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015】懂得
徐莫做好了整桌的飯菜，可是丁缈沒有來，他坐在餐桌前，一直等，一直等，可是手機始終沒有響過，他默默望向手機的視線裏，漸漸染上落寞，最後他輕嘆了一口氣，把桌上已經完全冷卻的食物全部拿起，倒進了廚房裏的垃圾桶裏。
女兒念念早已上床入睡，在準備前往書房繼續工作之前，徐莫輕輕推開女兒的房門，他想看看小丫頭睡相好不好，有沒有蹬被子什麽的，但當他坐到女兒床前，凝視女兒那張已經進入酣睡的甜美小臉時，他不禁又陷入了某種冥想……如果當初，他沒有做出那個選擇，如果當初，他能在丁缈的質問面前勇敢地說出否定的話的話，那麽現在，他和丁缈的關系，會不會變得完全地不同？
四周寂靜無聲，夜空中的月色，如雪一般輕輕降落在床邊的窗臺上，偶爾掠過一絲陰影，是風的律動，将落葉掃落在灰色的窗臺上，徐莫伸手，就着淡淡的月光輕撫女兒稚嫩的臉頰，而他眼前所浮現的，卻一再是丁缈的身影，幾秒鐘後，他掩住唇，輕輕地咳嗽了起來……
盡管昨晚田恬那麽強烈地提出了反對，但今早醒來，丁缈還是決定不再當縮頭烏龜，因此，她一等田恬去上班後，就起床梳洗，興沖沖地往徐莫家趕去。
但一路上，丁缈的內心仍十分地掙紮。
她在想，她要怎麽跟徐莫開口呢？是要先解釋一番昨晚沒有赴約的原因？還是直接了當地把自己此行的目的告訴給他聽呢？也不知道，徐莫現在的心情是如何的？他會失望嗎？還是說，昨天的邀約他本就是随口說說的，他根本就沒在期待着丁缈的出現，所以也就不存在失望什麽的？可是，如果他不是存心想邀請她，以他的個性，他是絕對不會提出那樣的邀約的，因為徐莫一向是個言出必行的人！可是，說不定人家早就變了呢？十年了，就連她丁缈也可以變成一個天不怕地不怕的女漢子，又憑什麽不讓徐莫有所變化呢？
就這樣，丁缈一路胡思亂想着，不知不覺間，徐莫家就到了。
盡管之前丁缈就已經聽舅舅提起過，徐莫把他外婆家翻新了，還在院子裏種了不少的花，但是，當這間老屋子再次呈現在丁缈的眼前時，那充滿了生機的壯美畫面還是令丁缈大吃了一驚。
記憶裏，丁缈只來過這間屋子一次。
那天，徐莫沒來上課，課間的時候，丁缈聽到曹剛在跟班主任說：“徐莫昨天打球的時候流鼻血了，他今天沒來上課，會不會是身體不舒服啊？”丁缈在一旁聽了，暗暗心焦，同時也下了決心，放學後就去他家看他。
丁缈費盡九牛二虎之力，終于找到徐莫家，可她站在門口半天，卻始終鼓不起勇氣去敲他家的門，就在她萬分苦惱之際，眼前的那扇門，卻自動地開了。
徐莫握着門把，站在門裏一臉促狹地看着她，在他那張滿臉病容的蒼白的臉上，卻意外地跳躍着一雙精靈般的黑眼睛。
丁缈整張臉紅起來，鼓着嘴，拼命在腦瓜裏搜尋可以拿來解釋自己為何突然出現在此地的謊言，可是徐莫已經輕輕把手伸過來，把她一把拽進了門裏。
合上門，徐莫把她推在門背上，拿唇輕輕吻住了她……
眼前的屋子，刷着嶄新的白色油漆，原本陳舊的木門和木窗也全都換掉了，令人耳目一新。
但，随着這些變化一同改變的，還有徐莫的外婆已經去世的事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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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認識徐莫後沒多久，丁缈就了解到徐莫是從小由他的外婆一手帶大的，在他九歲那年，由于父母在一場意外中雙雙喪命的緣故，成為孤兒的他不得不交由他的外婆代為撫養，祖孫倆從此相依為命，可想而知，兩人的感情有多深。
如今，徐莫獨自居住在這所已經沒有了外婆的屋子裏，他會寂寞嗎？他會孤單嗎？他還會像以前那樣，生了病也只是悄悄地躲在自己的房間裏，不想讓外婆知道嗎？
可是，她究竟還在這裏想這些做什麽呢？難道她已經忘記自己來這裏的目的是什麽了嗎？
在送女兒念念上完學之後，徐莫慢慢地走在返家的途中，不知道是不是昨晚熬夜工作的關系，還是之前吹了風受了涼，總之今早起來，他便一直感到惡心地厲害，但是，為了不讓念念擔心，他就一直強忍着沒有表現出來，但現在，大概是不再有心理負擔了吧，他感覺胃裏已經整個地翻江倒海了起來，他再也忍不住了，于是沖到路邊，大吐特吐了起來……
徐莫吐得頭昏眼花之際，腦海裏浮現的卻是丁缈第一次跑到他家裏看探望他時的情景。
他當時在窗戶的倒影裏看見她，心裏不知湧上了多少驚喜。
他把她拉進門，吻了她，然後就看見她，在他的吻裏，迅速地漲紅了臉……明明在這之前就已經接過一次吻了，可她還是表現得那麽吃驚、那麽意外、而又那麽的、羞澀可愛，徐莫的心裏整個暖洋洋的，恨不得從此就将丁缈緊縛在他一個人的身上，只為他所擁有，只為他一個人歡喜和憂愁。
他從不知他會失去她。
如果早知後來會發生那樣的劇變，他會選擇怎麽做呢？是從一開始就不要招惹她？還是選擇放下道義和她在一起？
徐莫按住吐過之後整個痙攣起來的胃，痛苦地閉上了眼睛。
“為什麽？為什麽要背叛我？為什麽要選擇夏之沁而不是我？為什麽你會做出那麽無恥的事？是我不夠好嗎？是我配不上你嗎？徐莫，我恨你！我要恨你一輩子！我會永生永世都在詛咒你得不到幸福！！！”
如果丁缈真的在恨我就好了，在分手後的很長一段時間裏，徐莫都在用這句話來警告自己：不可以回頭，不可以後悔，不可以因為貪念自己的幸福，就做出違背諾言的事。
可是，放棄丁缈，難道就不是另一種違背諾言嗎？
昨天，在雨裏，當他抓住丁缈時，丁缈又沖他喊：“你為什麽還要這樣抓着我？不是已經不認識我了嗎？不是已經不記得我了嗎？不是已經……不要我了嗎？”
他不知道，他對她的傷害竟有如此之深！十年之長，仍不能讓她走出這段惡夢嗎？想到這裏，徐莫覺得胸口一陣刺痛，随即他大力咳嗽一聲，這時，他感到喉嚨裏冒上了一股腥甜，他俯身往旁邊啐了一口，發現吐出的是一口血痰，他一下就虛弱地閉上了眼睛。
火光沖天的那一晚，他在拼盡全力地救出念念後，便一頭栽倒在地，人事不省。而等他再度睜開眼，世界也已不再是原來的那個世界。火災不但毀了他的家，更把他的聲音也給帶走了，更糟糕的是，X光片照出來，他的肺部也明顯出現了嚴重的病變，醫生警告他，一旦天氣出現變化，他要特別注意別讓自己受涼，因為哪怕是一個小小的感冒，也會引發嚴重的肺炎，而一旦感染肺炎，就有可能出現難以想象的後果。
徐莫從未在乎過自己的健康，在他九歲那年，親眼看到雙親的屍體就那樣靜靜地擺放在他的眼前時，他就已經把自己的生死置之度外了。
可是，後來，他卻又重燃了生活的希望，在那個女孩一臉憂心忡忡地跑過來看望他，問他是不是生病了，問他昨天流鼻血是怎麽回事，又氣鼓鼓地要他馬上跟他一起去看醫生時，他一向冷漠的心河裏湧過了熱流。
如果他當初能夠勇敢地對她否認自己并沒有愛上夏之沁就好了，那樣的話，丁缈會等他嗎？
丁缈仍站在徐莫的家門前。
四邊都是圍欄，院門也關着，可是院子裏的風景，依舊一覽無遺。
“居然……種了這麽多的花……”
院牆四周擺放着一排排同樣刷着白漆的木質花架，花架上擺滿了各色各樣的花，紅的紅，黃的黃，花色豔麗，枝葉繁茂，每一朵花，都像一張張笑臉般在陽光下争奇鬥豔着，同時，也可以從中看出主人在打理它們時有多用心。丁缈不禁閉上了眼，貪婪地嗅起了空氣中的花香。
徐莫遠遠就看見丁缈了，他不由驚呆地停住了腳步。
他不敢相信眼前的現實，丁缈，她來了，她真的來了！他一時間百感交集，眼裏充滿了熱意，他在原地停留了許久，但最終還是快步地奔了過去。
丁缈……他在心裏輕呼着這個名字，然後伸手，輕輕拍了一下丁缈的肩，丁缈受驚般地轉過頭來，但在看見他的瞬間，她眼裏的慌張又一下子不見了。
他們久久地對視着，忘記了時間，也忘記了一切，直到丁缈感到眼眶發痛，她這才突然地把身體轉了過去。
徐莫不動，只默默對着丁缈的背影，直到丁缈整理好了她的情緒，看到她重新轉過身來面對他，他這才虛弱地笑了笑，對她做了個請的動作，把她領進了自己的家門。
室內的幹淨與整潔，絲毫沒讓丁缈意外，因為從第一次到他家，丁缈就已經領教過了徐莫的愛幹淨，為此，她還一度向他學習過，天天在家打掃衛生什麽的，把老媽吓得，以為她患上了狂燥症……
徐莫讓丁缈在沙發裏坐下，然後他表示去泡個茶。
丁缈不言不語，只将目光留戀地尾随在徐莫離去的背影上。
沒多久，徐莫端着托盤回來了，他坐在丁缈對面的沙發，把茶水倒進茶杯裏，再端到丁缈的面前，丁缈伸手接過，脫口而出一聲“謝謝”，徐莫愣了一下，随即噗的一聲，笑了。
丁缈臉紅起來，為了掩飾自己內心的慌亂，她只好裝作認真喝茶，她先看一眼碧綠的茶湯，茶水如夏日的竹林，在陽光下煥發清冽的光，她再微微地抿了一口，那略帶苦澀而又有一絲清甜的感受，讓她不由自主發出輕呼，“哇，好好喝的茶！這是什麽茶呀？味道真好！！！”
眼前的丁缈，竟如十年前一般，會只為了嘗到一口美味的茶湯就發出孩子般的歡呼！徐莫的心裏，不自覺地湧過了一道苦澀的暖流，那種不知該替她感到高興或是為自己感到悲哀的矛盾感受，讓他如鲠在喉，說不出話。
徐莫沒有回答，丁缈頓時意識到自己有些得意忘形了，她到底在這兒開心個什麽勁兒呢！眼前這個男人，可是她的仇人啊仇人！！！
丁缈忽然重重地放下了茶杯，同時臉上的表情也變得十分的嚴肅。
她緊緊地盯着徐莫的臉，這讓徐莫也不由好奇地回視起她來。
然後，丁缈準備開口了，可是沒想到，徐莫卻像想起什麽似的突然拿出手機，飛快地打起字來，于是丁缈又閉嘴了。
不一會兒。
【昨晚你沒有來，是碰到什麽事了嗎？】徐莫把手機遞過來。
丁缈看了，一臉慌亂地擺起手來，“不是不是，不是碰到什麽事，而是——”可是話說一半，她又閉嘴了，她不能把田恬阻止她過來赴約的事給說出來，那樣的話，徐莫一定會難過的，于是她搖了搖頭，轉換了一個話題。
她用手指了指自己的喉嚨說，“那裏，真的，已經沒辦法再說話了嗎？”
徐莫一怔，表情迅速地黯淡了下來。
不，他要的，不是這個，不是丁缈的同情或是憐愛。
他更不要讓丁缈為他擔心，也不想讓她為他而心痛！
于是，他搖頭，微笑地表示自己沒事！
可是這怎麽騙得了丁缈呢？他越是表現出這副蠻不在乎的樣子，丁缈就越能感受到他內心的痛苦，因為他是一個從不訴苦的人！
丁缈的心，越發陷入掙紮，她突然強烈地想知道，想知道這十年，他都是怎麽過過來的，他幸福嗎？他快樂嗎？在他選擇了和夏之沁在一起了之後，他可曾後悔過，可曾像她想念過他那樣地想念過她嗎？
“已經結婚了吧？”她鼓足勇氣，微笑地問，“和夏之沁，生活得還好嗎？我聽說那個孩子也已經長得很大了，她現在在家嗎？”
不。徐莫搖頭。
丁缈“啊”了一聲，然後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我忘了，今天不是周末，她應該是在學校裏上學吧？”
徐莫又點了點頭。
徐莫的心裏，滿是苦楚，因為他也想知道丁缈的現狀，但同時，他又非常害怕，害怕會聽到讓他難以接受的答案。
但他還是問了。
【你呢，過得怎麽樣？有男朋友了？還是已經結婚了？】
望着手機上的字，丁缈笑得一臉尴尬：“啊，沒有啦，我沒有男朋友，也沒有結婚——”然而話說一半，她又收住了。
她突然氣憤起來，天吶！她到底想幹嘛啦！她幹嘛要這麽老實交待自己的現狀啊？難道她就不怕徐莫會笑話她嗎？于是，她又話鋒一轉，換成另外一種語氣得意地說道：“不過呢，我身邊的追求者倒是一向都不缺的，而且最近還有一個，一直要死要活的，說要跟我結婚什麽的，搞得我頭痛死了！哈哈哈！！！”
丁缈一邊哈哈大笑着一邊卻恨不得找面牆把自己一頭撞死！天啦，她到底是在胡說八道些什麽呀？她是不想活了嗎？居然在徐莫面前說出這麽丢臉的話！
可是徐莫的臉上卻是那樣的風平浪靜，丁缈覺得自己的自尊心備受刺激，于是她突然俯身向前，雙手在茶幾上重重一拍，然後憤怒地大吼了一聲：“徐莫！！！”
徐莫依舊不為所動地看着丁缈。
現在，只有他自己才能聽到他內心的吶喊聲，那一聲聲帶血的泣訴，在他胸腔裏，猶如萬馬奔騰，但他能說出來嗎？能對丁缈一一傾訴嗎？徐莫，快勇敢點，上前抱住她，告訴她你還愛着她，從頭至尾，你都只愛她一個！可是，馬上又有另一個聲音跑出來對他說：不要，徐莫，不要再去傷害她了，你看，這個女孩，她已經過上了幸福的生活，你不該去打擾她的，你不該，拿自己的傷口去尋求她的慰籍，那樣，只會連累她……
他掩飾疲倦，給了丁缈一個鼓勵的微笑，他知道她有話要說，那麽，就讓她好好地說出來，痛快地說出來吧。
盡管結結巴巴的，但丁缈還是開口了：“徐莫，其實，我這次回來，是專程要來見你的，因為我、我有一些話，非要跟你說清楚不可……”
她究竟，想說什麽呢？分手嗎？就像米麗那天所說的那樣，想再一次來抛棄他嗎？可她的表情，為什麽這麽痛苦呢？是因為看見我現在變得這麽慘，所以說不出口了嗎？啊，這個口硬心軟的家夥，她怎麽，還是這個老樣子，明明受了傷，卻只知道哭，也不知道報複？即使被他那樣的背叛了，她也最多是逞逞口舌之快地罵罵他而已，也不曉得要沖上來狠狠地揍他一頓，以發洩怨氣，明明那麽恨他，卻又總是做不出實質性的舉動來懲罰他！
所以，她才會一直這麽痛苦吧？所以才會，一直深受這種困擾而無法自拔吧，那麽，自己還能為她做些什麽呢？
徐莫俯身過去，輕輕拍了拍丁缈的手，示意她等他一會兒，丁缈怔住了。
徐莫拿起手機，飛快地打起字來。
【沒關系，我現在過得很好，你不用擔心。我們之間的事，已經全部都過去了，我希望你能忘掉那些不愉快，重新過上幸福的生活。我會永遠支持你、祝福你的。】
丁缈看完這些字後，只覺得眼前一黑，胸腔裏的心髒，像是驀然間被人一把從裏邊拽走了似的，空落落了起來。
徐莫送丁缈出門，臨別前還努力為丁缈奉上了一個祝福的微笑，丁缈強忍痛苦，在最後望他一眼之後，終于狠心遠離。
一道身影，在與掩面而泣的丁缈擦肩而過後，走進了徐莫的家。
一推門，她便看見徐莫昏倒在地上，她當場尖叫起來：“徐莫！徐莫你怎麽啦？徐莫！你快醒醒！！徐莫！徐莫！！！”
作者有話要說： 哎喲，莫兄昏倒了，心痛ing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