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擦槍走火
何唯回頭,就見他又拿出一條雪白的毛巾,平靜地繼續:“拿槍指人是很痛快,很酷,一旦走火就不好玩了,”他頓一下,“動手之前動動腦子。”
何唯一時天人交戰。
眼前這人行事向來毫無顧忌,沒有底線,把她告上法庭這種事,他絕對做得出。周熠看出她的猶豫,像是要幫她做決定,把手裏的毛巾團丢過來。
毛巾落在胸前即将滑落時,何唯伸手撈起。無聲嘆口氣,走了回去。按照他的吩咐,先浸濕毛巾,按在他腰側傷處降溫,然後塗燙傷膏。
擠出藥膏塗到患處,還要用手抹勻。
碰到燎泡,就格外地疼,周熠為了遷就她半坐在桌沿,不時地擰下眉頭。
疼痛之餘,又覺出一絲異樣感。
傷口處因為發炎,溫度頗高,她手指微涼,每一下碰觸都能引起周邊肌膚一陣顫栗,不只是周邊,就連腹肌也開始暗暗收縮。
周熠深吸一口氣,用餘光看她。她低着頭,長發紮了馬尾,露出瑩白的耳廓,耳下,是他剛剛品嘗過的地方。他似乎聽到喉管裏液體流動聲,閉了下眼。
對着這樣一個半~裸男人,何唯的感覺也不是很好,尤其是他吸氣時,腹肌塊壘分明,人魚線的邊緣清晰可見,像是無聲的引~誘……她草草塗完藥膏,拿起紗布,剪了一大塊覆上去,又剪了膠布固定。
還沒固定完,手腕就被他抓住,她低呼一聲,手一松,剪刀掉在地上。
他聲音低沉,帶着明顯異樣:“知道我現在最想做什麽嗎?”
何唯心中起了警惕,沒搭腔。
桌子本就靠牆,他把她往後一推,輕易把她困在牆角,他低頭貼着她耳邊說了三個字。
何唯惱怒,用力推他想要逃開,手卻被他抓住往下按去。
她的臉騰地燒開,低聲罵:“下~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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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低低地笑:“男人都這樣。”
又說:“看樣子是還沒被人下~流過。”
大手覆在她手背上。
何唯別過臉:“你放手,我喊人了。”
他嗓音微啞,無恥道:“喊吧,我剛入了股,現在是這裏老板之一,看誰敢進來。”說完也不給她機會反駁,找到她的唇,堵上。
何唯後腦勺抵着牆,扭頭躲閃,他的唇就落在臉側,鼻息燙人。
然後,她聽到一聲輕響。
何唯心頭一緊,掌心再次被塞滿,觸感驚悚……她恨不得具備壁虎的功能,自斷手腕以脫身。
她強自鎮定說:“你這樣又算什麽?我也可以告你……”那兩個字實在說不出口。
他深深嘆息後,模糊說了句:“好。”
何唯心一橫,手中用力。
聽到他悶哼一聲,似痛苦又像痛快,接着她手腕被捏得一痛,手指被迫松開,同時聽到他略帶斥責的口吻:“弄壞了以後你用什麽?”
簡直是……何唯憤然擡眼,對上他的目光。
他似笑非笑,眼裏閃着光芒,陌生而熱切,那熱切屬于成年男人最直白的欲~望,卻又像是少年人帶了些莽撞的赤誠。
她心裏湧起一絲荒誕的感覺。
再次繼續時,她卸去抵觸,順着他的力道,無師自通般,他的呼吸很快紊亂,周身散發着驚人的熱度,炙烤着她,他單手擒住她下巴,再次胡亂地吻上來……
***
回程途中,何唯手握方向盤時,還會産生不合時宜的聯想。
剛才那一番雖然難堪,羞憤,讓她有殺~人~滅~口的沖動,同時又有種隐隐的成就感。這感覺很怪異。無論這個人多麽高深莫測,無論他對她是真心還是假意,那一刻呈現出來的最原始的反應,無疑是最真實的。
而那最真實的反應,在她的掌控之中。
再一想,又覺得可笑,這更像是被人欺辱又無力反擊時的自我開解。
下一秒瞥到儀表盤,那飙升的時速讓她心驚肉跳,直到把車子停在路邊,她才大口呼氣。
然後,低頭看手。
這是一雙好看的手,也是創造美的手。
可是今天,不僅被玷污,還差點殺了人。
比起另一幕,這個才真正令人心有餘悸。
再回想扣動扳~機的那一剎那的心情,那一刻的自己,令自己都感覺到陌生。
又或者,她無意中激活了自己的另一面。
何唯的思緒被一通電話打斷。
張董的秘書打來的,提醒她下午上課,管理課,財務課,法律課。從零開始,不知是說說而已。
何唯長舒一口氣,打開音響,艾薇兒用她幹淨而有爆發力聲音在唱:Don‘t know, if I can do this on my own.
Now I see,everybody hurts some days.
It’s okay to be afraid.
每個人都會受傷,每個人都會疼得尖叫。
這真的沒關系。
她發動車子,踏上征程。
***
周熠還真不是跟蹤何唯來的。
畢竟作為為數不多的股東之一,也要象征性地過問一下經營情況。而他之所以能在這裏摻和上一腳,還是拜何唯所賜。
上次心血來潮帶她過來玩,過後俱樂部老板打電話來“興師問罪”,說是撬門偷喝酒也就罷了,居然還把他放在那充門面的好酒給喝了,又八卦兮兮地問跟他來的那個小妞兒是何許人也。周熠來過幾次,承蒙老板親自接待,還算投緣,于是當對方半開玩笑問他要不要入股時,他想了想就答應了。
除了對這個感興趣,以後少不得來此放松。
真正原因是,老板是個有背景的富貴閑人,人脈了得。這家俱樂部最初也是他和幾個好友因為共同愛好一時興起建的。所以,盡管賬面慘淡,他投的錢差不多打了水漂,可是從長遠來看,另一筆帳還不算虧。
來到這種地方,不過過手瘾說不過去。
周熠的車裏有外套,他換了穿上,旁人看不出破綻,只是自己的手會時不時地往傷處按一下。有點疼,包紮得并不好,剛才一番動作出了汗,膠帶都松了,可是他懶得再重新處理。
挑選槍支時,他一眼看到AUG,但還是選了A~K~47.
這回在室內,有起倒靶,橫向移動靶,用彈鼓供彈,有種大殺八方的霸氣。正如他提醒何唯的,不能有一絲雜念,而他也是最享受這一刻的目标明确、全神貫注,可以抛開一切,忘記傷痛。
100發子彈突突完畢,不僅槍口,他渾身都在冒煙,A~K~47後坐力巨大,震得渾身麻木,但他還是能穩穩控制住槍身。這功力,非一般人能比。
所以當他摘下護耳罩時,臉上也露出一抹得意。
周熠讀書時,成績穩定地保持在中上游,不服輸勁頭都體現在體育課上,無論什麽項目,他都能做到最好。
不夠好的,他就練到最好。
以至于初中時體校來選拔苗子,非體育特長生的他在推薦名單第一個。他想都沒想就拒絕了,因為一旦興趣變成任務就沒意思了。老師還以為他是有更好的選擇,畢竟文化課也不錯。
其實沒有。
他那時聽過一個說法,“垮掉的一代”,他覺得自己再符合不過了。唯一動了心的是飛行員招考,有人說,機械是男人力量的延伸,能操縱大型機器在藍天馳騁,對大多數男生來說都有着強烈吸引力,何況還能天天看空姐……只是其他要求都滿足,唯獨身高超标。
回想起那時候“單純”的念頭,周熠不由好笑。
繼而感慨,那會兒身上一道疤都沒有,從身到心,都如一張白紙。
***
周熠回城後,直接去了寧小宇那裏。
寧小宇租了個公寓,兩室一廳,結果另外一個卧室就被周熠霸占了。真的是霸占,不付一分錢房租,還白吃他做的飯。
所以寧小宇當面叫“周哥”,轉身就喊“周扒皮”。
寧小宇十分不解,這都當董事長的人了,居然跟他一個打工仔蹭地兒住,多有失身份兒啊。再說,這倆大男人住一起,好說不好聽的。他不止一次提議,就算不住何家那個豪宅,自己買一套也成啊,他也跟着住幾天過過瘾。
對此,周熠只回倆字:沒錢。
這一天夜裏,周熠做了個夢。
巧的是,也跟房子有關。
夢裏自己很小,三四歲的樣子,坐在地板上劃火柴玩,不知怎麽搞的,火焰忽然竄起老高,燎着了不遠處的桌布,接着是身後的窗簾,霎時間房裏火舌飛舞,他還坐在地上,完全吓傻了。媽媽不知從哪沖出來,一把抱起他往出跑,把他放在房前空地上又回頭說,你爸還在卧室睡覺,說完就往火裏沖。
眼前已是一片火海,媽媽的身影立即被火焰吞沒,他吓得大叫:“媽,快回來,爸……”
過了許久,火場裏沖出一個人,身上衣褲燃燒着,俨然一個火人,看身形是個男人,他以為是爸爸,跑過去卻發現那張痛苦得扭曲的臉格外年輕,那人朝他伸手,嘶啞地喊:“救命,救我,七哥……”
那人眼裏映着火光,紅得驚悚,那只變得焦黑的手眼看就要抓到他,他吓得大叫:“媽……”
周熠被自己壓抑的呼聲驚醒。
醒的同時人已經坐起,房裏一片漆黑,他反應了一下才知道身在何處,松了口氣,擡手抹一下眼角,濕的。
下一秒,左腰處一陣灼燒般的痛,他摸一下額頭,有汗,有點燒。
他呆坐數秒,掀起被子下了床。
隔壁房門沒關嚴,傳出寧小宇的呼嚕聲。他扯了扯嘴角,這種沒心沒肺的個性真是讓人羨慕。不用開燈,走到桌前,拉開抽屜,摸出一盒消炎藥,再走到客廳飲水機旁,接了一杯涼水,吞了藥,仰頭咕嚕嚕喝了個幹淨。
坐到沙發上時,眼睛已經适應了黑暗,聽覺也變得異常靈敏,能聽到寧小宇養的小烏龜在魚缸裏活動時發出的碰撞聲,這小小的聲響讓他莫名感動,有種劫後餘生的喜悅。
***
周熠在家蟄伏數日,直到又有事必須出面。
挂了電話,正在征用寧小宇的臺式電腦打游戲的他長舒了一口氣。
這才意識到這幾天一直繃着一口氣,不知和誰較勁。
對着鏡子仔細刮了胡子,挑衣服的時候比以往多花了點時間,又扔回去,随便搭配了一身。
來到瑞和大廈,進了大門,一眼看到前臺的“新人”。
不是他想看,實在是太顯眼。
黑色西裝套裙,白襯衣,一本正經到有些無趣的打扮,在她身上卻顯得格外清新嬌俏。她正低頭在寫着什麽,這種把頭發挽在腦後的發型,露出纖細後頸,成熟而幹練,不像她,又像是她再過幾年後的樣子,他不禁想象如果穿上空姐制服,會怎樣……
周熠徑直走向電梯。
進了電梯,看着光可鑒人的牆角,又想到那天她被他逼在牆角為所欲為……他暗罵一聲,移開視線,去盯着不斷攀升的數字。
辦公室還跟那天一樣,寬敞空曠,一塵不染。
倒是外間的女秘書伏在桌上,戴着耳機用手機看劇,手捧一袋話梅,見老板突然出現,反應還挺快,小跑着跟進去,問喝點什麽。
他問都有什麽。
對方答:“各種咖啡,各種茶,”然後笑了下,露出一對梨渦,逐一列舉。
周熠問:“什麽茶去火?”
秘書一愣,“那要看是實火還是虛火?”
“……随便來一個吧。”
秘書二十出頭,穿着凸顯身材的灰色套裙,戴一條細細白金項鏈,吊墜在襯衣V領口随着動作微微顫動。遞來水杯時,除了茶香,還有一抹暗香浮動,看來是在手腕噴了香水。
很有可能是剛剛噴的。
周熠随手拿起桌上一份待簽文件,問:“這裏原來的東西呢?”
秘書頓一下,答:“暫時存放在閑置的會議室裏。”
做這一行的都善于察言觀色,她試探着問:“要搬回來嗎?”
周熠想了下,“算了,先這樣吧。”
***
再說何唯,這份工作真正做起來,比她想得要平靜許多。
沒人為難,也沒人圍觀,前輩小姐姐悉心指點,中午徐經理約她吃飯,聊些格子間裏的趣事,或不着痕跡地點撥,氣氛輕松而融洽,讓她想起皮皮佳。
何唯很想這位閨蜜,雖然幾乎每天都收到“實時彙報”,各種照片小視頻。何唯不知道想念的是好友,還是自己過去的生活。
工作中當然遇到過難題,比如,她會Photoshop、 Maya、Zbrush,但對人人都懂的Excel卻不熟,苦大仇深地整理來訪者信息時,被告知一招公式就可搞定,她覺得自己像來自石器時代。又比如某天接個電話,對方口音濃重,語速還快,她唯一能聽出來的就是英語,前任及時解圍,三言兩語,把電話轉接到海外市場部,然後眨眼說,印度人講英語。
何唯也笑一笑,心裏琢磨,要不要再報個商務英語班?
可現在課時已經滿了,睡眠都不夠。
對于她的“随遇而安”,張董非常不滿,言辭激烈。
“你中計了!他就是不想讓你在這,故意激你,知道你清高,做不了這種點頭哈腰低三下四的工作。”
她說:“我能做。”
張董皺眉:“做個前臺有什麽用?跟咱們的計劃大相徑庭。你還想曲線救國?等你繞完這一大圈,公司都被人賣了幾輪了。”
何唯不說話。
張董曾跟何唯的爺爺一起打江山,眼裏只認何天奎整個正宗傳人,或者說有一點古人的愚忠精神,對周熠這個亂臣賊子非常不齒,對何唯帶了點“接受托孤”的意思。本來是想通過培訓生幾個月的輪崗實習,讓她熟悉一下環境,順理成章進入管理層。還有更直接的途徑,簽一份授權書,代為履行其父的董事職務,出席董事會參與重大決策的表決。
何唯“自讨苦吃”地選了前者,又被“出人意表”地發配去前臺。
這孩子看似有靈氣,但也有點軸,都是學那個不食人間煙火的專業給害的,滿腦子的理想主義。張董頗恨鐵不成鋼道:“這才第一回合,你就敗在他手裏了。”
何唯卻想到別的,心說,指不定是誰“敗”在誰手裏呢。
這一念頭讓她臉頰泛紅,頭也不自覺地低了一些。
在張董看來,這是羞愧的表現,他的說教起了作用,能意識到錯誤是好的開始,他緩和了語氣:“你也別急,萬事開頭難,年輕學東西快,有這麽多雙眼睛盯着,諒他也不敢太嚣張。”
周熠何止是不嚣張,簡直風平浪靜。雖然也不斷有些動作,比如否決了何天奎之前批準的幾個項目,但相比之前的大動幹戈、殺氣騰騰,都跟蚊子咬一樣,小打小鬧,可忽略不計。
此外,春節将至,神州大地一片喜氣祥和,瑞和從上至下也都不能免俗,人人心裏長了草,上班摸魚,下班早退,有人總結出中國人的“四字魔咒”,其中一個就是“大過年的”,仿佛這就是一張護身符,免死金牌。
何唯可不敢這麽樂觀,某人最大特點是什麽?無恥,流氓,能裝。
但她顧不上那麽多,她心中也有輕重緩急。何天奎最新的腦部掃描,淤血面積小了些,正在被一點點吸收,這是好消息。
她現在換了一種思維模式,沒消息就是好消息。
病情穩定,就是穩中向好。
除夕之夜,何唯給兢兢業業了多日的保镖封了紅包、放了假,把病房布置了一番,買了顏色喜慶、面料舒适的新衣,讓護工給爸爸換上,襯得人氣色也好了很多,躺在床上不像病人,而是在睡覺。
她拿起手機,在床邊自拍,起初是強顏歡笑,漸漸找到了從前的感覺。
青姨送來年夜飯,剛吃了一個餃子,何唯的手機響了。
是專屬鈴聲,沉寂了許久的。
何唯走出房間才按接聽,但沒出聲,還把手機拿開一些。
那邊稍等片刻,帶了些小心地問:“小唯?你在聽嗎?”
作者有話要說:
2019.11.26