗡嗡的,一手的冷汗。
唐、唐澤?
他怎麽會…怎麽會在四中?
這世上的轉折,總是來得如此出人意料又突如其來。
體育老師笑眯眯看了看點名冊:“那就這樣好了。這節課三班和九班,按照學號,兩人一組對練排球。”
他開始念名字:“林加慧、王熏……念到名字的站出來,等會兩人一組去那邊領一個排球練。”
隊伍裏的人,慢慢少了。
謝蕊指甲陷進掌心,卻一時感覺不到疼,她隐隐有種不好預感。
“謝蕊,新同學啊。”體育老師看着點名冊上的名字,呵呵道,“九班的38號今天請了假,那謝蕊就和39號吧。唐澤出來。”
謝蕊霍地擡頭。
她和…唐澤?
太陽還是那麽燦爛。
她卻覺得身體好冷,心也好涼。
作者有話要說: 久等啦!新文開張,請大家多多支持留言呀!謝謝~
☆、第 2 章
衆人的目光都看了過來,周詩詩出隊伍前,羨慕又興奮,在謝蕊耳邊小聲道:“天啊謝蕊,我太羨慕你了,是唐澤诶!”
三班的女生都有些遺憾,怎麽她們就沒那個運氣呢。
聽見“唐澤”這兩個字。
血湧到頭頂,謝蕊低着頭,感覺自己整個身體都是顫抖的。
事到如今,她已經說不清,自己對唐澤是厭惡還是恐懼了。
只要一看見他,她就會出現生理性的不适,不停出冷汗,手腳發涼。有種埋頭把自己藏起來的沖動。
她變得懼怕別人的目光…
害怕太多人看她,會引來唐澤的注意力。也害怕待會和他面對面對上。
多麽可悲。
謝蕊無望地想,無論是上輩子,還是這輩子,她從來沒對唐澤生出過一絲一毫的遐想與心動。
可為什麽和唐澤糾纏不休的人總是她?
千方百計說服家人幫自己轉學,到頭來只是徒勞。
比起同齡人,唐澤并不算高。大概是還在青春期,他還沒來得及徹底發育,站在男生中,他不到一米八的身高算不得多麽挺拔。
然而他有種淡漠的味道,抿着唇走出人群,愣是比那些個頭更高的男生,多出一股吸引力。
少年并不在乎自己被老師分給了和誰對練,他垂着眼走到右邊去領排球。
他模樣長得好,卻有些瘦,校服穿在身上,有種略空蕩的清俊。
是那種身子還在抽條,五官沒來得及變硬朗的年紀,乍一看幹幹淨淨的晃人眼。
可是一擡眸,他只要嘴角稍稍帶上一絲弧度,就會有種近似譏諷的涼薄。
一股子寡淡的壞。
他黑眸掃過的地方,女生都不由自主低頭,下意識避開和他對視。
九班的女生還好,天天看着這樣的學霸俊男,練出了點抵抗力,不至于太過戀戀不舍地盯着他看。
三班的女生則多少有些控制不住目光。
他就站在身後,三班的女生興奮到眼睑發紅,叽叽喳喳地傳話:“他剛才走過來,我都不好意思看他。”
“你們說,唐澤明明是年級表率,成績特別好的人。為啥我老覺得唐澤很适合演那種斯文敗類…咳,就是架一副金絲眼鏡,穿白襯衫打領帶那種…”
“你別說,還真有感覺。”
……
唐澤默不作聲地站定,對女生的目光混不在意,也不關注身旁空着的位置。
被喊到名字的人,早就站在了一邊,只有謝蕊遲遲不走出隊伍,大家漸漸感到不對勁。
“謝蕊?”同學提醒她。
冷汗滿身。
三班同學發現,剛轉來不久的冷美人,臉色慘白,身體更是在輕微地抖。
體育老師走過來:“怎麽了?”
所有人都看謝蕊。
唐澤擡眼,目光落到被人群包圍的少女身上。
她低着頭,手心攥緊,身形單薄,是一個略帶防備和抗拒的姿勢。
少女發絲黑亮柔韌,像一頭瀑布,在陽光下閃耀。
半截露出的白色脖頸,細膩幹淨,宛如天鵝的頸。
唐澤黑眸平靜,掃過她。
感覺到那道目光,謝蕊捂着肚子,蹲了下來:“老師…我不舒服。”
她本能的想躲,想逃。
先避開接下來的面對面。
體育老師是個三十多歲年紀的男人,平素就對女生比較寬容:“不舒服別硬撐着,回教室休息吧。”
謝蕊半擡起頭,臉色煞白:“謝謝老師…”
她嗓音微顫,是個人都能看出不對勁。
體育老師點頭,見謝蕊臉色這麽難看,關心道:“能走路嗎?”
周詩詩自告奮勇過來扶她。
兩人快走出操場了,謝蕊臉色才恢複了些,她看了看自己汗濕的掌心,輕嘆:“詩詩,謝謝你。你回去吧,我現在沒事了。”
如果剛才周詩詩不扶着她,也許她會因為過于恐懼,而邁不開腿。
沒有經歷過的人,大概不會懂,那種渾身僵住,明明想走卻無法動彈的無力感。
宛若夢魇。
周詩詩笑:“不用客氣。那你去教室好好歇着啊,把飲水機的水燒開接點兒喝。”
她看謝蕊一張小臉還沒什麽血色,突然明白了“憐惜”兩個字怎麽寫。
美人就是不舒服了,也像病西施,每一次蹙眉都落在人心裏。
等她回去時。
九班有調皮的男生,有樣學樣,正對體育老師道:“老師!我肚子疼!我要請假!”
“我也不舒服!”
然後男生一片哄笑聲,女生則有些惱怒。
每個班上,總有那麽一兩個讨人厭的家夥。
體育老師一瞪眼:“皮癢了去跑個十圈。”
男生悻悻住嘴,兩個班總算平靜下來。
很巧的,謝蕊走了,兩個班級就只多出來了學號末尾的唐澤。
他落了單。
林加慧心不在焉地放下手裏的排球,眼尾忍不住往唐澤那裏掃。
半晌,她撩了撩耳邊頭發,走過去:“唐澤。你和我一起練吧。”
少年清亮的黑眸沒有波瀾,他擡眼看她。
校服也掩不住唐澤的特別。
林加慧是個膽大嗆口的性子,饒是如此,站在他面前時,還是紅了臉。
唐澤太有魅力了,和那些毛躁的同齡男生都不一樣。
即使沉默寡言,也讓人既好奇又心動。
林加慧從小就順,長得不錯,家境又優渥,就連成績也算可以。
自信給人勇氣。
她對唐澤感興趣,便直接行動了。
面對三班班花的邀請,唐澤垂下黑眸:“不用。”
他擡眸,看向遠處早就不見的背影,俊秀輪廓透出了一點淡漠。
他平靜道:“我等她回來。”
林加慧一愣,先是被唐澤的拒絕弄得下不來臺。
半晌,她反應過來,唐澤嘴裏的她是誰。
等誰?
那個轉學生?
體育課回來,有女生關心謝蕊:“謝蕊,你身體好點了嗎?”
謝蕊淺笑點頭:“謝謝,好多了。”
女生看到她的笑容,怔了一怔。
周詩詩說得不錯,謝蕊笑起來比林加慧還要好看吶。
她想到體育課後來的事,有心想和謝蕊說兩句,可畢竟還不熟,不太好意思八卦。
周詩詩卻沒這個顧忌,她覺得自己已經和謝蕊成了朋友。
接了杯水坐下來,她拉着謝蕊講剛才發生的精彩瞬間:“謝蕊,你今天走得太不巧了,咱班的林加慧,我給你說過的,就落選微笑大使的班花。她搶你位置!竟然把自己原本的搭檔扔了,去找唐澤!”
“平時她溜我們班男生愛搭不理的,傲得不行。我還以為她對誰都那樣呢,沒想到她在唐澤面前,也得主動。關鍵是她這樣,唐澤也不稀罕…”
謝蕊還在憂愁,攤開的書,她一個字都沒看進去。“轉學”的念頭,在她腦海徘徊不去。
命運給她開了個玩笑,把她推到四中,叫她毫無防備撞見最想躲避的那個人。
聽周詩詩說到唐澤,她眼睫動了動,有些迷惘:“嗯?”
周詩詩:“……”
講了半天敢情人家沒聽進去。
要換了別人這樣,周詩詩肯定不喜歡。
可見着同桌茫然無辜的樣子,眼睛像小鹿,濕濕軟軟,她心口一癢,生不起氣來。甚至有點想伸指頭戳一戳這粉嫩臉頰。
她收回這種大膽念頭,咳了咳。
“沒什麽沒什麽!當我剛才什麽都沒說,你看書,繼續看書。”
周詩詩這下心裏确定了,謝蕊只是長得高冷,內裏是個呆萌。
可不嘛,長那麽水靈,要不表現得冷一點兒,就得招一群又一群的蜜蜂來采。
周詩詩知道那些男生是什麽個樣。
越美好的東西,越需要堅硬外殼掩蓋。
就如珍珠藏在蚌殼,玫瑰被刺守護。
她嘻嘻笑着,扭頭和後桌的女生聊起體育課的事。
沒人注意自己了,謝蕊又低頭。
她閉了閉眼,手捏着薄薄的紙張,好半晌沒有動。
退無可退。
沒法再退。
她已經為了躲唐澤,丢了一條命。
橋上的縱身一躍,現在想起來,那麽不堪又草率,簡直懦弱。
她被當時的強烈情緒弄得絕望,做了一個最最愚蠢的選擇。
好在,上天重新給了她一次機會,讓她再活一次。
心魔固然可怕,卻不該令她活得如此窩囊。
不喜歡一個人,想要遠離一個人,不應該成為生命的全部。唐澤再可怕,也只是一個人。
如果将要發生的事情,沒辦法逃避,她繼續躲着,未來的結局就會變嗎?
不是每一次縱身一躍都能換來重頭開始的。
不然她重生是為了什麽呢?重蹈覆轍嗎?
謝蕊慢慢冷靜下來,強迫自己回憶今天看到的唐澤。
——回憶他當時的樣子、反應。
顯然,這個才十幾歲的少年,現在還不認識她。
以唐澤的性格,喜歡不會隐藏,他不是收斂的人。
他如果現在認識自己在意自己,今天聽到她名字不會那麽平靜淡然。
所以…
謝蕊眸子一亮。
她現在是安全的。
既然現在的唐澤,和前世的不一樣,她還有什麽好怕的?
她的身體裏,裝着的靈魂是個二十多歲的成年人。而此時的唐澤,才剛是個少年。
他甚至還沒完全長高。
只是個小、孩、子。
謝蕊捏着圓珠筆,一筆一劃在紙上寫字。
——不破不立。
這次,她不跑了。
狹路相逢勇者勝。
未來的唐澤喜歡什麽,她改就是了。
放學出校門。
趙治析手插雙兜,問謝蕊:“今天感覺怎麽樣?”
謝蕊點點頭,又搖搖頭。
明明心裏想好了不要再怕唐澤。可心情還是很喪,很擔心。
她瞅瞅趙治析,杏眼有些感傷。
他們是從小認識的玩伴了,又是住在同一棟大樓的鄰居。自己能順利轉學到四中,除了因為小姨,還虧了趙治析那幾天幫她一起說服媽媽。
可是自己的心事,涉及重生的部分,她沒辦法和趙治析講的。
趙治析看不慣謝蕊耷拉着腦袋的樣子,伸手揉她頭發:“怎麽回事,你這幅樣子回家,顧姨看見了,誤會我欺負你怎麽辦。”
謝蕊偏過頭,櫻唇動了動:“你欺負人還少嗎?”
這家夥壓根就沒把她當女的看呀。
兩人開啓鬥嘴模式。
趙治析輕嗤:“小沒良心。到底是誰欺負誰?兩歲扯我開裆褲,十二歲又——”
謝蕊跳了起來,一下子活力滿分,去捂他嘴:“閉嘴啦!”
她瞪着杏兒眼威脅他:“再說我打你了。”她作勢揚起小拳頭。
趙治析閃身跑遠:“就你那小短腿,能追上我再說!”
好歹是重生的人了,謝蕊自覺自己是大人,不太想和小屁孩計較。可是趙治析實在是有些欠揍。
她愣是磨了磨小白牙追了上去。
四中門口人來人往,馬路邊不乏認識趙治析的學生。
他們就看到素來很有異性緣的趙學長,正跑得跟只矯健豹子似的啊啊怪叫,而身後追着的則是個身段纖細的女生。
周詩詩正和好友楚麗君買串串吃,回頭看到這一幕,驚得手裏的香辣藕片掉在地上:“剛才那是我同桌不?”
楚麗君也懵懵的,半晌點頭:“好像是謝蕊。”
她就坐謝蕊後面,對這個背影還挺熟悉。
周詩詩頓了頓,視線從剛才看到的人身上收回,羨慕道:“我咋覺得我認識了個不得了的人物。”
唐澤、趙治析學長、謝蕊。
這幾個人的交集,就像年度偶像劇裏的劇本,全是風雲人物。
兩人追到站臺,公交恰好過來。
趙治析回頭,看到謝蕊眉眼裏沒了剛才的頹喪,眼底浮現了一縷笑意。他主動求和:“好了小祖宗,息戰行不行?我刷卡,你去占位。”
少女粉色花瓣唇微張,跑的急了有些喘:“嗯。”
他們兩人年齡相近,小時候兩家人的家長加班,他們兩個就經常排排隊互相監督着彼此回家。
她之前在一中上學,離家近,步行去學校也只十分鐘。
公交卡就還沒來得及辦。
趙治析眉眼柔和,側身不着痕跡讓少女先上車。
謝蕊平複着呼吸,盡量往車裏去,發現最後面還有兩排座位。
她回頭,看見趙治析校服衣角,便拉着他往後走:“走吧,到後面。”
被她扯住的人,似乎愣了一瞬。
可這點停頓,在嘈雜車廂顯得那麽微不足道,并沒被謝蕊察覺。
她捏着對方的校服衣角,有些雀躍地往裏走。少年便不發一言任她牽着。
直到轉身要坐下來時,她猛地聽見趙治析的喊聲:“謝蕊!”
——那聲音從車廂中間傳來,并不在身邊。
趙治析一臉錯愕,正在努力從擁擠的人群中過來,目光定在謝蕊拉着別人衣角的手上。
趙治析在那裏。
那…自己牽着的是誰?
謝蕊觸電松開手。
緩緩擡眸。
入目是清俊少年的校服外套。
他身形筆直,腰身勁瘦。謝蕊看見了那個人的手,骨節分明,長而優雅。
皮膚很白。
那不是趙治析的膚色。
趙治析喜歡頂着大太陽打球,皮膚是那種健康硬朗的小麥色。而這個人卻白得有種清透感,手背青色的血管隐隐浮現。
她視線遲疑着往上,一瞬間頭皮發麻。
人類經過千萬年的基因淘汰和進化,多少保留了一些本能的直覺。
當遇到危險時,便會生出腎上腺素飙升,汗毛倒豎、甚至轉身逃離的本能反應。
謝蕊察覺自己身體變得僵硬。
她有些不能控制自己。身體比她的理智先一步地感受到危險,想往後退。
她終于仰起臉,和身旁的少年對視。
他一雙格外深沉的眼,不辨喜怒。
頃刻間,車廂裏所有的嘈雜喧鬧和人聲消失。
少女瞳孔一縮,紅潤臉蛋驟然失去血色。
她張了張唇,喉嚨幹澀得厲害。
“唐…”澤。
用盡力氣克制,謝蕊才沒把後半個字吐出來。
少年神色難辨,垂着眸子不發一言地看着她。
作者有話要說: 來,狹路相逢勇者勝。蕊蕊別慫。
☆、第 3 章
趙治析終于擠了過來:“我尋思我也不是大衆臉啊,你還能認錯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